當咖啡大王遇上世界咖啡沖煮冠軍!王朱岑、王策用咖啡寫下傳奇台灣父子檔

場景是 2017 年 6 月的布達佩斯,號稱「世界咖啡奧林匹克」四大賽事之一的世界盃沖煮大賽(WBrC)會場上,來自台灣、29 歲的王策,打敗 41 國咖啡好手,高舉冠軍獎盃。他是台灣第一人,也是華人圈首位奪下這項比賽冠軍的人。

 

王策被認為是黑馬,因為他的咖啡學齡僅 3 年,卻在第 2 次比賽就奪冠;而他的希臘師傅 Stefanos Domatiotis,整整參賽 10 年才拿下冠軍。

 

他們,曾 12 年只見面 3 次... 成為冠軍前,「我只是某某人的兒子」

在成為世界冠軍之前,「我在咖啡圈只是個 nobody(無名小卒),我只是某某人的兒子。」王策說。

 

王策口中的「某某人」,就是被中國咖啡圈稱作「咖啡大王」的上海王力咖啡總裁王朱岑。他在中國咖啡設備系統服務產業中,有著龍頭地位,中國星巴克、肯德基、CoCo 都可等大型連鎖業者,共兩萬多家門市的咖啡機設備與維修服務,都由他一手包辦。

 

2017 年 12 月 6 日,星巴克全球第 2 家「臻選烘焙工坊」在上海開幕,這是星巴克全球最大門市,面積八百多坪,包括 1 座咖啡豆烘焙廠,顧客可參觀並品嘗現場手沖咖啡。該店內的相關機器設備,同樣來自王力咖啡。

 

這對父子檔用咖啡闖天下,一個在中國稱霸,一個在世界留名,但兩人的關係卻若即若離,甚至,有點陌生。兒時,當父母談起「王策」,講的是在台灣開的「王策咖啡公司」,而不是他。王策 12 歲就被送往英國念書,直到他大學畢業,父子倆只見過 3 次面,每次見面 48 小時。沒有共同話題,短暫相處時,爸爸談工作,兒子默默地聽。

 

父親 46 歲創業:從一門小生意,做到星巴克少不了他

這個咖啡與親情交揉糾葛的故事,要從 20 年前談起。

 

王朱岑 1990 年代就進入中國市場,當時在商用廚房設備領導品牌美得彼(Middleby)擔任亞洲區副總裁兼中國區負責人。其後他跨進咖啡設備,全因星巴克。星巴克 1999 年進軍中國。對中國消費者而言,茶文化有幾千年歷史,咖啡卻是陌生的飲品,更別談星巴克能在當地找到咖啡機設備代理商與維修服務商,於是找上在美得彼任職的王朱岑幫忙。

 

「我當時寫了封信給公司,但公司覺得星巴克只開 3 家店,規模太小,若要特別為它開 1 條服務鏈,不合成本,所以就讓我私下幫忙⋯⋯。」他說。

 

當年美得彼年營業額近新台幣百億元(去年已達近 700 億元),看不上星巴克這門小生意;但這筆小生意,卻意外成了他在中國創業的契機。當星巴克展店速度加快,他無法只是「幫忙」,於是 2005 年辭掉副總裁,在 46 歲創業。他從代理咖啡機開始,跨足物流、服務,並做起咖啡原料生意。先在上海設立面積兩千多坪的物流中心與客戶服務中心,加強機器配送與維修服務,然後成立貿易公司,進口咖啡與茶的原料。

 

星巴克從 3 家店,到如今全中國 139 個城市、3,000 家店,王力咖啡之所以壯大,與星巴克的擴張緊緊相連。

 

拚服務,養設備維修部隊;客戶拓點馬上跟去,承諾 4 小時到店

為什麼星巴克要跟一個台商合作,而不是找中國本地商人?因為他打造了一道讓對手無法進攻的護城河:為了星巴克布點 139 個城市的維修服務網絡,砸重金培訓 180 位維修工程師,承諾「4 小時內到店維修」。


隨著星巴克宣布在 2021 年要在中國展店至 5,000 家,他 2017 年下重本,將維修大軍擴充到 300 人,擴增客服中心達百人。

 

難道,競爭對手不能養兵對抗?「要來搶這個位子,你就要架構出這樣的團隊,很多人想到就頭大⋯⋯,因為這不只是人力成本,還有零件管理、調派等問題。」王力咖啡公司財務長廉裕昌說。

 

兩岸知名手搖茶產品原料、設備和維修服務商的金樂客國際集團總經理林東信說,王力咖啡的龍頭地位,就是這片服務網絡,「中國不是沒人競爭,但都是跟當地第三方維修業者簽約,品質無法控管,說了 3 小時到店,結果 3 天後才到店。」自家服務跟王力咖啡都「是出名地貴」,但大連鎖業者看的不是錢,是品質。

 

王朱岑在咖啡設備、維修服務站穩腳步,其他大型連鎖業者如肯德基、CoCo 也成為其客戶。目前這片服務網絡業務占公司總營收 6 成,另 4 成來自咖啡豆、茶葉銷售。王力咖啡 2016 年營收達人民幣 3 億 5 千萬元(約合新台幣 16 億元),近 3 年營收成長率維持 15% 以上。

 

怕穩定,「物極必反我怎麼辦」?一趟美國行,決定投入精品咖啡

照理說,他只要持續抓緊大客戶的發展腳步,公司成長不是問題。但,他卻最怕「穩定」這件事。「沒有對手,很多人會 relax (安於現狀,獲利越高,競爭力卻越低,如果沒有其他更大的客戶,有一天物極必反,我怎麼辦?」他擔心。

 

登頂的他,反而對現狀充滿危機感,積極嘗試業務多元發展的可能性。他擔憂有天客戶有冷凍食品需求,為了理解冷鏈物流,他花人民幣數百萬元買了一貨櫃的冷凍貝果,嘗試販售;他怕未來所有人都在網上購物,於是砸了人民幣百萬元開闢電商小組,成立電商平台,以理解網路販賣咖啡的可能性。

 

雖然,兩項實驗最後都不可行,但花錢買經驗,他認為值得,「就好像付了幾百萬美元給律師做評估,最後他說這官司不能打,因為打輸可能讓你賠了幾千萬!」

 

終於,在 2012 年春天,一次飛往星巴克西雅圖總部開會的過程中,他找出公司下一條成長曲線的答案:精品咖啡。


在開會空檔,他走進時任星巴克執行長霍華.舒茲(Howard Schultz)在 2009 年成立的「洛伊街咖啡和茶」(Roy street Coffee and Tea),讓他大為震驚。「裡面店員全都穿著牛仔褲、手臂上刺青,產品來自街坊鄰居(如周邊麵包店產品),茶是特殊的、咖啡豆是現烘且手沖的!」他回憶現場,說得略微激動,因為,這跟他熟悉的星巴克完全不同。

 

當時店長邀他一起做杯評(Cupping),發現對手咖啡豆風味更好,店長毫不驚慌的說:「所以,星巴克還有很大的調整空間!」當下他明白,原來,引爆第 3 波咖啡革命的星巴克,開始為第 4 波革命做準備,「星巴克是要做個假想敵來打擊自己、了解市場需求與最新動向。」(編按:第 3 波咖啡革命指星巴克在 2000 年帶起的商業咖啡廳風潮,將咖啡廳塑造為住家、辦公室之外的第 3 空間;第 4 波咖啡革命則重視咖啡豆產地、烘焙與沖煮過程)。

 

他思索事業下一步,應往精品咖啡發展。但,精品咖啡所需的生豆、烘焙與研磨技巧乃至展演咖啡的方式,他一個都沒有。

 

當返回上海的飛機一落地,他立刻召集業務部門開會宣布:王力要做精品咖啡、成立咖啡研究室,還要砸下人民幣 1,000 萬元(約合新台幣 4,600 萬元)買莊園生豆,等同當年公司營業額的 1/10。員工一面倒反對,因為精品豆昂貴,中國市場接受度混沌未明。

 

商業咖啡豆 1 公斤價格約新台幣 100 多元,來自莊園的精品豆,1 公斤可高達 2 萬 5 千元。而 1 杯手沖咖啡,價格至少是連鎖咖啡店販售價格的 1.5 倍甚至 12 倍以上。中國咖啡消費市場目前仍有 7 成只喝即溶咖啡,員工擔憂不是沒有原因。

 

員工反彈沒打消他的念頭。他另闢小組,找食品相關碩士在上海總部 3 樓倉庫「秘密研究」,鑽研從烘焙、研磨到沖泡的各種數據,還找國外咖啡專家開班授課。他嚴禁 1、2 樓員工踏上 3 樓,3 樓研究員也不能下樓。久之,員工好奇,頻頻問:可否上樓嘗嘗?「可以,但上樓就得上課,學咖啡!」計畫奏效,他把員工的好奇心轉為學習動力,也讓王力精品咖啡學院順利步上軌道。

 

「王力咖啡做維修服務做得好,但再怎麼做,說穿了,就是一家維修公司,」廉裕昌分析,「但是當公司有來自世界的國外咖啡冠軍來授課、沖煮咖啡給你喝、漂亮的手沖技術⋯⋯這個公司的形象就是 upgrade(提升)的!」

 

2 年前,星巴克開始在包括中國的全球部分門市賣起手沖咖啡,價格是義式咖啡的 1.5 倍以上;雀巢今年買下美國知名精品咖啡品牌「藍瓶」(Blue Bottle Coffee),兩大咖啡龍頭,都看到未來精品咖啡的發展潛力。

 

軍人性格,隨時想戰場在哪,卻犧牲家庭:離婚、父子陌生

為何王朱岑能領先中國業者看到這市場?這與他的背景有關:他是有著軍人性格的商人。

 

早年他念海軍官校,軍校教他一件事:「找適當的時間、在適當的地點,用適當的方法,戰死!」他說,如果要選擇死的時間,就得有一身本領、隨時想像敵人在哪裡,「否則你一開始就會戰死沙場」。

 

放在商場上則是,要敗,也要選擇關鍵戰場,光榮戰敗,而不是在無謂的戰場中,不戰而敗。

 

他隨時思考戰場在哪裡、敵人在哪裡。經商這幾十年來,想的都是:人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我未來的敵人會在哪裡?

 

他保持警覺,建起自己的咖啡王國,但也犧牲了家庭生活。他與妻子在王策 5 歲時就離異,其後父子聚少離多,王策 12 歲赴英國念書,成長過程,關鍵字是「孤獨」。他談起拚事業的過程,口沫橫飛,但講起這一塊,表情落寞,「我對家庭付出太少⋯⋯,都在拚事業。」

 

兒子因苦肉計跨入咖啡圈,直到參賽發現「我可能很好強」

直到王策大學畢業那年,王朱岑飛往英國參加畢業典禮,力勸他從原本的志願海洋生物學轉攻食品管理碩士,之後又拉著王策搬到上海,在公司擔任研究員,咖啡,才慢慢成了聯繫父子倆情感的繩鏈。

 

「那時他有用苦肉計啊,說他身體不好,希望我去幫忙⋯⋯。」王策說,2014 年他搬到上海,整整兩年都蹲在前述 3 樓研究室做數據,「是到日本跟岩瀨由和(2014、2015 年世界盃咖啡大師冠軍)學義式咖啡後,我看到客人喝著咖啡說好喝,那一剎那,我才知道這是有意義的。」

 

儘管咖啡將兩人拉近,但不熟悉的父子,已經習慣各自生活,王策在上海兩年間,也沒跟爸爸住在一起。

 

爸爸霸氣,隨時處於備戰狀態,兒子細膩,只想把自己的事做好。「我是不好鬥的人,英國教育更不鼓勵排名、名次,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到好就好了。」王策說。直到他參加 WBrC 大賽,第一次想要贏,也第一次發現自己,「若放在一個環境跟別人競爭,我可能是很好強的。」

 

「我不能丟臉,我在咖啡圈雖然是個 nobody,但我父親是有名的人,人家知道我爸是誰,我用了最好的豆子,有世界冠軍級的教練⋯⋯我不能輸!」他說。

 

原來,父子倆身上都流著好勝的血液。

 

如今,父子倆都成為咖啡產業某個領域的冠軍,很難不讓人聯想接班問題。但其實,除了王策會以世界冠軍身分,偶爾赴公司擔任講師,其他時間父子交集不多,他們在兩岸,走不同的路。

 

奪獎後,在兩岸竄紅。父親同台,被介紹是「王策的爸爸」

爸爸打算在未來 1 年內,斥資至少人民幣 4,000 萬元(約合新台幣 1 億 8 千萬元),在中國建造包括實驗室、咖啡豆烘焙廠、咖啡學院的「夢工廠」,打造華人的咖啡「藍帶學院」。兒子則想在台灣做如日本人氣咖啡店%Arabica Coffee、美國藍瓶的精品咖啡品牌,再走到全世界。

 

今年 11 月,在台灣一場咖啡展覽會上,王策與來自希臘、日本的咖啡冠軍得主一字排開,以熟練優雅的動作沖煮咖啡時,台下咖啡迷們紛紛舉起手機狂拍,仿如偶像簽唱會現場。這天,老爸特別從上海飛過來,留下難得的父子合影。「(在布達佩斯)他得冠軍的那天,終於有人過來介紹,我是王策的爸爸⋯⋯。」他說,眼神是得意的。

 

許多企業都面臨接班問題,他們也在理解彼此中摸索未來。這不是一個二代傳承的典型故事,這對父子檔選擇各自精進,反而讓他們的咖啡王國,有了更多可能。

 

Text / 管婺媛

※精彩全文,詳見《商業周刊》1572期。

※本文由商業周刊授權刊載,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從《鬼地方》到《社頭三姐妹》,專訪作家陳思宏——最好是活成一隻(健康的)鬼

從《鬼地方》到《社頭三姐妹》,專訪作家陳思宏——最好是活成一隻(健康的)鬼

自從《鬼地方》2019年出版,隔年賣出英文版權、入選《紐約時報》書單、至今陸續被翻譯成13國語言,陳思宏持續以近乎每年15萬字的節奏說故事。這次帶來長篇小說新作《社頭三姊妹》,他捎來什麼訊息?寫作和生活都在遠方和鄉土之間往返,心境此刻又走到哪裡?

陳思宏穿著花襯衫來。

這次為了新作,回台一個月出頭,每天都要簽書、受訪或演講,他在臉書貼文哭哭,「這次帶回來的,都穿過了啦!哎喲。」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呼應他筆下世界的繽紛,又或是符合在台上發光時的幽默能量,人們開始期待看見他一次次披著不重樣的鮮豔花色出場。

他倒也欣然接受。陳思宏是雙魚座,不曾測過MBTI,但只要見過他的人都知道,要E能量,他絕對給好給滿。5月初的台北場新書發表會,近百讀者塞滿松菸誠品,問答踴躍,面對每個提問,他除了一五一十回答,還都忍不住隨口掏出至少一則趣事附贈。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站遠了看,總以為作家和他動不動就能高八度的聲腔一樣瘋,坐下來聊,才知道其實他的日常毫不脫序,被秩序填滿了在運轉。

他常近乎澄清地強調,「我真的是很無聊的人喔!」並且他喜歡。

在柏林,每天5點24分的鬧鐘(單純因為整點會更無聊),不用伸展,一杯咖啡就能進入狀態,一路寫作到中午,煮飯、午覺。從不拖稿,最怕遲到。盡可能每天上一堂運動團課,出國也總會找尋當地的健身房,「讓身體在一個生動活潑的狀態。」說著並非刻意為健美或保養,只是從小就嗜睡又好動,但是更深層的是,他清楚,「一個健康而穩定的人,才可以開心地寫不、健、康的事。」

遠方的召喚

陳思宏已寫作20多年,出版8本小說,3本散文。近年的《鬼地方》寫甩不掉的原鄉「鬼魂」、《佛羅里達變形記》是青春的崩毀、《樓上的好人》有女性視角望出去的傷痕與心結、《第六十七隻穿山甲》談父權的擠壓——本本形狀花式綻放,但都不離家庭與性別,惡意和逃離,傷痕及療癒。

最新作《社頭三姊妹》,與寫家鄉永靖的《鬼地方》、員林的《樓上的好人》,合稱「彰化三部曲」,故事同樣發生在一點也不純樸的小地方。這回的主角是來自乩童世家的三姊妹,還有羊駝、戴勝,以及瘋子、沒瘋但瘋狂的「正常」人們⋯⋯,在連續的5天上演一場喧嘩鬧劇。這是陳思宏第一次嘗試黑色喜劇,過程比預想的順利,奔放行文間藏不住寫者的過癮。

(圖片提供:鏡文學)
(圖片提供:鏡文學)

荒謬一直是他寫作的美學,甚至是追求的目標。為什麼呢?「因為我們來自一個不允許我們荒謬的體系啊!要四四方方,規規矩矩,成為一個乖巧的人,在我們台灣文化裡是太重要的事情。」

陳思宏也是這樣長大。直到當年拿到人生第一筆文學獎獎金,想著要揮霍,要去遠方,剛好同學送來一張唱片,樂團來自德國。抵達的當晚,柏林就大方迎客,他被帶入陌生人家的party,欣賞頂樓一整片綠油油的(當時尚未合法的)大麻田;往後還會在地鐵上遇見全裸男子牽著有穿衣服的狗狗,但整節車廂的柏林人沒有多看一眼⋯⋯。荒謬事蹟數不完,柏林的瘋狂衝擊人心,陳思宏第一次懂,「你可以完全不在那個盒子裡,只要不干擾別人,都沒問題,可以很自在地活出自己的樣子。」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不想再乖了的人受到召喚,2004年,他正式搬去柏林。以為來自島嶼中部小鎮的同志,終於搬進自由和迷幻?

又是抵達的第一晚。時差睡不著,陳思宏去散步,一大群放學芭蕾女伶的蓬蓬裙在他身旁聚合又四散,從台北總統大選喧鬧的街頭,瞬間走到歐洲極度冷靜的黑夜,「天啊,第一次感到這麼巨大又具體的寂寞。我好快樂。」來自有9個小孩的傳統農家、乖乖念書去到以為更寬廣的首都,城市好擠,朋友好多,人情好暖,從來沒有一個人的空間和時間。「可是我是一個寫作者,如果不寂寞、不孤獨,要怎麼寫作?」

這次《社頭三姊妹》的扉頁,摘錄來自法國作家 Paul Valéry 的文句,「我將這個萬物生機勃勃的封閉系統命名為:孤獨。」他寫熱鬧的故事,住熱鬧的城市,「但再怎麼瘋狂,喧鬧,大家要承認自己是孤獨的。」這也是作家真實的人生選擇。

從「我」出發,再縮小自己

從個人經歷談進小說作品,這件事在陳思宏身上並非禁忌。

他的寫作建立在真誠和體感,只會也只敢寫看過、聞過、吃過的東西,寫真的去過、混過的地方。好比,他常寫女性,「因為從小有8個女人(媽媽加7個姊姊)在管我,所以很多時候確實寫女人比寫男人要順手。」也常寫黏膩到逼人發瘋的炎夏,就是自己「要夠討厭才可以寫呀!」現在他絕不在夏天回台,鏡文學發書也都默契避掉這一檔期。

塑造角色時亦然,陳思宏筆下的人物繁多,但面貌從不模糊。每本小說都有一個專屬筆記本,用來做人物卡,布局角色輪廓,這是以前戲劇訓練要寫角色日記所留下的基本功。這次創造三姊妹時,她們分別用哪一牌的洗髮精、什麼顏色的床單、會去哪一間廟拜拜⋯⋯,他都想得清清楚楚,「有時是不必要的細,但我要跟這些人變熟——有點太熟了,才有辦法動筆,不然我會很虛。」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虛實緊密交織的寫作方式,尤其是在面對家鄉時,會不會有壓力?「沒有!」陳思宏穩穩搖頭,「我昨天才去社頭唯一的獨立書店簽書,來的讀者沒有一個知道這裡的存在,但是他們可能知道社頭最好吃的臭豆腐在哪裡。那,到底什麼叫做真正認識一個地方?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視野。」

擁有清晰的界限,也要多虧了柏林。它不只示範了不體面規整也不要緊,陳思宏也在異鄉從頭開始認識自己,「煮什麼吃不會殺死自己?什麼讓我憤怒,又讓我開心?」長達十多年的時間,寫作之外,他更翻譯、主持、演戲,打各種工,過程中服侍他人、遇過混蛋、被無禮對待,實際活一遍寫作象牙塔之外的人生百態。

於是現在的他不擺一點姿態,最常說的話是「我盡力配合!」形容辦活動是服務業,出場時,總是不忘周到謝過每個夥伴。即便5年來《鬼地方》的活動已講過800場,考慮到台下的人是第一次聽,他還是每次都將能量拉到上限,「我會想,人家阿妹都可以一直唱『三天三夜』了。」

雖然有戲劇底子,這些要不了陳思宏的命,但總是耗能的——他始終沒習慣被叫「老師」,拍形象照要化濃妝,幾次頂著粉底被讀者認出都讓他尷尬癌末期。身為作家,能不用一直露臉,在他眼中其實是一種特權,「我們還是要靠作品,」他手指書本,「還是要回到這個最基本的單位。」即便他早已習慣交稿當天就和無論多熟的角色們澈底道別,作品出版後就是身外之物、絕不重讀,陳思宏自認活到這個年紀,已經沒什麼害怕的,「但的確會怕對不起別人。」想到出版社要賣書、在國際上代表台灣作家的形象⋯⋯,「寫作之外的事沒有辦法控制,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全力以赴嘍!」

乍看表演慾十足,原來每次「文學明星」的閃亮出場,都實則是把「我」縮到最小後的展演。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亂七八糟的花

陳思宏的筆下世界,塞滿各種魔幻和脫序。然而,《社頭三姊妹》出版後,其中鄉公所再再拼錯英文的情節,巧妙對應近日的雙北時事;還在納悶書中的社頭怎麼會有羊駝?不久 Threads 上也有人拍到,一隻羊駝在鳳山街頭閒晃點鬆餅。網友和新聞讚他是「先知」,但在小說家眼中,自己寫的根本是寫實主義,「現實人生是更荒謬的,很多時候小說家只是在提筆追趕。」人們總問他,是不是特別容易遇到荒謬事,「其實我覺得,只是因為我頻道打很開。歡迎各種人事物在我周遭出現——不讓故事接近,是保險的生活狀態,但身為創作者,這個頻道要打開。」

所以陳思宏喜歡慢,比起發問 ChatGPT 更常去圖書館,愛散步,最愛的車速是區間車,《社頭三姊妹》的倒數第二章就是在上面搖晃著寫完。搭車時,陳思宏總是在觀察,「以前都會被發現,現在我可以盡情看人類!每個人都把感官關掉,待在手機裡。」這次他設定「三姊妹」各有視覺、嗅覺、聽覺上的超能力,正是暗示大家,「這是我們都有的能力。」

三姊妹共同的,還有「痟」,對此作者給予的定義是:不符合父權期待,在體制裡盡力衝撞的。透過這本書,他想呼籲大家一起瘋。那他做過最痟的事又是什麼?「就是去柏林啊!我拋下了這邊的一切欸。」代價是,花了好大力氣改變穿著、抹去口音,如今到社頭田調,哪怕回到永靖踩著拖鞋幫姊姊買貢丸,他都會被當作外地人,「沒辦法,我的臉和氣都離開那裡了。」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好在,完成了彰化三部曲,他已完成寫作和生命中最大的誠實,「面對自己其實就是個鄉巴佬。」很多人說,現象級的《鬼地方》已是他的高峰,他看得從容,「那不就是爬完玉山了?最難寫的家人跟家鄉寫完了,最大的鬼也見過了。」

訪談隔週,陳思宏就要逃回德國的日常,緊接著飛去希臘小島度假,期待把自己曬成龍蝦,更迫不及待「回到是 nobody 的狀態。」脫離人群,褪去花襯衫——更精準地說,「平時也會穿,但就可以亂七八糟的花。」不過文學可還不願離開他。寫作者也甘願於這件最本份的事,已忍不住確認過海邊會有 wi-fi,要開始寫下一本從未嘗試過的愛情小說,結局已經躺好在腦海。

在6月底前往首爾書展再度閃耀登台之前,是他們絕對神聖的 me-time。

陳思宏

彰化縣永靖鄉八德巷出生,農家第九個孩子。住在柏林。輔仁大學英文系、國立臺灣大學戲劇 學研究所畢業。曾獲臺灣文學金典獎年度百萬大獎、文化部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首獎、九歌年度小說獎、讀墨年度人氣作家、金石堂十大影響力好書。出版小說《鬼地方》、《佛羅里達變形記》、《樓上的好人》、《第六十七隻穿山甲》、《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去過敏的三種方法》;散文《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第九個身體》。

文|李尤 攝影|KRIS 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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