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手為根,與土地共創——「黑色雋永 Lumamiling」的構樹工藝之路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提起樹皮工藝,總令人覺得遙遠。這項古老技藝曾一度消失於臺灣各族群的記憶裡。三十年前,幸運有賴阿美族耆老沈太木(Panay) 的復興推廣,才有人開始學習。工藝團隊「黑色雋永」近年積極投身樹皮纖維創作,成員身份皆有原民血統,他們嘗試以雙手循著前人採集與敲打的軌跡,試以生活器物的形體,還原的工藝帶給生活的踏實模樣。

接案起家到誕生工藝品牌

記載臺灣原住民運用樹皮工藝,製衣而穿,可以追溯至明清到日治時期的文獻紀錄。工藝曾逐漸失傳,倒不是無材料可取用,因為延展性最好的樹皮便來自構樹,是臺灣隨處可見的原生樹種。構樹存在於不同族群的生活經歷裡,身為「黑色雋永」成員之一的王雅蘭說,「老人家會拿構樹葉去餵家裡的羊或豬,但完全沒有看過樹皮做成衣服。」身為排灣族的她,因研究所論文,親身回到父母的部落田調、返鄉定居創業。她曾開選物店,之後才與夥伴佬祖‧ 魯魯安、顏裴晏、廖曉蓉,共組團隊。初期大家因商業工作而聚,接案培養出默契,以黑色雋永之名,各自施展木工、服裝、繪畫的長才,從事活動佈置、平面設計的團隊工作。

團員們皆自學各種工藝技法,沒有設限材料也嘗試各型態的商案,陸續為音樂祭做裝置、婚禮佈置。他們為別人的場子嫁妝多年,體驗快步調的接案生活,而逐漸萌生慢下來,創立自己工藝品牌的想法。團隊夥伴或有變化,但大家仍慢慢在時間裡練功,在土地上尋找自我定位。

「黑色雋永」是國內難得以集體形式進行創作的工藝團體。(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黑色雋永」是國內難得以集體形式進行創作的工藝團體。(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工藝背後的在地支持

決定集體創作之初,構樹皮只是他們眾多的媒材之一,其中以好取得的竹與藤是主力。只是,材料透過購買而得的過程,反倒讓他們心生疑問,想釐清媒材與自身的關係。

「我們住的屏東周邊都是農田。鳳梨、香蕉園的周圍長很多雜木,裡面就有非常多的構樹。」王雅蘭描述成年回鄉後,觀察的土地樣貌,而同樣在臺北長大的佬祖,也坦白說:「剛開始連構樹長的樣子都不知道。問長輩,他們說,知道啊!構樹還有族語名稱。」身為都市原住民的兩人,技藝從來不是長於過去的生活經驗裡,而是靠著動手,更加重建對自身文化的認知。「當我回到舊部落時,又發現構樹在我家門口的土地就有,小時候不曉得,現在終於認識它,看見它活生生長出來,我也正在使用,有種我們是在一起的感覺。」佬祖語帶感性表達著,「對於我們未來從事工藝,是很強的心靈與情感支持。」自此,有如遇上命定媒材的「黑色雋永」,察覺使用在地素材給予創作的安全感,成員們全力投入構樹為主體的纖維藝術。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表現土地龜裂的樣貌,象徵土地承受的傷害與崩解。(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表現土地龜裂的樣貌,象徵土地承受的傷害與崩解。(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採集是追尋祖先與大自然共生的記憶

「黑色雋永」與構樹從彼此不認識,經過反覆敲打的取皮、延展,建立起親密的關係。夏天的構樹水分多,質地柔軟易取皮,反之冬天乾燥,則需要多花點力氣與時間處理,能從季節感受纖維有活著的變化。他們又解釋道,取樹皮得趁新鮮,纖維放久則乾枯老化。也因此他們無法囤積材料,每趟採集也有如祖先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只取剛好能用的量,因為採多無力可處理,那就浪費了。

採集也讓他們更親近部落生活,王雅蘭分享回鄉前的心境是,「看自己的文化像在學校背誦歷史課本,對文化僅是知識性的理解,沒什麼情感連結。」又常聽老人家說「我們是與自然共生」,怎麼共生?實際是一趟玄妙的採集經歷,讓她深有同感。「有個第一次去採集的地方,我意外受了傷,流很多血。後來,第二次我和佬祖去,他也被鋸子割傷。」之後,他們學習先和土地打招呼,以祭儀請求取用構樹做為工藝材料,體悟萬物皆有靈。

佬祖以這件屏風作品,記錄舊好茶部落的美麗山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佬祖以這件屏風作品,記錄舊好茶部落的美麗山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集體創作的慶典

王雅蘭如團隊裡的「隊長」,她主持每回的創作行前會,坐下與成員們深聊。如近期的展覽「成為永恆的片刻」為例,她拋出的主題,圍繞土地與時間兩大核心。團隊成員根據概念,依自己的生活經驗或想法而獨立創作。集體創作的現場,宛若聚落縮影,大家一起去採集,共享資源,當有需求便相互幫忙,而展覽則是他們工藝作品的豐盛收穫。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回應土地議題,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模擬出土地的龜裂,淺色處是去除外皮後的柔軟內層,深色則是前頭去除的外皮,各自經過敲打後,重新排列而成。靈感源於她坐火車從屏東回家鄉花蓮,沿途看山景的觀察,「去年403 地震後,有被坐火車回家的風景嚇到,感受土地遭受迫害時,內層的鬆動不易看見,同時體會人在自然前的渺小。」同為廖曉蓉的燈飾作品《圍光》則詮釋時間的主題,「我想愛是能超越時間的,圓的造型比擬圈住的美好時光,表達出愛的能量卻始終存而不滅。」

廖曉蓉的《圍光》,以時間為主題,象徵著被愛包圍的不同片刻。(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廖曉蓉的《圍光》,以時間為主題,象徵著被愛包圍的不同片刻。(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顏裴晏擅長線材編織與縫紉,他常以布類織品結合樹皮做創作,《荏苒》是他初次的燈飾系列。過去樹皮也常為造紙材料,顏裴晏以摺紙發想,活用構樹皮柔軟堅韌的特性,五件作品的意象呈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每件作品外觀大異其趣,也只有樹皮的柔軟可以承接,散發出曖曖的光。

與展覽同名之作《成為永恆的片刻》則是自王雅蘭的大件裝置。她近年,有感傳承的斷層,源於部落裡熟稔文化脈絡的長輩逐漸離世。她開始察覺自己對永恆的渴望,是期許土地上生活的記憶,可以完整代代傳下去。作品由眾多的圓組成,圓也有各種示意,「圓代表完整,深淺色澤的圓代表不同的人,相連的圓又代表一代傳一代。」他試著以在地素材訴說對於土地的情感。

《Tagarausu》是佬祖以北大武山之名的屏風作品,他選用樹皮原色與植物染( 薯榔) 加工後的樹皮,雙色呈現出山稜形狀,「這片山景是從我的部落舊好茶看出去的風景。我很直覺將它創作出來,也是我爸爸看到,就能一眼認出的記憶。」

王雅蘭的大件裝置《成為永恆的片刻》靈感來自她有感於部落文化斷層,因此期望土地記憶能夠永續傳承。(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王雅蘭的大件裝置《成為永恆的片刻》靈感來自她有感於部落文化斷層,因此期望土地記憶能夠永續傳承。(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包容創新的文化傳統

「生活中找創作」是黑色雋永的信奉思想,「你不必是一個設計師、藝術家,使用生活中好取得的材料,就可以開始製作。」王雅蘭真摯地說並分享一段趣聞,「部落的珠繡工藝常看到是全用珠子去鏽。但我在部落裡,曾看過用電線外皮、文具店的小亮片。甚至,還有陣子老人家流行穿旗袍,在緞面龍鳳圖案之上,再繡著傳統圖紋。」王雅蘭說,只要無關無關傳統祭儀與社會規範,使用異材質或變化外觀在既有物件上,都是部落裡很常見的生活智慧。因此,黑色雋永將樹皮纖維,以藝術創作呈現抽象概念,或用生活器具表達實際應用,是傳承工藝,也是延續文化裡對美的包容性。

顏裴晏的《荏苒》是一件燈飾五件組的創作,以燈的形式表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等意象。(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顏裴晏的《荏苒》是一件燈飾五件組的創作,以燈的形式表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等意象。(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王涵葳

攝影 / 一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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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大雄的木作世界」:一筆不只一世界,在寄木細工裡融合心與手的溫度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擁有超過三十年木工經驗的盧秀雄,和木筆製作資歷近四年的盧柏宇,父子倆的創作基地坐落駁二Pinway青創基地二樓。兩人將商品區、木工教室與製作商品的工房合而為一,以「大雄的木作世界」為名,胼手胝足地打造出高雄的「寄木細工」。

乾淨且整齊的空間是盧秀雄的堅持,「這裡除了我,夥伴都比較年輕,我希望年輕人能夠接受木作、傳承木作,空間舒服乾淨很重要。」工作場域打理好,平臺上的商品也顯得精神奕奕,各式寄木細工筆、沾水筆、搖擺企鵝、悠遊卡鑰匙圈、寫字板等,於不同型態的設計之上,展現著寄木細工的拼接技藝,盧柏宇介紹著:「你可以看到一支筆上有這麼多種木頭:綠檀、黃金樟、龍柏瘤⋯⋯每塊木頭的色澤和紋路我們都把它展現出來。」那是寄木工法才拼接得出的獨一無二風景,讓十幾種、二十多種原木在一支筆上一期一會。

整齊佇立的工具,象徵父子兩人隨時準備開工創作的心情,也見證了每件作品的誕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整齊佇立的工具,象徵父子兩人隨時準備開工創作的心情,也見證了每件作品的誕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寄木為橋,父子共築第二人生

源自箱根的寄木細工,不僅從盧秀雄手中變化出標誌性的技法與風格,也像一座橋,為這對父子搭建起沒想過的第二人生。盧柏宇從國中開始練體育,大學即自選手轉教練教學生,他自認性格穩定,鮮少想要嘗試新事物,「誤打誤撞做木筆,是滿好玩的經驗,在生活上更多一個除了體育以外的重心。」自從跟著爸爸學習工藝,盧柏宇覺察自己對於事物的看法變得更豐富,心好像變得更大更開闊「比以前更願意去嘗試新的、不同的經驗。」盧秀雄的想法也在兩人一起創作的過程中有所改變,原本盧秀雄很喜愛筆桿上呈現高反差跳色的設計,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更能接受兒子的建議,以同色系搭配出耐看經典款。

對於盧秀雄而言,三十年前接觸的木作是做系統櫃、廚具和裝潢,因身體因素提早退休,「六、七年前我才開始創作木工,做的東西常常是拿來送人,並沒有考慮到銷售。」但當創立品牌,投入文創事業後,「我的心境也有轉化,創作新東西當然讓人很興奮,只是一但牽涉到利潤和銷售,就更需要好好思考該如何投注自己的時間與努力。」

「我現在提供的叫做技術轉移,而柏宇負責概念的發想和創意,包括色彩的搭配。」盧柏宇接續提到:「我會去搜尋、看很多別人的作品,去想為什麼他這樣搭配,我們還可以怎麼調整?經過很多很多次的嘗試,變化出自己的設計觀點。」

受到父親邀請,盧柏宇也投入寄木工藝的創作行列。投入工藝創作後,盧柏宇意識到自己的心態變得更加開放,或許就像創作一樣,只要做得出來,沒有什麼標準答案。(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受到父親邀請,盧柏宇也投入寄木工藝的創作行列。投入工藝創作後,盧柏宇意識到自己的心態變得更加開放,或許就像創作一樣,只要做得出來,沒有什麼標準答案。(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為手工筆研發治具

在日本寄木細工的工藝品上,常見幾何拼花間有黑線存在,成為圖樣的一部分,而在大雄所製作的寄木筆和其他商品上,木頭拼接間有原木拼接出的律動線條,精湛的工法呈現於無接縫的平整接合,而呈現亮藍、亮紅等非原木色彩的則稱為穩定木,來自樹瘤組織,經穩定液染色後除能展現特色紋路,也變得更易於製作成工藝品。

盧秀雄回想最初創作的階段,早期拼接他都會使用釘槍輔助,使用非常辛苦。但有次他在影片中看到箱根的老師傅,悠閒地坐在榻榻米上創作的樣子。令人嚮往的優雅過程令他突發奇想,和盧柏宇衝到工作室,自製出接合用的獨有加壓治具,「成功了!所以我們就可以開始將各個不同角度的原木拼接在一起,創造出眼前的寄木工手筆。」

盧柏宇補充:「我們將原木做了很多不同角度的裁切,製作手工筆前,即拼接完成,讓所有木料一開始都是方形的,所以多角度的黏合就會是要去克服的地方,黏合方式比較特殊,不能只從單一方向加壓。」除了研發治具,不像日本多使用白膠,兩人更嘗試出合適的膠,膠乾後能與木頭的膨脹係數穩定合作,「研發成功花了一年半,現在看到的寄木拼接可以算是第五代了。」盧秀雄自信地笑著,目前全臺只有大雄在做耗時費料且費工的六邊形寄木手工筆。也因對自身的製筆技術有一定的自信,才敢開設兩小時的手工筆體驗課程,這也成為大雄空間裡的另一道傳承風景。

寄木工藝是透過多種木材交錯拼接,展現細膩紋理與筆身設計的獨特風格,每一支皆為手工製作、獨一無二。(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寄木工藝是透過多種木材交錯拼接,展現細膩紋理與筆身設計的獨特風格,每一支皆為手工製作、獨一無二。(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融合實用與療癒

談起工藝,盧秀雄認為:「工藝必須包含實用的功能性。」譬如大雄的熱門商品,不倒翁般的擺飾「搖擺企鵝」就曾挑戰了他的工藝觀。當初盧柏宇提出企鵝的構想,認為父親在技術上一定沒有問題,盧柏宇回想:「當初爸爸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我們幹嘛要做一個會晃的企鵝啊?」但是,這個作品讓大眾最能接受的關鍵就是因為牠會晃啊。」「後來我才意識到,也許這也沒有標準答案,所以我就閉嘴了。創意方面,讓年輕人去發揮。」盧秀雄笑著回答。採訪當下,即見證一位客人進門參觀,買走一隻搖擺企鵝,作為陪伴日常的療癒小物且能激勵不倒;仔細想想,能夠照顧人心、讓人有療癒的心情,不也是實用功能嗎?一如盧柏宇談起他眼中的工藝性:「必須是用傳統工藝技法做出一個對應時代需求的全新作品,這才是有意義的事。」

現在的大雄,運用傳統工藝技法,讓不同原木在同件作品展現其特色,這是盧柏宇眼中的寄木所流露的美麗價值。盧秀雄說,小時候的高雄鹽埕就有許多外國船員,直到今天還有多元族群生活於此,這座城市的人文歷史一直都具備大融合的特性,「就像我們創作的寄木一樣,寄木的呈現一直是『融合』,將不同的木頭combine在一起且表現出協調感,這就是它最有意義的地方!」

《搖擺企鵝》是盧柏宇試圖將寄木工藝融入日常,打造出可放在書桌與辦公室的療癒小物。(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搖擺企鵝》是盧柏宇試圖將寄木工藝融入日常,打造出可放在書桌與辦公室的療癒小物。(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黃怜穎

攝影 / PJ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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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工藝家洪瑞良:從鋼彈啟蒙到金屬野獸,走出3D列印的藝術之路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2011年,當大多數人尚未搞懂3D列印機為何物,人稱「阿良」的洪瑞良就創立了雷神藝術工作室(Perkūnas Design Studio)提供3D列印服務。公司現有超過十五位夥伴,協助國內外藝術家作品成形、公共空間裝置及潮流玩具公仔等設計製作。雷神藝術工作室也因此成為高雄頗具規模的3D 列印領頭羊,深耕此領域擁有豐富實體經驗,因而被譽為3D列印南霸天。

鋼彈的手作啟蒙

洪瑞良出生於1988 年,高中唸美術班、大學畢業於高師大美術系,從小喜歡畫畫和手作。洪瑞良在幼稚園的年紀,即開始組裝父親買給他的鋼彈,「可能是我爸自己喜歡吧。」他笑談:「我有一個很酷的技能:我組鋼彈不用看說明書!」鋼彈,可說是阿良手作魂的啟蒙之一。

某天,阿良睽違多年地組起客人送的鋼彈。但他納悶自己怎麼花了一整天,卻只組好一條腿?才驚覺原來那天他是看著說明書組裝,「我想起以前我會把全部零件都剪開後,看著桌上的所有零組,我才開始組裝。」恍然大悟的阿良,隔天就拋開說明書,順利找回手感,快速完成整隻鋼彈,這樣的奇異技能,使他很擅長解構再建構,發展出許多立體作品的可能性。從阿良身上也證明:天賦無所不在,玩玩具、組模型,誰說不能成為職涯的累積。

組裝的樂趣,讓洪瑞良萌生想要創作自己作品的動力。(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組裝的樂趣,讓洪瑞良萌生想要創作自己作品的動力。(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從3D列印到金屬鑄造的探究

現今雷神藝術超過九成以商業代工為主,另一部分則是進行著阿良個人狂想的藝術創作。有些收藏家是透過不鏽鋼系列作品才認識阿良,而之所以會投入創作,一切都是因為創業初期有一位業主接洽,委託設計而起的機遇,「約莫在2010、2011 年,有一位客人先是問我,可不可以幫他設計一個龍頭?接著又問是不是可以建成3D ?我還主動告訴他可以3D 列印出來。」當年,一個不到拳頭大小的龍頭需要一天多一些的時間,才能印出。沒想到,等龍頭好不容易印了出來,這位客人看著塑膠質感的龍頭,又問阿良:「怎麼讓它變成金屬?」

這個問題,問倒阿良了「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做,所以我直接跑去高雄新崛江問銀飾店、去鹽埕區銀樓街問銀樓。」那是阿良能想到生活裡最接近金屬工藝的門路。沒想到這樣一家一家地親自走訪詢問,真讓他問到一間為銀樓製作戒台的工房,答應幫阿良製作他想嘗試的金屬小物,過程中也允許阿良從旁觀察做法。阿良以紙筆記錄下製作過程中所有使用到的機器型號,後來甚至購入機器,在家自行研究金屬鑄造。回想當初,阿良認為現在的自己反而會不太敢這麼直接地尋找答案,當時收穫最大的反而不是認識金屬工藝相關設備和技術,而是經歷一段富含勇氣和膽識的人生經驗。

工作室中大大小小的組裝分件。(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工作室中大大小小的組裝分件。(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可碰、可動的仿生馬首

業主原本委託設計的龍頭,後來因爲機構與造型困難度極高而未能實現,兩人討論改嘗試馬首,正值馬年的2014 年,阿良和業主成功試驗出第四版,發表了具備許多可以轉動、翻動的零件細節的不鏽鋼作品《馬首》,由業主提供機構設計圖,再由主掌造型的阿良優化設計及模具設計而成形,「我們做了兩年才做出來。」在這之前,可說是幾乎無人創造出這樣的藝術品:以不鏽鋼打造不容易損壞,且能夠觸摸轉動仿生細節,讓藏家自由擺動其作品姿態,在不同人家中,馬首皆能有各自的線條動感。

從塑料列印轉換到金屬鑄造的過程,一般人實在難以想像其製作難度之高,當年還不知3D列印機可以協作到何種程度,阿良卻早已展開具體實驗。為了讓作品站起來、動起來,試驗時間以「年」起跳,花費的金錢成本則以百萬計算。這一切都令人好奇,阿良究竟是如何從3D列印轉化到金屬創作?

阿良說,他在創作時,會先在紙上手繪動物骨架,進而思考如何將骨架畫成平面2D,再進電腦去描繪成3D立體;接著阿良會以鋁合金材料列印出每個部件,重量較塑料為重,可從組裝測試比重是否有問題,確認好再以塑膠列印後進入開模,「我們比較特別的是,開模也會自己做。」使用射蠟機射蠟,將蠟模種在蠟樹上稱為「組樹」,再送往合作的鑄造廠「澆鑄」,接續送回雷神進行研磨、鑽孔和攻牙,即螺絲要鎖的螺紋全從內部自己「攻」出來。

《馬首》是洪瑞良的第一件作品,陳文煌設計。作品運用了專利的脊椎結構,馬首可以抬頭低頭並左右搖擺。(圖片來源:洪瑞良)
《馬首》是洪瑞良的第一件作品,陳文煌設計。作品運用了專利的脊椎結構,馬首可以抬頭低頭並左右搖擺。(圖片來源:洪瑞良)

更複雜、更精細:The Beast誕生

幾年前,友人領路阿良前往舊金山參展Maker Fair,聚集全球自造者的盛會,讓阿良精湛的作品被看見,開始收到藏家詢問蒐藏的訊息,阿良再度被推了一把,促成2022 年誕生《The Beast》仿生野獸系列——一頭帥氣的豹,除延續馬首,軀幹脊椎、腳和尾巴等關節都能彎折,頭部上方能打開表面,下方配有機芯裝置,將金屬工藝的豐富面向呈現其中。

「不含螺絲,這隻豹有將近兩百五十個部件,等於要開兩百五十個模具。」電腦無法模擬比重等細節,「最困難的應該是,不會知道鑄造成不鏽鋼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可能會重到撐不起自己的重量。」下一步調整結構,或製作額外加強配件修正配重,平均製作一頭豹需要兩個月時間,從馬首到豹身,再度兩個五年過去,「鑄造完、組裝後,你大概會知道哪邊不順,剩下應該很大部分都是靠經驗了。」阿良語重心長地說。

The Beast 在作品中加入全身關節與擬真脊椎的可動技術,頭骨部分更加入瑞士機芯,為打造作品的可動性,多個零件之間的設計與拼組非常考驗造型能力。(圖片來源:洪瑞良)
The Beast 在作品中加入全身關節與擬真脊椎的可動技術,頭骨部分更加入瑞士機芯,為打造作品的可動性,多個零件之間的設計與拼組非常考驗造型能力。(圖片來源:洪瑞良)

大人的積木:結合機構與金屬鑄造的工程藝術

私人藏家從FB 找上阿良,臺北涅普頓畫廊也會介紹藏家,限量三十隻豹,一週內即售出十三隻,藏家幾乎都是男性,有些藏家甚至從來沒有蒐藏過藝術品,這讓阿良覺得很意外:「客人們都說看起來很屌,沒有看過這樣的金屬作品。能動,還可以整隻全部拆光,變成像積木這樣。」小時候也玩著鋼彈與模型長大的男孩,因為阿良的創作,找到屬於成熟大人的積木。

可惜的是,阿良的作品雖能量產,但每個鑄造用的蠟模卻僅能使用一次,技術、時間與成本都非常高。阿良就這樣一路走到2025 年,《The Beast》系列才終於推出新作品,一頭名為守護者(Guardian)的鹿,高度達四十五公分,需克服鹿角使頭部超重的結構挑戰。阿良認為「工藝本來就需要很多時間去累積。」充滿力量的豹與鹿,就是阿良一路成長進化的工藝見證,「我覺得很棒的是,一般藝術品可能都是拿回家擺著,但我的作品,可以讓藏家擺成他們喜歡的樣子。」從前那個組著鋼彈的小男孩,正活著自己喜歡的模樣。

作品 Guardian。(圖片來源:洪瑞良)
作品 Guardian。(圖片來源:洪瑞良)

文字 / 黃怜穎

攝影 / PJ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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