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在挑戰時尚圈的殘酷與現實!《Vogue》前編輯顧問André Leon Talley:我靠自己爬上來,也會獨自走下坡

「我多希望時尚是個可以輕鬆度日的領域。它很冰冷嚴酷,你必須跨越很多冰山。很殘酷,但也令人振奮。」紀錄片《時尚教父的福音》(The Gospel According to André)上映前,André Leon Talley對《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表示。這位身高有200公分的時尚編輯暨造型指導,即使已經在時尚圈打滾數十年,提起這部講述自己人生的紀錄片,仍然顯得局促不安。

 

在紀錄片發表前,他特別前往紐約哈林區,向設計師Dapper Dan訂製了一件可雙面穿的卡佛坦長袍(caftans)。André Leon Talley親自挑選長袍的布料,整體設計以Gucci金色和紅色中國風的織錦圖案構成,這樣的構思不僅反映Dapper Dan的經歷,也呼應了André Leon Talley不尋常的人生。長袍伴隨著他出席電視訪問、試映會及其他許多與電影有關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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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讓人們知道,我對一位黑人終於在凶殘、冷酷的時尚界中得到他應有的尊重,是多麼地驕傲!」André Leon Talley在介紹長袍的來歷時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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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pper Dan在80年代因為大膽翻玩精品品牌商標而走紅,引來Gucci及Louis Vuitton等多家品牌不滿,在這些品牌訴諸法律行動後,被迫關閉了哈林區的門市,此後低調沉寂了十多年。直到2017年,Gucci在2018早春系列中,使用了他在80年代就曾推出過的泡泡袖設計,才又重新成為時尚界的焦點。

 

André Leon Talley向他訂製長袍,公開對他重新被認可表示欣慰,這不僅是對Dapper Dan的認可,也多少反映了他是如何看待自己身為非裔美國人,在時尚界打拼多年的經歷。

 

樸素與豪華兼具的童年

回顧André Leon Talley的人生,膚色永遠扮演重要的角色。1949年出生於華盛頓特區的他,在北卡羅萊納州德罕鎮(Durham, North Carolina)由外祖母所帶大。他身為清潔婦的外祖母,一輩子都在清理別人的房子,自己家裡更是一塵不染,André Leon Talley不只一次公開表示,他小時候的家,是樸素與豪華的綜合體,他們的房子或許十分簡陋,每年融雪時總是漏水,但卻永遠乾淨舒適得像王宮一樣,木地板用蠟擦得雪亮。

 

「我在離家前,從沒用過沒被燙平的毛巾。」2003年他在回憶錄《A.L.T.: A Memoir》中寫道,「我從沒意識到後來我會多想念這些。」

 

外祖母對生活的嚴謹態度,不僅給了他安定快樂的童年,也直接啟發了André Leon Talley對時尚的興趣。在他小時候,每週上教堂作禮拜,是社區裡最重要的事,因此所有人,總是盛裝打扮,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你會看見女性非常美麗的一面,美麗的作禮拜帽飾和手套。這些都不是生活富裕的人,但他們有最棒的風格,特別是在星期天的時候。」他在2003年告訴《休士頓紀事報》(Houston Chroni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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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友善的世界

然而,融洽緊密的家庭生活,並不能完全保護他在成長時不受外在世界影響。André Leon Talley成長於1950、60年代的美國南方,當時南方實施嚴格的種族隔離政策,非裔美國人不論在學校教育、工作,還是公共生活上,均受到排擠打壓。就像所有團結又信仰虔誠的非裔社區一樣,他的家人與鄰居面對不友善的外在世界,態度顯得堅韌又不服氣。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外祖母不允許白人到家裡來。那是她的規矩,唯一能進我們家門的白人只有驗屍官。」2003年André Leon Talley接受《Interview》採訪時表示。

 

他當時就讀的學校只有黑人,初中時的法文老師及圖書館裡的時尚雜誌《Vogue》對他影響非常大,在別的青少年都在打籃球東奔西跑的時候,這個高大的古怪小子總是把自己關在家裡,讀小說看雜誌。

 

「《Vogue》是我的嗜好,在我之前,家裡從來沒人買過這本雜誌。」André Leon Talley表示,「當時星期天作完禮拜後最重要的事,就是洗完碗後穿過鎮上的白人社區,找到在週日還有營業的書報攤,這就是最快樂的事。」

 

「在我去報攤的路上,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的白人學生會從車子裡朝我丟石頭,但我就是繼續走,一個月兩次去報攤買新出刊的《Vogue》,當時它還是一個月出刊兩次。」André Leon Talley表示。

 

André Leon Talley 1966年從高中畢業,優異的成績讓他獲得北卡羅萊納州中央大學(North Carolina Central University)法語文學獎學金,1970年畢業後,他又獲得常春藤聯校布朗大學(Brown University)的法語研究獎學金,在布朗大學期間,André Leon Talley認識了許多對創意抱有熱情的朋友,他於1973年取得藝術研究碩士學位,論文的研究主題是法國詩人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

 

不尋常的時尚新人

獲得碩士學位後不久,André Leon Talley前往紐約,申請成為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s)服飾典藏館(Costume Institute)的策展志工,當時《Vogue》前總編輯黛安娜佛里蘭(Diana Vreeland)在那裡擔任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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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na Vreeland對他的影響非常大,André Leon Talley回憶在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後來成為他導師的傳奇時尚編輯時,因為太緊張害怕,一度還躲在柱子後面。但Diana Vreeland在看過他打理的展品後,立即要求他留下,協助她策劃年度展覽《好萊塢的浪漫迷人設計》(Romantic and Glamorous Hollywood Design),而且在策展順利完成後,引薦他去藝術家安迪沃荷(Andy Warhol)的工作室以及旗下雜誌《Interview》雜誌工作,開啟了他的時尚編輯之路。

 

「Vreeland女士的教誨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她教會了我服裝的語言、風格的語言。」在紀錄片中,André Leon Talley滿懷感激地表示,「她說話的方式就像文學作品裡的人一樣。她會挑戰你,但不會給你任何平庸的指示。」

 

1975到1980年間,André Leon Talley在《女裝日報》(Women’s Wear Daily)及《W》雜誌擔任記者,頻繁地來往紐約和巴黎報導服裝秀,但也是在這個時候,他開始明顯地感受到自己因膚色在工作崗位上被另眼看待。

 

「《女裝日報》的女性員工對我很不信任,」2003年他對《Essence》雜誌表示,「我不理會他們。有一次我不小心聽到某人說,『為什麼Karl Lagerfeld要寫信給他?他們會有什麼共同點呢?』我在1975年透過安迪沃荷認識了Karl Lagerfeld,然後成為朋友,一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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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80年代,黑人在時尚圈裡並不常見,只有少數模特兒,擔任編輯與造型指導的男性唯有André Leon Talley一人,因此他光是存在,就足以引起議論,許多人不信任他的專業能力,喜歡用各種方式在他的膚色和外型上作文章。但這些並沒有妨礙他繼續發展,先後在《Interview》、《女裝日報》、《W》、《紐約時報》及其他刊物工作過後,1983年他進入了《Vogue》美國版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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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口常開的Vogue老爹

1983年至1987年,André Leon Talley在《Vogue》擔任時尚新聞總監,1988至1995年擔任創意總監。1995年,他離開《Vogue》前往巴黎為《W》雜誌工作,1998年才又再度回到《Vogue》擔任編輯顧問,直到2013年離職。

 

在這段時間裡,他打造了許多令人難以忘懷的影像,也結識、提拔了許多模特兒與設計師,更因為在實境秀《超級名模生死鬥》(America’s Next Top Model)中擔任評審,成為美國家喻戶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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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優雅又一絲不苟的總編輯Anna Wintour相比,笑口常開、音量驚人又舉止誇張André Leon Talley,被許多美國人視為是《Vogue》貼近常人的代表。兩人經常在時裝週前排並肩而坐,對許多設計師而言,他對時尚史的廣博知識以及對潮流的敏銳度,是非常令人敬畏、欽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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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ré是僅存少數還對時尚史有深刻掌握的編輯,他可以一眼看出你作品的創意來源是什麼,然後預測你還能拿出什麼來。」Tom Ford在2014年對《浮華世界》(Vanity Fair)表示,「天哪!當他坐在前排的時候,知道他能了解你想說的、想推入大眾文化的是什麼,這就是你會想成為設計師的理由。」

 

同樣在《浮華世界》的報導中,Marc Jacobs認為,目前時尚界裡還擁有與他類似經歷的人,已經不太多了,畢竟André Leon Talley曾親臨過Yves Saint Laurent的發表現場,親眼看過他的1940系列、俄國芭蕾系列,而親自體驗過那個年代的編輯與設計師,現在都已經漸漸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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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他第一手見過、體驗過時尚史,所以他的性格,他的創作,也構成了許多真實、無可比擬的時刻。」Marc Jacobs表示。

 

「André來自另一個時代,」2018年Tom Ford告訴《紐約時報》,「一個編輯真的可以創造夢境的時代,一個時尚這門生意還比較優雅的時代,一個風格真的很重要的時代。」也因為這樣,他認為,近年來時尚產業變得越來越重視經濟效益,對André Leon Talley來說,相當難以適應,這也是後來促成他決定離開《Vogue》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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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換跑道失利

2013年初,64歲的André Leon Talley辭去在《Vogue》的職務,但仍舊會負責一個線上專欄。他表示,在決定離開前,康泰納仕(Condé Nast)集團一下子就從他的合約裡砍掉了5萬美元的年薪,讓他覺得好像「撞到玻璃天花板」。在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決定轉換跑道,前往新創刊的俄國版《Numéro》擔任編輯顧問,他當時透露《Numéro》與他談妥了100萬美元的年薪。

 

「錢不是一切,但當你開始考慮為退休多存點錢的時候,它就很重要了,」當時他對《女裝日報》表示,「Anna Wintour非常理解我的處境,她認為我們還是可以好好相處,我可以繼續處理數位和線上專欄,我也樂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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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André Leon Talley與俄國版《Numéro》的合作並不順利,才短短一年,他就因為俄國政府對LGBT族群不友善的態度而決定離開。

 

「影響我很大的是Rachel Maddow去年冬天針對俄國反LGBT法案的報導,」2014年初他告訴《女裝日報》,「那裡的人完全沒有公民權,這是我離開的原因之一。」André Leon Talley表示。

 

促使他離開《Numéro》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俄國境內的經銷商拒絕銷售他與Tom Ford合作策劃的2014年3月號,因為這期雜誌封面上有一名全裸的男模特兒。在被經銷商拒絕後,André Leon Talley與Tom Ford在短時間內挑選其他比較保守的照片替補,但最終《Numéro》完全沒有採用他們選的封面。André Leon Talley坦言,那對他來說相當挫折,特別是Tom Ford的時間完全被浪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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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Numéro》之後的幾年間,André Leon Talley參與過各種工作,2017年曾短暫主持廣播節目。他從1995年起,就一直是薩凡納藝術設計學院藝術博物館(Savannah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 Museum of Art)的董事會成員,也策劃過數次展覽,但這些都無法與他在《Vogue》美國版與《Numéro》俄國版的地位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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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朋友已經丟下我了,」在紀錄片上映前,André Leon Talley對《紐約時報》表示,「Miuccia Prada是其中一個,我們曾經很親近。她個性非常內向,所以現在她幾乎不會在Met的台階上和我說話了。Karl Lagerfeld是個隨性所至的人,他本來就難以親近,這很令人失望。」

 

Anna Wintour仍然與他非常要好,這位有「時尚惡魔」之稱的《Vogue》美國版總編輯,在2005年時為了說服他控制體重,找來了Oscar de la Renta夫婦以及他的教會牧師助陣,聯手說動他入住杜克大學的飲食體適能中心(Duke University Diet and Fitness Center),一直以來都非常關心他的身心健康。

 

「大部份的時候,她待我像家人一樣,」André Leon Talley表示,「我知道她非常在乎我。但有些時候,她待我像不合群的黑羊,某個被丟下、遺忘的家庭成員。」對於時尚界現實、不友善的一面,年近70的他,只有深刻的無奈。

 

時尚的黃金時代已不在

André Leon Talley目前一個人獨居在紐約州白原市(White Plains),對他來說,這裡是只屬於自己的避風港,平時他甚少邀請客人進入家中,為事業打拼數十年,至今他從未與任何人建立過親密關係。

 

「我把一切都給了事業,」他表示,「Diane von Furstenberg說,『他害怕愛上別人』,我想我是這樣沒錯。我很害怕、壓抑,在嚴格的家庭中長大。但在外面世界裡,繞著這麼多了不起的人打轉,對我來說,能擁有與Karl、Yves Saint Laurent或是Azzedine Alaïa的友誼,已經足夠了。」

 

Diane von Furstenberg與André Leon Talley還在《Interview》的時期,就已經是他的好友,2009年初,兩人曾一起出席前總統歐巴馬的就職典禮,但許多André Leon Talley 的昔日朋友,目前不是漸漸失聯,就是已經過世。

 

「我一個人生活,也會獨自死去。我靠自己爬上來,也會獨自走下坡。」他表示。

 

André Leon Talley說,我們現在已經不是處在時尚的黃金時代了,「奧斯卡紅毯已經不再能啟發我了,你隔天早上起床,在Zara就能買到那樣的禮服,無袖禮服再加上長拖擺。已經沒有人會像莎朗史東(Sharon Stone)穿著高領上衣和Armani長裙搭配大衣,或像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穿薄紗喇叭褲那麼獨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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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鬼地方》到《社頭三姐妹》,專訪作家陳思宏——最好是活成一隻(健康的)鬼

從《鬼地方》到《社頭三姐妹》,專訪作家陳思宏——最好是活成一隻(健康的)鬼

自從《鬼地方》2019年出版,隔年賣出英文版權、入選《紐約時報》書單、至今陸續被翻譯成13國語言,陳思宏持續以近乎每年15萬字的節奏說故事。這次帶來長篇小說新作《社頭三姊妹》,他捎來什麼訊息?寫作和生活都在遠方和鄉土之間往返,心境此刻又走到哪裡?

陳思宏穿著花襯衫來。

這次為了新作,回台一個月出頭,每天都要簽書、受訪或演講,他在臉書貼文哭哭,「這次帶回來的,都穿過了啦!哎喲。」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呼應他筆下世界的繽紛,又或是符合在台上發光時的幽默能量,人們開始期待看見他一次次披著不重樣的鮮豔花色出場。

他倒也欣然接受。陳思宏是雙魚座,不曾測過MBTI,但只要見過他的人都知道,要E能量,他絕對給好給滿。5月初的台北場新書發表會,近百讀者塞滿松菸誠品,問答踴躍,面對每個提問,他除了一五一十回答,還都忍不住隨口掏出至少一則趣事附贈。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站遠了看,總以為作家和他動不動就能高八度的聲腔一樣瘋,坐下來聊,才知道其實他的日常毫不脫序,被秩序填滿了在運轉。

他常近乎澄清地強調,「我真的是很無聊的人喔!」並且他喜歡。

在柏林,每天5點24分的鬧鐘(單純因為整點會更無聊),不用伸展,一杯咖啡就能進入狀態,一路寫作到中午,煮飯、午覺。從不拖稿,最怕遲到。盡可能每天上一堂運動團課,出國也總會找尋當地的健身房,「讓身體在一個生動活潑的狀態。」說著並非刻意為健美或保養,只是從小就嗜睡又好動,但是更深層的是,他清楚,「一個健康而穩定的人,才可以開心地寫不、健、康的事。」

遠方的召喚

陳思宏已寫作20多年,出版8本小說,3本散文。近年的《鬼地方》寫甩不掉的原鄉「鬼魂」、《佛羅里達變形記》是青春的崩毀、《樓上的好人》有女性視角望出去的傷痕與心結、《第六十七隻穿山甲》談父權的擠壓——本本形狀花式綻放,但都不離家庭與性別,惡意和逃離,傷痕及療癒。

最新作《社頭三姊妹》,與寫家鄉永靖的《鬼地方》、員林的《樓上的好人》,合稱「彰化三部曲」,故事同樣發生在一點也不純樸的小地方。這回的主角是來自乩童世家的三姊妹,還有羊駝、戴勝,以及瘋子、沒瘋但瘋狂的「正常」人們⋯⋯,在連續的5天上演一場喧嘩鬧劇。這是陳思宏第一次嘗試黑色喜劇,過程比預想的順利,奔放行文間藏不住寫者的過癮。

(圖片提供:鏡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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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一直是他寫作的美學,甚至是追求的目標。為什麼呢?「因為我們來自一個不允許我們荒謬的體系啊!要四四方方,規規矩矩,成為一個乖巧的人,在我們台灣文化裡是太重要的事情。」

陳思宏也是這樣長大。直到當年拿到人生第一筆文學獎獎金,想著要揮霍,要去遠方,剛好同學送來一張唱片,樂團來自德國。抵達的當晚,柏林就大方迎客,他被帶入陌生人家的party,欣賞頂樓一整片綠油油的(當時尚未合法的)大麻田;往後還會在地鐵上遇見全裸男子牽著有穿衣服的狗狗,但整節車廂的柏林人沒有多看一眼⋯⋯。荒謬事蹟數不完,柏林的瘋狂衝擊人心,陳思宏第一次懂,「你可以完全不在那個盒子裡,只要不干擾別人,都沒問題,可以很自在地活出自己的樣子。」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不想再乖了的人受到召喚,2004年,他正式搬去柏林。以為來自島嶼中部小鎮的同志,終於搬進自由和迷幻?

又是抵達的第一晚。時差睡不著,陳思宏去散步,一大群放學芭蕾女伶的蓬蓬裙在他身旁聚合又四散,從台北總統大選喧鬧的街頭,瞬間走到歐洲極度冷靜的黑夜,「天啊,第一次感到這麼巨大又具體的寂寞。我好快樂。」來自有9個小孩的傳統農家、乖乖念書去到以為更寬廣的首都,城市好擠,朋友好多,人情好暖,從來沒有一個人的空間和時間。「可是我是一個寫作者,如果不寂寞、不孤獨,要怎麼寫作?」

這次《社頭三姊妹》的扉頁,摘錄來自法國作家 Paul Valéry 的文句,「我將這個萬物生機勃勃的封閉系統命名為:孤獨。」他寫熱鬧的故事,住熱鬧的城市,「但再怎麼瘋狂,喧鬧,大家要承認自己是孤獨的。」這也是作家真實的人生選擇。

從「我」出發,再縮小自己

從個人經歷談進小說作品,這件事在陳思宏身上並非禁忌。

他的寫作建立在真誠和體感,只會也只敢寫看過、聞過、吃過的東西,寫真的去過、混過的地方。好比,他常寫女性,「因為從小有8個女人(媽媽加7個姊姊)在管我,所以很多時候確實寫女人比寫男人要順手。」也常寫黏膩到逼人發瘋的炎夏,就是自己「要夠討厭才可以寫呀!」現在他絕不在夏天回台,鏡文學發書也都默契避掉這一檔期。

塑造角色時亦然,陳思宏筆下的人物繁多,但面貌從不模糊。每本小說都有一個專屬筆記本,用來做人物卡,布局角色輪廓,這是以前戲劇訓練要寫角色日記所留下的基本功。這次創造三姊妹時,她們分別用哪一牌的洗髮精、什麼顏色的床單、會去哪一間廟拜拜⋯⋯,他都想得清清楚楚,「有時是不必要的細,但我要跟這些人變熟——有點太熟了,才有辦法動筆,不然我會很虛。」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虛實緊密交織的寫作方式,尤其是在面對家鄉時,會不會有壓力?「沒有!」陳思宏穩穩搖頭,「我昨天才去社頭唯一的獨立書店簽書,來的讀者沒有一個知道這裡的存在,但是他們可能知道社頭最好吃的臭豆腐在哪裡。那,到底什麼叫做真正認識一個地方?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視野。」

擁有清晰的界限,也要多虧了柏林。它不只示範了不體面規整也不要緊,陳思宏也在異鄉從頭開始認識自己,「煮什麼吃不會殺死自己?什麼讓我憤怒,又讓我開心?」長達十多年的時間,寫作之外,他更翻譯、主持、演戲,打各種工,過程中服侍他人、遇過混蛋、被無禮對待,實際活一遍寫作象牙塔之外的人生百態。

於是現在的他不擺一點姿態,最常說的話是「我盡力配合!」形容辦活動是服務業,出場時,總是不忘周到謝過每個夥伴。即便5年來《鬼地方》的活動已講過800場,考慮到台下的人是第一次聽,他還是每次都將能量拉到上限,「我會想,人家阿妹都可以一直唱『三天三夜』了。」

雖然有戲劇底子,這些要不了陳思宏的命,但總是耗能的——他始終沒習慣被叫「老師」,拍形象照要化濃妝,幾次頂著粉底被讀者認出都讓他尷尬癌末期。身為作家,能不用一直露臉,在他眼中其實是一種特權,「我們還是要靠作品,」他手指書本,「還是要回到這個最基本的單位。」即便他早已習慣交稿當天就和無論多熟的角色們澈底道別,作品出版後就是身外之物、絕不重讀,陳思宏自認活到這個年紀,已經沒什麼害怕的,「但的確會怕對不起別人。」想到出版社要賣書、在國際上代表台灣作家的形象⋯⋯,「寫作之外的事沒有辦法控制,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全力以赴嘍!」

乍看表演慾十足,原來每次「文學明星」的閃亮出場,都實則是把「我」縮到最小後的展演。 

(攝影:KRIS 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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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七八糟的花

陳思宏的筆下世界,塞滿各種魔幻和脫序。然而,《社頭三姊妹》出版後,其中鄉公所再再拼錯英文的情節,巧妙對應近日的雙北時事;還在納悶書中的社頭怎麼會有羊駝?不久 Threads 上也有人拍到,一隻羊駝在鳳山街頭閒晃點鬆餅。網友和新聞讚他是「先知」,但在小說家眼中,自己寫的根本是寫實主義,「現實人生是更荒謬的,很多時候小說家只是在提筆追趕。」人們總問他,是不是特別容易遇到荒謬事,「其實我覺得,只是因為我頻道打很開。歡迎各種人事物在我周遭出現——不讓故事接近,是保險的生活狀態,但身為創作者,這個頻道要打開。」

所以陳思宏喜歡慢,比起發問 ChatGPT 更常去圖書館,愛散步,最愛的車速是區間車,《社頭三姊妹》的倒數第二章就是在上面搖晃著寫完。搭車時,陳思宏總是在觀察,「以前都會被發現,現在我可以盡情看人類!每個人都把感官關掉,待在手機裡。」這次他設定「三姊妹」各有視覺、嗅覺、聽覺上的超能力,正是暗示大家,「這是我們都有的能力。」

三姊妹共同的,還有「痟」,對此作者給予的定義是:不符合父權期待,在體制裡盡力衝撞的。透過這本書,他想呼籲大家一起瘋。那他做過最痟的事又是什麼?「就是去柏林啊!我拋下了這邊的一切欸。」代價是,花了好大力氣改變穿著、抹去口音,如今到社頭田調,哪怕回到永靖踩著拖鞋幫姊姊買貢丸,他都會被當作外地人,「沒辦法,我的臉和氣都離開那裡了。」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好在,完成了彰化三部曲,他已完成寫作和生命中最大的誠實,「面對自己其實就是個鄉巴佬。」很多人說,現象級的《鬼地方》已是他的高峰,他看得從容,「那不就是爬完玉山了?最難寫的家人跟家鄉寫完了,最大的鬼也見過了。」

訪談隔週,陳思宏就要逃回德國的日常,緊接著飛去希臘小島度假,期待把自己曬成龍蝦,更迫不及待「回到是 nobody 的狀態。」脫離人群,褪去花襯衫——更精準地說,「平時也會穿,但就可以亂七八糟的花。」不過文學可還不願離開他。寫作者也甘願於這件最本份的事,已忍不住確認過海邊會有 wi-fi,要開始寫下一本從未嘗試過的愛情小說,結局已經躺好在腦海。

在6月底前往首爾書展再度閃耀登台之前,是他們絕對神聖的 me-time。

陳思宏

彰化縣永靖鄉八德巷出生,農家第九個孩子。住在柏林。輔仁大學英文系、國立臺灣大學戲劇 學研究所畢業。曾獲臺灣文學金典獎年度百萬大獎、文化部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首獎、九歌年度小說獎、讀墨年度人氣作家、金石堂十大影響力好書。出版小說《鬼地方》、《佛羅里達變形記》、《樓上的好人》、《第六十七隻穿山甲》、《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去過敏的三種方法》;散文《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第九個身體》。

文|李尤 攝影|KRIS 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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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hua Pilates堅信,真正的健康不僅是體能上的鍛鍊,更關乎心靈的平衡與力量(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重新定義「健康」,推廣身心靈深層連結

為了讓追求身心靈和諧的都市人享受質感與專業兼具的頂級訓練體驗,Joshua Pilates配備全台最多台的Balanced Body實木器械,可供團體課程學員同時使用;私人教練空間也配備全系列器械,包含少見的Springboard壁掛彈簧板,以及專為團課打造的塔架設備,提供學員更豐富且多元的課程選擇。

台中絕美皮拉提斯場館「Joshua Pilates」:和身心靈對話,在都市中尋找內在寧靜
Joshua Pilates配備全台最多台的Balanced Body實木器械,可供團體課程學員同時使用(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台中絕美皮拉提斯場館「Joshua Pilates」:和身心靈對話,在都市中尋找內在寧靜
一般教室少見的Springboard壁掛彈簧板(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Joshua Pilates期望以知性、優雅且充滿力量的品牌精神,帶來全面提升個人體態、生活質感與健康美學意識的新型態皮拉提斯體驗,為現代人重新定義「健康」,推廣以自主健康為核心的運動理念,讓身體、思想與心靈達到真正的連結,進而建立全方位的健康意識,並打造積極推廣健康意識的在地社群。

台中絕美皮拉提斯場館「Joshua Pilates」:和身心靈對話,在都市中尋找內在寧靜
Joshua Pilates二樓教室空間(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Joshua Pilates

地址|台中市南屯區河南路四段188號
官網|www.joshuapilates.com
Instagram|@joshuapil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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