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地藝術祭推手北川富朗的策展之道!讓藝術家跳脫白盒子,走進現實生活場域的五感體驗

馬岩松與MAD Architects在大地藝術祭的作品〈光洞〉

從2000年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開辦,到10年後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揭開序幕,走出美術館的策展,如今已是全球藝術迷每三年一次準時報到的盛會。幕後操刀的北川富朗說,「一開始完全沒想到會受到注目,但這也是出於美術本身的特質,只有美術才有這麼強的動能。」

馬岩松與MAD Architects在大地藝術祭的作品〈光洞〉。2018年的新作,藉由在隧道中設置水池與鋁片,讓遊客得以走進日本三大峽谷之一清津峽的美麗風景
馬岩松與MAD Architects在大地藝術祭的作品〈光洞〉。2018年的新作,藉由在隧道中設置水池與鋁片,讓遊客得以走進日本三大峽谷之一清津峽的美麗風景 ;攝影◎Nakamura Osamu

1950、60年代起,受到美國公部門制定政策的影響,藝術開始跳脫實體建築空間,走向活生生的社會場域,公共藝術(public art)一詞有了明確定義;同一時期,藝術家紛紛將創作帶到了戶外,運用自然媒材創作的地景藝術(land art)也開始受到注目,風潮愈漸興盛。人們開始思考,除了在美術館、藝廊展間等「白盒子」(white cube)鑑賞作品,藝術還有哪些觀看方式?普普藝術大師Andy Warhol涉足搖滾樂團的監製與電影製作,對藝術的優越性提出質疑,透過橫跨各種媒介和題材,模糊了通俗文化與藝術的邊界。德國藝術家Joseph Beuys則信奉人人都是藝術家的觀點,主張整個世界就是一件作品,置身其中的所有人都在「雕刻」社會。

內海昭子在大地藝術祭的作品〈為了無數個失去的窗〉。藝術家透過窗框的剪影,讓越後妻有遼闊的自然景緻顯得更為清楚立體。
內海昭子在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作品〈為了無數個失去的窗〉 

該如何讓藝術重新回到社會、與人產生連結?觀察到藝術作品、藝術行動開始走進社會的趨勢,北川富朗抱著這個問題意識,1988∼1990年在策畫訴求反對種族隔離的草根性藝術行動《向種族隔離說不!國際美術展》時,將81名藝術家的154件作品裝進大型卡車之中,兩年內巡迴了日本全國共194個地點。當中不只美術館,更包含了公民館以及學校的體育館。在1994年的《FARET立川藝術計畫》中則將藝術作品融入街道的排氣孔、消防栓、換氣塔或建築立面之中,讓藝術與都市產生更緊密的連結,打破一般人對於公共藝術的印象。

彼時人們對於「策展」的想像,多半仍侷限於美術館、博物館等固定場域內,且少見與土地的連結。直到1996年冬天,北川富朗受到新潟縣政府邀請,第一次造訪十日町市,才有了日後大地藝術祭的萌芽。

大地為舞台的國際藝術祭

為了促進地方分權與行政效率,當時日本政府透過降低稅賦、提供財政支援等方式,有計畫性地推動地方鄉鎮的行政區合併。為了緩衝合併前後的陣痛期,新潟縣推出「New新潟里里創計畫」,鼓勵各個地方都市在實際合併之前,透過市民參與重新找出在地特色。

以十日町為首的6個市町村的討論中出現了「以藝術活化在地」的聲音,也才有北川富朗的加入,以及日後大地藝術祭的誕生。最初的討論,出現的是如美術夏令營等一次性的活動。北川富朗坦言,實際進入當地後,才曉得偏鄉衰退有多麼嚴重。「許多老爺爺、老奶奶們異口同聲說道:『兒女下一次回來,就是為了我的葬禮吧。』」這番話成了大地藝術祭的起點,讓他反覆思考,該如何以藝術讓人們對腳下的土地感到驕傲。

於是一次性的活動漸漸擴大到越後妻有全區的藝術計畫,雖然有許多人質疑為何不讓作品集中在同一地點以提高參觀效率,他仍執意採取最費工的方式,將作品散落在比東京23區還要廣闊的200多個聚落之中。從1997年到2000年第一次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開幕,三年半間舉行了超過2,000場說明會,但直到第三次的籌備途中才真正獲得當地居民理解。2004年10月新潟發生中越大地震,主辦方在協助復興的過程中,與當地居民一步步建立起信賴關係,這也連結到日後的「空屋計畫」,讓作品從街道、廣場等公共空間走進居民的私有住宅之中,才有如改造150歷史老屋而成的〈脫皮之家〉、〈家的記憶〉等作品誕生。

鞍掛純一+日本大學藝術學部彫刻組學生在大地藝術祭的作品〈脫皮之家〉
鞍掛純一+日本大學藝術學部彫刻組學生在大地藝術祭的作品〈脫皮之家〉。藝術家與學生志工們用彫刻刀在老房子的牆壁、地板、柱子等地方雕刻,將150年歷史的老屋蛻變成為煥然一新的藝術作品。;圖片提供◎大地藝術祭執行委員會

塩田千春其於2009年所創作的《家的記憶》(家の記憶)

打破美術鑑賞均質化

北川富朗形容美術就像嬰兒,雖然得特別耗時費工,也沒有實際產值,但因為美術蘊藏了無窮的趣味,讓人們願意付出心神照料。正是這樣有點讓人傷腦筋的存在,在美術的周遭才會形成人際網絡的連結。「如果不是美術,不會有當地居民,以及來自日本全國、甚至海外的志工願意協助藝術祭的營運。美術本身就是一種少了外力扶持就無法存續的存在。」

北川富朗也提到,多樣性是藝術的根本。藝術的世界裡沒有孰好孰壞,只是每個個體不同的生理表徵。這也反映到他選擇藝術家的原則:盡可能地多樣化。來自世界各國、超過200多名藝術家所組成的藝術祭,提供了許多不同的切點,一般遊客或業界人士都能參與其中。

但美術館裡頭的藝術作品,是否同樣保有所謂美術的動能呢?北川富朗說,「『白盒子』的展覽並沒有不好,能夠訓練人們觀看的方式。問題是長期以來美術的發展就止步於此。」該受到批判的是將美術視為商品後,為了方便管理、講求效率而將美術鑑賞均值化的現象。他以實驗室為例,儘管科學家們在無菌的空間中進行藥品開發,但最終目的是為了在實驗室之外實際應用研究成果。美術亦同,「這也是為什麼像Christian Boltanski等知名藝術家願意參展的原因。雖然藝術祭提供的資金有限,製作又十分費時費工,但當藝術家跳脫『白盒子』、走進現實生活場域時,五感獲得解放,創作上能得到更多喜悅。」

Christian Boltanski+Jean Kalman在大地藝術祭的作品〈最後的教室〉。建築的前身為1997年廢校的十日町市立東川小學校。兩位藝術家在幽微的空間中,透過光影、震動與風扇等手法,營造出學生曾在此生活過的氣息。
Christian Boltanski+Jean Kalman在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作品〈最後的教室〉

北川富朗提到,明治時期之後日本政府試圖仿效西方建立「美術」體系,廣設美術館與美術學校之下,將美術的框架限縮於繪畫與雕刻,而捨棄了如祭典、飲食等無法管理、展示與系統化的日常生活文化。該如何打破美術界均值化的傾向,現地製作(site-specific)成為重要的手法之一。透過在現場實際製作,讓製作過程的「勞動」被看見,往往能促成當地居民動身參與其中。北川富朗也盡可能地將土地的故事交付給藝術家,基本上不會插手作品的概念。「用直覺、偏見、先入為主的觀念來創作都很好,這是藝術家的特權,或可以說是才能。說實話,藝術家說的東西大部分都很難懂,但這就是樂趣所在。」

Leandro Erlich在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島上的小店〉計畫。播放著洗衣影像的洗衣機跟實際運轉中的洗衣機虛實交錯,善用視覺錯覺的藝術家以自助洗衣店為意象進行的創作。
Leandro Erlich在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島上的小店〉計畫 

第一屆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國安孝昌的〈鎮守梯田的龍神座〉曾留下一段佳話:由於以金屬線固定作品的圓木柱需要一定的技術,當時雖然有學生志工協助,但製作進度不盡理想,最終是一直在旁遠觀的當地居民按捺不住,一同加入了製作行列。兩年後當作品不耐嚴冬而倒塌時,居民甚至主動提出希望能夠再次修復重現。

藝術祭不免會受到來自地方政府、居民或業界人士的質疑,但北川富朗會把批評當成與每個不同個體交往的「前提」,「我不會去劃分敵我,而是把反對者拉到同一個檯面之上。人們害怕改變,卻喜歡觀看異質的東西。這就是好奇心,也是人類的本能。」以藝術祭而言,不論當地居民、藝術家、工作人員以及遊客,雖然對彼此來說各自都是異質的存在,但空間愈是複雜時,自然會醞釀出多樣性與豐富性。

獨特性與通泛性並存的藝術祭

不僅日本,在世界各地陸續出現地方藝術祭的動向。對此,北川富朗強調重點在於保有藝術祭的獨特性。「籌備委員會裡假設有10位委員進行評選,乍看之下好像很民主、很公平,但在固定的標準下往往只會選出相似的作品或藝術家。這樣的話,不如10個委員各自籌畫不同的展覽,還更多元。」

栗林隆在2019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伊吹之樹〉。以鏡條與木條組合成的作品位於伊吹島產院跡地,象徵母體的子宮與產道,呼應了島上過去女性生產前後必須離家到產院休養、育嬰的風俗歷史。
栗林隆在2019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伊吹之樹〉 

2019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溫柔美術計畫〈稀有的觸手〉
2019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溫柔美術計畫〈稀有的觸手〉。藝術家高橋伸行,透過影像紀錄大島相機俱樂部最後一位部員脇林先生的故事攝影◎Kioku Keizo

田島征三在2019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N的一生•大島上的七十年〉
田島征三在2019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N的一生•大島上的七十年〉。在原漢生病患宿舍的五間房間裡,藝術家透過裝置藝術,訴說了N在16歲被強制隔離、入住漢生療養院後的一生。攝影◎Kioku Keizo

他每個月定期在《四國新聞》連載,時而介紹在地風土人文或飲食文化,時而描繪非開展期間的幕後花絮。他也透過舉行「富朗塾」,將藝術祭的執行經驗透明化、致力於人才培育。「人們常說只有歐美才有可能實踐當代藝術,不過你看越後妻有,雖然藝術毫無關聯,但只要有人居住,一定都有趣味等著被發掘。我也還在尋找藝術祭的通泛性,也就是該如何藉由作品、藝術家找出地方獨有的魅力,並且讓這件事在任何地方都能被實踐的方法。」儘管已成功策畫數個享譽國際的地方藝術祭,北川富朗仍持續不懈地探索藝術祭下一步的可能性。

北川富朗

1946年出生於新潟縣,東京藝術大學美術系畢業。主要經手策展包含《安東尼 高第展》、《向種族隔離說不!國際美術展》、《FARET立川藝術計畫》等。Art Front Gallery代表。擔任大地藝術祭(2000∼)、瀨戶內國際藝術祭(2010∼)等地方藝術祭的藝術總監。

北川富朗 photo by Mao Yamamoto
北川富朗 photo by Mao Yamamoto

文|廖怡鈞 

圖片提供|大地藝術祭執行委員會、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執行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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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鬼地方》2019年出版,隔年賣出英文版權、入選《紐約時報》書單、至今陸續被翻譯成13國語言,陳思宏持續以近乎每年15萬字的節奏說故事。這次帶來長篇小說新作《社頭三姊妹》,他捎來什麼訊息?寫作和生活都在遠方和鄉土之間往返,心境此刻又走到哪裡?

陳思宏穿著花襯衫來。

這次為了新作,回台一個月出頭,每天都要簽書、受訪或演講,他在臉書貼文哭哭,「這次帶回來的,都穿過了啦!哎喲。」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呼應他筆下世界的繽紛,又或是符合在台上發光時的幽默能量,人們開始期待看見他一次次披著不重樣的鮮豔花色出場。

他倒也欣然接受。陳思宏是雙魚座,不曾測過MBTI,但只要見過他的人都知道,要E能量,他絕對給好給滿。5月初的台北場新書發表會,近百讀者塞滿松菸誠品,問答踴躍,面對每個提問,他除了一五一十回答,還都忍不住隨口掏出至少一則趣事附贈。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站遠了看,總以為作家和他動不動就能高八度的聲腔一樣瘋,坐下來聊,才知道其實他的日常毫不脫序,被秩序填滿了在運轉。

他常近乎澄清地強調,「我真的是很無聊的人喔!」並且他喜歡。

在柏林,每天5點24分的鬧鐘(單純因為整點會更無聊),不用伸展,一杯咖啡就能進入狀態,一路寫作到中午,煮飯、午覺。從不拖稿,最怕遲到。盡可能每天上一堂運動團課,出國也總會找尋當地的健身房,「讓身體在一個生動活潑的狀態。」說著並非刻意為健美或保養,只是從小就嗜睡又好動,但是更深層的是,他清楚,「一個健康而穩定的人,才可以開心地寫不、健、康的事。」

遠方的召喚

陳思宏已寫作20多年,出版8本小說,3本散文。近年的《鬼地方》寫甩不掉的原鄉「鬼魂」、《佛羅里達變形記》是青春的崩毀、《樓上的好人》有女性視角望出去的傷痕與心結、《第六十七隻穿山甲》談父權的擠壓——本本形狀花式綻放,但都不離家庭與性別,惡意和逃離,傷痕及療癒。

最新作《社頭三姊妹》,與寫家鄉永靖的《鬼地方》、員林的《樓上的好人》,合稱「彰化三部曲」,故事同樣發生在一點也不純樸的小地方。這回的主角是來自乩童世家的三姊妹,還有羊駝、戴勝,以及瘋子、沒瘋但瘋狂的「正常」人們⋯⋯,在連續的5天上演一場喧嘩鬧劇。這是陳思宏第一次嘗試黑色喜劇,過程比預想的順利,奔放行文間藏不住寫者的過癮。

(圖片提供:鏡文學)
(圖片提供:鏡文學)

荒謬一直是他寫作的美學,甚至是追求的目標。為什麼呢?「因為我們來自一個不允許我們荒謬的體系啊!要四四方方,規規矩矩,成為一個乖巧的人,在我們台灣文化裡是太重要的事情。」

陳思宏也是這樣長大。直到當年拿到人生第一筆文學獎獎金,想著要揮霍,要去遠方,剛好同學送來一張唱片,樂團來自德國。抵達的當晚,柏林就大方迎客,他被帶入陌生人家的party,欣賞頂樓一整片綠油油的(當時尚未合法的)大麻田;往後還會在地鐵上遇見全裸男子牽著有穿衣服的狗狗,但整節車廂的柏林人沒有多看一眼⋯⋯。荒謬事蹟數不完,柏林的瘋狂衝擊人心,陳思宏第一次懂,「你可以完全不在那個盒子裡,只要不干擾別人,都沒問題,可以很自在地活出自己的樣子。」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不想再乖了的人受到召喚,2004年,他正式搬去柏林。以為來自島嶼中部小鎮的同志,終於搬進自由和迷幻?

又是抵達的第一晚。時差睡不著,陳思宏去散步,一大群放學芭蕾女伶的蓬蓬裙在他身旁聚合又四散,從台北總統大選喧鬧的街頭,瞬間走到歐洲極度冷靜的黑夜,「天啊,第一次感到這麼巨大又具體的寂寞。我好快樂。」來自有9個小孩的傳統農家、乖乖念書去到以為更寬廣的首都,城市好擠,朋友好多,人情好暖,從來沒有一個人的空間和時間。「可是我是一個寫作者,如果不寂寞、不孤獨,要怎麼寫作?」

這次《社頭三姊妹》的扉頁,摘錄來自法國作家 Paul Valéry 的文句,「我將這個萬物生機勃勃的封閉系統命名為:孤獨。」他寫熱鬧的故事,住熱鬧的城市,「但再怎麼瘋狂,喧鬧,大家要承認自己是孤獨的。」這也是作家真實的人生選擇。

從「我」出發,再縮小自己

從個人經歷談進小說作品,這件事在陳思宏身上並非禁忌。

他的寫作建立在真誠和體感,只會也只敢寫看過、聞過、吃過的東西,寫真的去過、混過的地方。好比,他常寫女性,「因為從小有8個女人(媽媽加7個姊姊)在管我,所以很多時候確實寫女人比寫男人要順手。」也常寫黏膩到逼人發瘋的炎夏,就是自己「要夠討厭才可以寫呀!」現在他絕不在夏天回台,鏡文學發書也都默契避掉這一檔期。

塑造角色時亦然,陳思宏筆下的人物繁多,但面貌從不模糊。每本小說都有一個專屬筆記本,用來做人物卡,布局角色輪廓,這是以前戲劇訓練要寫角色日記所留下的基本功。這次創造三姊妹時,她們分別用哪一牌的洗髮精、什麼顏色的床單、會去哪一間廟拜拜⋯⋯,他都想得清清楚楚,「有時是不必要的細,但我要跟這些人變熟——有點太熟了,才有辦法動筆,不然我會很虛。」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虛實緊密交織的寫作方式,尤其是在面對家鄉時,會不會有壓力?「沒有!」陳思宏穩穩搖頭,「我昨天才去社頭唯一的獨立書店簽書,來的讀者沒有一個知道這裡的存在,但是他們可能知道社頭最好吃的臭豆腐在哪裡。那,到底什麼叫做真正認識一個地方?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視野。」

擁有清晰的界限,也要多虧了柏林。它不只示範了不體面規整也不要緊,陳思宏也在異鄉從頭開始認識自己,「煮什麼吃不會殺死自己?什麼讓我憤怒,又讓我開心?」長達十多年的時間,寫作之外,他更翻譯、主持、演戲,打各種工,過程中服侍他人、遇過混蛋、被無禮對待,實際活一遍寫作象牙塔之外的人生百態。

於是現在的他不擺一點姿態,最常說的話是「我盡力配合!」形容辦活動是服務業,出場時,總是不忘周到謝過每個夥伴。即便5年來《鬼地方》的活動已講過800場,考慮到台下的人是第一次聽,他還是每次都將能量拉到上限,「我會想,人家阿妹都可以一直唱『三天三夜』了。」

雖然有戲劇底子,這些要不了陳思宏的命,但總是耗能的——他始終沒習慣被叫「老師」,拍形象照要化濃妝,幾次頂著粉底被讀者認出都讓他尷尬癌末期。身為作家,能不用一直露臉,在他眼中其實是一種特權,「我們還是要靠作品,」他手指書本,「還是要回到這個最基本的單位。」即便他早已習慣交稿當天就和無論多熟的角色們澈底道別,作品出版後就是身外之物、絕不重讀,陳思宏自認活到這個年紀,已經沒什麼害怕的,「但的確會怕對不起別人。」想到出版社要賣書、在國際上代表台灣作家的形象⋯⋯,「寫作之外的事沒有辦法控制,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全力以赴嘍!」

乍看表演慾十足,原來每次「文學明星」的閃亮出場,都實則是把「我」縮到最小後的展演。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亂七八糟的花

陳思宏的筆下世界,塞滿各種魔幻和脫序。然而,《社頭三姊妹》出版後,其中鄉公所再再拼錯英文的情節,巧妙對應近日的雙北時事;還在納悶書中的社頭怎麼會有羊駝?不久 Threads 上也有人拍到,一隻羊駝在鳳山街頭閒晃點鬆餅。網友和新聞讚他是「先知」,但在小說家眼中,自己寫的根本是寫實主義,「現實人生是更荒謬的,很多時候小說家只是在提筆追趕。」人們總問他,是不是特別容易遇到荒謬事,「其實我覺得,只是因為我頻道打很開。歡迎各種人事物在我周遭出現——不讓故事接近,是保險的生活狀態,但身為創作者,這個頻道要打開。」

所以陳思宏喜歡慢,比起發問 ChatGPT 更常去圖書館,愛散步,最愛的車速是區間車,《社頭三姊妹》的倒數第二章就是在上面搖晃著寫完。搭車時,陳思宏總是在觀察,「以前都會被發現,現在我可以盡情看人類!每個人都把感官關掉,待在手機裡。」這次他設定「三姊妹」各有視覺、嗅覺、聽覺上的超能力,正是暗示大家,「這是我們都有的能力。」

三姊妹共同的,還有「痟」,對此作者給予的定義是:不符合父權期待,在體制裡盡力衝撞的。透過這本書,他想呼籲大家一起瘋。那他做過最痟的事又是什麼?「就是去柏林啊!我拋下了這邊的一切欸。」代價是,花了好大力氣改變穿著、抹去口音,如今到社頭田調,哪怕回到永靖踩著拖鞋幫姊姊買貢丸,他都會被當作外地人,「沒辦法,我的臉和氣都離開那裡了。」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好在,完成了彰化三部曲,他已完成寫作和生命中最大的誠實,「面對自己其實就是個鄉巴佬。」很多人說,現象級的《鬼地方》已是他的高峰,他看得從容,「那不就是爬完玉山了?最難寫的家人跟家鄉寫完了,最大的鬼也見過了。」

訪談隔週,陳思宏就要逃回德國的日常,緊接著飛去希臘小島度假,期待把自己曬成龍蝦,更迫不及待「回到是 nobody 的狀態。」脫離人群,褪去花襯衫——更精準地說,「平時也會穿,但就可以亂七八糟的花。」不過文學可還不願離開他。寫作者也甘願於這件最本份的事,已忍不住確認過海邊會有 wi-fi,要開始寫下一本從未嘗試過的愛情小說,結局已經躺好在腦海。

在6月底前往首爾書展再度閃耀登台之前,是他們絕對神聖的 me-time。

陳思宏

彰化縣永靖鄉八德巷出生,農家第九個孩子。住在柏林。輔仁大學英文系、國立臺灣大學戲劇 學研究所畢業。曾獲臺灣文學金典獎年度百萬大獎、文化部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首獎、九歌年度小說獎、讀墨年度人氣作家、金石堂十大影響力好書。出版小說《鬼地方》、《佛羅里達變形記》、《樓上的好人》、《第六十七隻穿山甲》、《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去過敏的三種方法》;散文《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第九個身體》。

文|李尤 攝影|KRIS 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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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拉提斯結合「約書亞樹」療癒能量

Joshua Pilates創辦人Annie在美國學習皮拉提斯多年,深刻體會到這項運動對身心靈的調和作用。在一次加州旅行中,她與友人造訪了一處滿是約書亞樹(Joshua Tree)的地方,其外型獨特,彷彿手臂一般向外延展,如同暗夜中的燈塔,為人們指引方向。Annie被當地的寧靜氛圍與療癒能量深深觸動,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和諧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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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hua Pilates一樓空間(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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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ie決心打造一處能讓身心靈回歸平衡的空間,於是與友人共同創立了Joshua Pilates(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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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察身體狀態,內化為生活方式

皮拉提斯是一種訓練肌群力量的運動,透過動作指導與身體自主意識的引導,在每個動作中保持對身體的感知,逐漸讓身體回到自然、正確的位姿,避免因長期不良姿勢所引發的肌肉不平衡、緊張或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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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拉提斯透過動作指導與身體自主意識的引導,在每個動作中保持對身體的感知,逐漸讓身體回到自然、正確的位姿(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Joshua Pilates堅信,真正的健康不僅是體能上的鍛鍊,更關乎心靈的平衡與力量。透過覺察自身身體狀態,逐步矯正姿勢,學員們將重新認識自己的身體,並將這樣的觀念與感受內化為日常生活習慣,讓身體自發性地保持最佳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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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hua Pilates堅信,真正的健康不僅是體能上的鍛鍊,更關乎心靈的平衡與力量(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重新定義「健康」,推廣身心靈深層連結

為了讓追求身心靈和諧的都市人享受質感與專業兼具的頂級訓練體驗,Joshua Pilates配備全台最多台的Balanced Body實木器械,可供團體課程學員同時使用;私人教練空間也配備全系列器械,包含少見的Springboard壁掛彈簧板,以及專為團課打造的塔架設備,提供學員更豐富且多元的課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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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hua Pilates配備全台最多台的Balanced Body實木器械,可供團體課程學員同時使用(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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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教室少見的Springboard壁掛彈簧板(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Joshua Pilates期望以知性、優雅且充滿力量的品牌精神,帶來全面提升個人體態、生活質感與健康美學意識的新型態皮拉提斯體驗,為現代人重新定義「健康」,推廣以自主健康為核心的運動理念,讓身體、思想與心靈達到真正的連結,進而建立全方位的健康意識,並打造積極推廣健康意識的在地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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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hua Pilates二樓教室空間(圖片提供:Joshua Pilates)

Joshua Pil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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