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新生代詩人陳繁齊、潘柏霖、追奇!現代詩如何扮演反映一個世代的文學

陳繁齊_01

詩人潘柏霖拿下「2020誠品閱讀職人大賞」年度最期待作家。 陳繁齊首本詩集《下雨的人》,初版一刷落在2016年11月,2021年3月已來到第25刷。 字型設計品牌Justfont正在進行的「作家手寫字體」企劃,其中一款來自詩人追奇。 他們是誰?為什麼現代詩在現今流行了起來?

相對小說或散文,詩往往予人高閱讀門檻的刻板印象,但在數位時代下,這些精煉文體反而獲得更大的擴散效益。2013年創立的臉書粉專「晚安詩」,至今累計44萬粉絲,2014年的「每天為你讀一首詩」也有13萬。再加上文具控、手寫字等風潮竄起,Instagram上的手抄詩句被連結為質感生活的象徵。社群流量也真的能夠自帶起銷量,詩集銷售自2016年起大幅攀升,「2016博客來報告」指出,詩集營收成長60%、銷售冊數成長52%;直到去年博客來年度百大暢銷書華文創作類,都可見陳繁齊、潘柏霖、李豪、任明信等名列榜上。逐漸在文學圈形塑一股勢力的新生代詩人,也正創造出有別過往的閱讀與創作風格。

新的創作者,新的寫詩風格

詩因網路觸及到更多群眾,追奇也是其一。因為高一國文老師是現代詩人陳雋弘,讓她對詩的印象從余光中、鄭愁予,翻新到凌性傑、隱匿、夏夏,「其實我當時是看不懂的,但覺得這些詩很新鮮很有趣,更貼近生活。」2015年在臉書上看到蔡仁偉〈想念的時候是魚〉,當時她已7、8年沒有寫詩,卻被這首詩「重重一擊」,佩服詩人用精煉字句傳達感受至內心的技法,決定再次嘗試。在這之前,她幾乎只專注於散文寫作,「若要完整敘事我會選擇散文,我在講A,不希望讀者理解到B;但寫詩的話我就不追求他們的全然理解,而且對於某些較為悖德、與普世價值衝突的情緒,我會特別喜歡用詩表達,詩對我來說是可以隱藏自己的洞穴。」

除了《我討厭我自己》由啟明出版,潘柏霖其他詩集都是自費出版,因為他希望能從頭到尾掌控內容和長相,很多想做的細節也和商業出版牴觸。《人工擁抱》目前已經四刷,每刷的側邊顏色各是黑、粉、銀、金。
除了《我討厭我自己》由啟明出版,潘柏霖其他詩集都是自費出版,因為他希望能從頭到尾掌控內容和長相,很多想做的細節也和商業出版牴觸。《人工擁抱》目前已經四刷,每刷的側邊顏色各是黑、粉、銀、金。

「我一開始對詩的想法就只是很喜歡夏宇跟楊牧。」潘柏霖在大學時正埋首小說創作,但自覺書寫技術和經驗都已到了一個界線,自己又仍有部分需要抒發,剛好那時正在修現代詩課程,索性就試著寫詩。對於各種事情他總會思考「為什麼」,他感覺小說就像是思考過程,詩則呈現最後的結果。陳繁齊以前會寫些結構鬆散、分段隨興的文字,真正在意識到詩的文體下創作也是在大學,但卻在新詩寫作課的表現最不得意,「現在回頭看,我的確是語言習慣比較淺白的創作者,面對到不同寫作背景與標準的教授,不論在對詩的認知、技巧、語感上,都會有很大的挫敗。」直到2015年將〈到遠方去〉丟上PTT詩板,意外得到迴響,他把板上的詩看了一輪,發現跟課堂所學相較,詩板上的作品是自己較能夠觸及到的。

潘柏霖在每本詩集都會使用不一樣的寫法,《我討厭我自己》測試如何把句子拉長而保有詩意,《恐懼先生》開始建立詩集形象。首本詩集《1993》每次改版也各略不同,「初版很新鮮很大膽,比起現在的我更勇敢許多;增訂版增加了兩個讀者的鬥嘴筆記,是我對閱讀還很有信心的時期;三版則是逼不得已檢視過去,並過渡到《人工擁抱》的語言風格,整本其實非常混亂不一致。」他在《人工擁抱》找到新的語言與技術,把一本詩集當成一部小說,每首詩能獨立成篇,合起來又是有頭有尾的故事。

追奇,摩羯座O型,高雄人。畢業於高雄女中、政治大學公共行政學系。寫字是為了拯救自己,或者更幸運地,也拯救他人;雖然到最後,可能誰都拯救不了。著有詩文集《這裡沒有光》,詩集《結痂》、《任性無為》 。
追奇,摩羯座O型,高雄人。畢業於高雄女中、政治大學公共行政學系。寫字是為了拯救自己,或者更幸運地,也拯救他人;雖然到最後,可能誰都拯救不了。著有詩文集《這裡沒有光》,詩集《結痂》、《任性無為》 。

追奇則持續保有意識地在作品中納入社會議題,「以前我完全不關注社會時事,大學念公共行政系好像有個開關被打開,在規則和制度下,有人得利了、有人被迫害了,為什麼?」構思第一本書《這裡沒有光》時甚至以列點方式,條列要談霸凌、家庭失和、貧富落差與民主等議題,「當時想說如果我只有出一本書的機會,我想對社會說什麼?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給社會一些回饋。」而陳繁齊在創作初期會看大量其他創作者的作品,再結合自己慣用的說話方式、對文字的認知,甚至是直覺式的感觸,梳理成自己習慣的寫法。「剛創作的時候很在意風格,會問朋友,你覺得這個東西有像誰?你看得出來是我寫的嗎?」他沒有明確想要帶給讀者什麼感受,但希望每篇作品都能連結回他這個人。

社群與歌詞的多樣創作

數位時代下,創作者的態度不僅表露在作品,各式社群都是風格滲透的途徑。陳繁齊目前以Instagram為主,光是帳號就依文字、攝影、日常分成3個,但他笑說非常後悔,最初想把自己的專業和興趣分眾,面對不同工作時就可以用更純粹的身分溝通,「後來發現沒辦法這麼理想,還是像品牌經營一樣選好一個人設、專業,再去做延伸,才是比較明智的。」潘柏霖除了用臉書和Instagram發作品,還有YouTube頻道做文本分析、Podcast闡述對於社會現象的看法,「每一個社群都有比較適合的發表方式,功能不能重複否則沒必要多方使用。」追奇最近私下開了medium,因為medium後台和無名小站相似,她很懷念在那樣的介面上創作,寫散文時會先發佈於medium再貼到Instagram,寫詩時則習慣先打在手機或Macbook上的備忘錄。對於在網路平台上創作她相當有感,「即使再怎麼平常心,發在社群跟要投文學獎的作品,心態一定有所不同。社群比較能讓自己在一個無觀眾、無評審的前提下去寫,即時且真實;也許相對不嚴謹,但都是一種累積。」

追奇從小就很喜歡寫字,還會變換不同握筆方式寫出不同字跡。 
追奇從小就很喜歡寫字,還會變換不同握筆方式寫出不同字跡。 

而近年越來越多詩人跨界參與歌詞創作,潘柏霖為無菌室樂團寫了〈那些用愛也無法解決的事情〉,陳繁齊則有寫給先知瑪莉的〈Ariel〉、和李友廷合寫的〈你醜得像是髒話〉。潘柏霖說,寫詞的困難是在字數限制下把字詞填入,會迫使他使用寫詩或小詩不會用到、更大眾的詞彙,但如果太過通俗又會很難看。陳繁齊認為兩者最關鍵的差異在於文本被體驗的時間,從主歌接到副歌,寫詞必須在歌曲時限內讓聽者了解大致內容,才能順暢進到下個段落。「詞不一定要顧及每個細節,比較像給你一個房間讓你進去感受;詩也是一個房間,但要你看清楚裡面的家具,會把每一個家具處理到很繁複,繁複到不好懂。」

現在流行的詩夠文學嗎?

不過這樣的創作方法與內容,在社群破萬追蹤、詩集銷量名列排行榜的同時,也不乏說他們在寫語錄體、分行散文等文學性質疑。潘柏霖無聊的時候會搜尋自己的名字,但並非想看到讚美,「我滿喜歡看那些罵我的聲音,我不太會覺得那些是批評,因為批評需要有建設性的建議和針對文本指出問題,通常那些分行散文小憂小慮的謾罵,我都覺得滿好笑的。」他曾試圖透過現代詩的長年歷程和美學建構的立場,來辯證這些說法並無立足點,但並沒有得到太多重視,所以現在的立場就是任隨外界各自表述。追奇曾擔心自己不夠「文學」,直到去年找老師陳雋弘聊過,「老師問我,妳是不是把『文學』想得太崇高了?到底什麼是文學,沒有人可以定義;重要的是寫妳想寫的,然後寫得開心。」這番話讓她寬心不少,慢慢相信作品的生命獨立於作者身外而無法控制,「文學其實更貼近一種需要和被需要,並且不該只有一種樣子,每個人心中所尊敬、認同的美好文學皆不盡相同。」

陳繁齊,1993年生的台北人,國北教語創系畢業。喜歡海大過於山,喜歡貓但對貓過敏。現專職文字工作,創作領域包含詩、散文、歌詞,出版作品有散文集《風箏落不下來》,詩集《下雨的人》、《那些最靠近你的》、《脆弱練習》。 
陳繁齊,1993年生的台北人,國北教語創系畢業。喜歡海大過於山,喜歡貓但對貓過敏。現專職文字工作,創作領域包含詩、散文、歌詞,出版作品有散文集《風箏落不下來》,詩集《下雨的人》、《那些最靠近你的》、《脆弱練習》。 

「我會知道我寫的東西比較淺白,但如果以我創作的終極意義來說,我不會覺得它不文學。」陳繁齊認為,每個世代都存在各自的文化或背景,讓人們對某些議題較為重視,例如鄉土文學論戰的本土意識、戰後復興時代的民生重視,而在生活相對寬裕的現今,是有可能往心理層面探討,這也多少反映在心理勵志書的暢銷等現象。「這些創作確實反映一個世代的樣子,沒有好或不好,甚至我會認真看待,是不是大家需要這些東西?事實上真的需要,因為賣得很多。也許有些詩句剖析出來,只是一個鼓勵的意思,但會不會這個時代就需要鼓勵?我覺得應該要去觀察,而不是站在一個制高點去討論。」

追奇
摩羯座O型,高雄人。畢業於高雄女中、政治大學公共行政學系。寫字是為了拯救自己,或者更幸運地,也拯救他人;雖然到最後,可能誰都拯救不了。著有詩文集《這裡沒有光》,詩集《結痂》、《任性無為》。 IG:drechi718

陳繁齊
1993年生的台北人,國北教語創系畢業。喜歡海大過於山,喜歡貓但對貓過敏。現專職文字工作,創作領域包含詩、散文、歌詞,出版作品有散文集《風箏落不下來》,詩集《下雨的人》、《那些最靠近你的》、《脆弱練習》。IG: dyingintherain

潘柏霖
寫詩寫小說,和其他東西。自費出版詩集《1993》、《1993》增訂版、《恐懼先生》、《1993》三版、《人工擁抱》。啟明出版詩集《我討厭我自己》。尖端出版小說《少年粉紅》、《藍色是骨頭的顏色》。 IG:mister_phobia

文|張以潔  攝影|蔡耀徵  圖片提供|陳繁齊、潘柏霖、追奇、時報出版、Unsplash
手寫字|追奇   場地協力|Marais瑪黑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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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鬼地方》2019年出版,隔年賣出英文版權、入選《紐約時報》書單、至今陸續被翻譯成13國語言,陳思宏持續以近乎每年15萬字的節奏說故事。這次帶來長篇小說新作《社頭三姊妹》,他捎來什麼訊息?寫作和生活都在遠方和鄉土之間往返,心境此刻又走到哪裡?

陳思宏穿著花襯衫來。

這次為了新作,回台一個月出頭,每天都要簽書、受訪或演講,他在臉書貼文哭哭,「這次帶回來的,都穿過了啦!哎喲。」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呼應他筆下世界的繽紛,又或是符合在台上發光時的幽默能量,人們開始期待看見他一次次披著不重樣的鮮豔花色出場。

他倒也欣然接受。陳思宏是雙魚座,不曾測過MBTI,但只要見過他的人都知道,要E能量,他絕對給好給滿。5月初的台北場新書發表會,近百讀者塞滿松菸誠品,問答踴躍,面對每個提問,他除了一五一十回答,還都忍不住隨口掏出至少一則趣事附贈。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站遠了看,總以為作家和他動不動就能高八度的聲腔一樣瘋,坐下來聊,才知道其實他的日常毫不脫序,被秩序填滿了在運轉。

他常近乎澄清地強調,「我真的是很無聊的人喔!」並且他喜歡。

在柏林,每天5點24分的鬧鐘(單純因為整點會更無聊),不用伸展,一杯咖啡就能進入狀態,一路寫作到中午,煮飯、午覺。從不拖稿,最怕遲到。盡可能每天上一堂運動團課,出國也總會找尋當地的健身房,「讓身體在一個生動活潑的狀態。」說著並非刻意為健美或保養,只是從小就嗜睡又好動,但是更深層的是,他清楚,「一個健康而穩定的人,才可以開心地寫不、健、康的事。」

遠方的召喚

陳思宏已寫作20多年,出版8本小說,3本散文。近年的《鬼地方》寫甩不掉的原鄉「鬼魂」、《佛羅里達變形記》是青春的崩毀、《樓上的好人》有女性視角望出去的傷痕與心結、《第六十七隻穿山甲》談父權的擠壓——本本形狀花式綻放,但都不離家庭與性別,惡意和逃離,傷痕及療癒。

最新作《社頭三姊妹》,與寫家鄉永靖的《鬼地方》、員林的《樓上的好人》,合稱「彰化三部曲」,故事同樣發生在一點也不純樸的小地方。這回的主角是來自乩童世家的三姊妹,還有羊駝、戴勝,以及瘋子、沒瘋但瘋狂的「正常」人們⋯⋯,在連續的5天上演一場喧嘩鬧劇。這是陳思宏第一次嘗試黑色喜劇,過程比預想的順利,奔放行文間藏不住寫者的過癮。

(圖片提供:鏡文學)
(圖片提供:鏡文學)

荒謬一直是他寫作的美學,甚至是追求的目標。為什麼呢?「因為我們來自一個不允許我們荒謬的體系啊!要四四方方,規規矩矩,成為一個乖巧的人,在我們台灣文化裡是太重要的事情。」

陳思宏也是這樣長大。直到當年拿到人生第一筆文學獎獎金,想著要揮霍,要去遠方,剛好同學送來一張唱片,樂團來自德國。抵達的當晚,柏林就大方迎客,他被帶入陌生人家的party,欣賞頂樓一整片綠油油的(當時尚未合法的)大麻田;往後還會在地鐵上遇見全裸男子牽著有穿衣服的狗狗,但整節車廂的柏林人沒有多看一眼⋯⋯。荒謬事蹟數不完,柏林的瘋狂衝擊人心,陳思宏第一次懂,「你可以完全不在那個盒子裡,只要不干擾別人,都沒問題,可以很自在地活出自己的樣子。」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不想再乖了的人受到召喚,2004年,他正式搬去柏林。以為來自島嶼中部小鎮的同志,終於搬進自由和迷幻?

又是抵達的第一晚。時差睡不著,陳思宏去散步,一大群放學芭蕾女伶的蓬蓬裙在他身旁聚合又四散,從台北總統大選喧鬧的街頭,瞬間走到歐洲極度冷靜的黑夜,「天啊,第一次感到這麼巨大又具體的寂寞。我好快樂。」來自有9個小孩的傳統農家、乖乖念書去到以為更寬廣的首都,城市好擠,朋友好多,人情好暖,從來沒有一個人的空間和時間。「可是我是一個寫作者,如果不寂寞、不孤獨,要怎麼寫作?」

這次《社頭三姊妹》的扉頁,摘錄來自法國作家 Paul Valéry 的文句,「我將這個萬物生機勃勃的封閉系統命名為:孤獨。」他寫熱鬧的故事,住熱鬧的城市,「但再怎麼瘋狂,喧鬧,大家要承認自己是孤獨的。」這也是作家真實的人生選擇。

從「我」出發,再縮小自己

從個人經歷談進小說作品,這件事在陳思宏身上並非禁忌。

他的寫作建立在真誠和體感,只會也只敢寫看過、聞過、吃過的東西,寫真的去過、混過的地方。好比,他常寫女性,「因為從小有8個女人(媽媽加7個姊姊)在管我,所以很多時候確實寫女人比寫男人要順手。」也常寫黏膩到逼人發瘋的炎夏,就是自己「要夠討厭才可以寫呀!」現在他絕不在夏天回台,鏡文學發書也都默契避掉這一檔期。

塑造角色時亦然,陳思宏筆下的人物繁多,但面貌從不模糊。每本小說都有一個專屬筆記本,用來做人物卡,布局角色輪廓,這是以前戲劇訓練要寫角色日記所留下的基本功。這次創造三姊妹時,她們分別用哪一牌的洗髮精、什麼顏色的床單、會去哪一間廟拜拜⋯⋯,他都想得清清楚楚,「有時是不必要的細,但我要跟這些人變熟——有點太熟了,才有辦法動筆,不然我會很虛。」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虛實緊密交織的寫作方式,尤其是在面對家鄉時,會不會有壓力?「沒有!」陳思宏穩穩搖頭,「我昨天才去社頭唯一的獨立書店簽書,來的讀者沒有一個知道這裡的存在,但是他們可能知道社頭最好吃的臭豆腐在哪裡。那,到底什麼叫做真正認識一個地方?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視野。」

擁有清晰的界限,也要多虧了柏林。它不只示範了不體面規整也不要緊,陳思宏也在異鄉從頭開始認識自己,「煮什麼吃不會殺死自己?什麼讓我憤怒,又讓我開心?」長達十多年的時間,寫作之外,他更翻譯、主持、演戲,打各種工,過程中服侍他人、遇過混蛋、被無禮對待,實際活一遍寫作象牙塔之外的人生百態。

於是現在的他不擺一點姿態,最常說的話是「我盡力配合!」形容辦活動是服務業,出場時,總是不忘周到謝過每個夥伴。即便5年來《鬼地方》的活動已講過800場,考慮到台下的人是第一次聽,他還是每次都將能量拉到上限,「我會想,人家阿妹都可以一直唱『三天三夜』了。」

雖然有戲劇底子,這些要不了陳思宏的命,但總是耗能的——他始終沒習慣被叫「老師」,拍形象照要化濃妝,幾次頂著粉底被讀者認出都讓他尷尬癌末期。身為作家,能不用一直露臉,在他眼中其實是一種特權,「我們還是要靠作品,」他手指書本,「還是要回到這個最基本的單位。」即便他早已習慣交稿當天就和無論多熟的角色們澈底道別,作品出版後就是身外之物、絕不重讀,陳思宏自認活到這個年紀,已經沒什麼害怕的,「但的確會怕對不起別人。」想到出版社要賣書、在國際上代表台灣作家的形象⋯⋯,「寫作之外的事沒有辦法控制,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全力以赴嘍!」

乍看表演慾十足,原來每次「文學明星」的閃亮出場,都實則是把「我」縮到最小後的展演。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亂七八糟的花

陳思宏的筆下世界,塞滿各種魔幻和脫序。然而,《社頭三姊妹》出版後,其中鄉公所再再拼錯英文的情節,巧妙對應近日的雙北時事;還在納悶書中的社頭怎麼會有羊駝?不久 Threads 上也有人拍到,一隻羊駝在鳳山街頭閒晃點鬆餅。網友和新聞讚他是「先知」,但在小說家眼中,自己寫的根本是寫實主義,「現實人生是更荒謬的,很多時候小說家只是在提筆追趕。」人們總問他,是不是特別容易遇到荒謬事,「其實我覺得,只是因為我頻道打很開。歡迎各種人事物在我周遭出現——不讓故事接近,是保險的生活狀態,但身為創作者,這個頻道要打開。」

所以陳思宏喜歡慢,比起發問 ChatGPT 更常去圖書館,愛散步,最愛的車速是區間車,《社頭三姊妹》的倒數第二章就是在上面搖晃著寫完。搭車時,陳思宏總是在觀察,「以前都會被發現,現在我可以盡情看人類!每個人都把感官關掉,待在手機裡。」這次他設定「三姊妹」各有視覺、嗅覺、聽覺上的超能力,正是暗示大家,「這是我們都有的能力。」

三姊妹共同的,還有「痟」,對此作者給予的定義是:不符合父權期待,在體制裡盡力衝撞的。透過這本書,他想呼籲大家一起瘋。那他做過最痟的事又是什麼?「就是去柏林啊!我拋下了這邊的一切欸。」代價是,花了好大力氣改變穿著、抹去口音,如今到社頭田調,哪怕回到永靖踩著拖鞋幫姊姊買貢丸,他都會被當作外地人,「沒辦法,我的臉和氣都離開那裡了。」

(攝影:KRIS KANG)
(攝影:KRIS KANG)

好在,完成了彰化三部曲,他已完成寫作和生命中最大的誠實,「面對自己其實就是個鄉巴佬。」很多人說,現象級的《鬼地方》已是他的高峰,他看得從容,「那不就是爬完玉山了?最難寫的家人跟家鄉寫完了,最大的鬼也見過了。」

訪談隔週,陳思宏就要逃回德國的日常,緊接著飛去希臘小島度假,期待把自己曬成龍蝦,更迫不及待「回到是 nobody 的狀態。」脫離人群,褪去花襯衫——更精準地說,「平時也會穿,但就可以亂七八糟的花。」不過文學可還不願離開他。寫作者也甘願於這件最本份的事,已忍不住確認過海邊會有 wi-fi,要開始寫下一本從未嘗試過的愛情小說,結局已經躺好在腦海。

在6月底前往首爾書展再度閃耀登台之前,是他們絕對神聖的 me-time。

陳思宏

彰化縣永靖鄉八德巷出生,農家第九個孩子。住在柏林。輔仁大學英文系、國立臺灣大學戲劇 學研究所畢業。曾獲臺灣文學金典獎年度百萬大獎、文化部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首獎、九歌年度小說獎、讀墨年度人氣作家、金石堂十大影響力好書。出版小說《鬼地方》、《佛羅里達變形記》、《樓上的好人》、《第六十七隻穿山甲》、《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去過敏的三種方法》;散文《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第九個身體》。

文|李尤 攝影|KRIS 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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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追求身心靈和諧的都市人享受質感與專業兼具的頂級訓練體驗,Joshua Pilates配備全台最多台的Balanced Body實木器械,可供團體課程學員同時使用;私人教練空間也配備全系列器械,包含少見的Springboard壁掛彈簧板,以及專為團課打造的塔架設備,提供學員更豐富且多元的課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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