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離。冰毒趙德胤的電影人生紀事》之一 - 摩托車 緬甸資產階級象徵

摩托車,在緬甸象徵了到城市討生活的淘金夢也是一種資產階級的象徵

《冰毒》,近年最受國際影壇矚目的台灣電影;趙德胤,被譽為最有潛力成為李安接班人的新銳導演。7個人的迷你團隊,如何在短短十天內,以100萬元拍攝一部電影的幕後花絮?過程中窺見在中緬邊境成長的趙德胤,猶如真實版異域孤軍的童年記憶,以及他如何搭上時光機穿越40年,到台灣踏上電影路的聚離人生。

 

2014年導演趙德胤憑《冰毒》炫風式的巡迴40個國際影展,不但入圍51屆金馬最佳導演並一舉代表台灣角逐2015奧斯卡外語片獎。2015年寫下了《聚。離。冰毒》一書,讓無法在電影說完的背後故事,在這裡把話記錄下來(以下為部分篇章的分享)。

 

 

汽車多了,坐摩托車的人就少了。

正如《冰毒》裡的男主角,好不容易借錢買到了摩托車,

卻得在車站裡和十幾個摩托車伕,搶客做生意,

就點出了這行業供過於求的窘況。

這也就是台灣人所說,在現實生活中,

「人兩腳、錢四腳」的小人物悲歌。

 

憧憬與現實

摩托車,象徵了到城市討生活的淘金夢;在緬甸,它不只是一種交通工具,一種資產階級的象徵,更是窮苦人家寄託希望的載具,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電影裡,男主角阿洪父子因為菜賤傷農、無法維生,所以決定借錢買台摩托車,到城裡討生活。為此,還押上家中唯一的資產,也就是那頭幫忙犁田數十年的老黃牛,可見摩托車對貧苦人家來說有多高價。

 

長期鎖國,緬甸一直沒能發展自己的機械工業,多數的機械來自中國。也因此,在邊境城市載客、載貨的摩托車伕,也常從中國邊境走私摩托車到臘戌。走私一輛摩托車,車伕得先行搭車到邊境,想辦法進入中國買一輛摩托車,再佯裝這車原本就是自己的,一路騎回臘戌交貨。由於途中常有軍警盤查,涉險跑山路也可能掉下山崖,視路況不同,每一趟往返大約需要騎上三、五天,順利交貨後,出錢的老闆會給摩托車伕緬元三萬元〈約折合新台幣一千元〉的酬勞。

 

二〇〇八年我第一次回到臘戌,一位兒時玩伴阿三〈化名〉聽說我從台灣回來了,特地來訪,讓我十分驚喜。阿三也曾透過海外青年技術班到台灣念書,不過當初只念了三個月,就跑到拉麵店打工。他一心只想打工賺錢、幫助家計,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也不喊苦。老闆賞識他的苦幹實幹,不只幫他加薪,還升他做店長。

 

可惜阿三是非法打工,每次休假都不敢亂跑,常常到我的租處看DVD。有一天,他到基隆一位遠房阿姨家參加滿月酒,特地買了件新的牛仔褲,還慎重地穿上西裝外套,踩著嶄新但樣式略顯老氣的皮鞋,梳著油頭就出門。由於一身裝扮與在地人明顯不同,在台北車站遭到警察詢問,之後阿三就被遣送回緬甸了。剛回家鄉時,他拿著在台灣打工存的錢,做點生意,幫老家在鄉下蓋了間瓦房,之後他就去當摩托車伕,主要就是幫人到中國邊境走私摩托車到臘戌。我興起跟著他跑一趟的念頭,心想自己帶了DV,索性做個影像紀錄。

 

阿三在我返鄉的第四天來訪,第五天我就借了姊夫的摩托車,出發拍片。

 

行前家人試著勸阻我,因為前一年緬甸發生袈裟革命,引起政府血腥鎮壓,還有外國記者因此受到波及而死亡。家人一聽到我要拿攝影機去拍片,題材還是敏感的走私摩托車,大家都感到很危險。

 

出發前,我內心其實也多少有著恐懼,於是我剃了頭,虔敬地上香祝禱。後來,每次拍片出發前,剃頭成為一種我自己的儀式,就像是一種荊軻刺秦王,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由於緬甸一直未發展機械工業,早期的機械用品部分來自俄羅斯,摩托車與汽車大多從日本進口舊車,直到現在,緬甸還是買不到全新出廠的汽車,倒是摩托車在二〇〇八年以後,已有全新品可供購買。

 

早期在臘戌,摩托車價格按產地有很大的價差。日本本田〈Honda〉的Super Cub,堪稱頂級夢幻款,在一般人心中,大概就像法拉利跑車一樣。二、三十年前,一輛Super Cub 要價一百八十萬緬元,可買到四、五棟房子,現在比較便宜,但價格對一般市民來說,還是很貴。其次是泰國進口的Dream,早期賣價約緬元六十幾萬元,相當台幣十六萬元左右,也足夠買塊地、蓋一棟房子。最低價的是中國貨,約為泰國貨的兩折價,但當時中國摩托車不耐操,通常三個月就會開始故障。

 

早期對緬甸人來說,摩托車不只是財富的展現,更是權力的象徵。因為,不是你有錢就買得到好車,還得要有身分、地位和門路。所以,只要有輛摩托車,就是耍帥和把妹的最佳利器。

 

在《冰毒》中,摩托車是窮人脫貧的重要工具。

 

青少年時,我也曾經和一票同學,每天妄想向家裡有摩托車的同學借車兜風,但是每一次都遭到拒絕。某天,家裡有車的那位同學家裡辦喜宴,我們趁著大人酒酣耳熱之際開口借車,謊稱想去探望一位生病的同學,想不到,那次竟然成功拿到鑰匙。我和兩位同伴喜出望外,牽著車就往山坡上推去,但其實誰也不知道怎麼騎車,當時我們天真地以為,摩托車就是添了動力的腳踏車,我們把車推到高處打空檔,三人跳上車,稀哩呼嚕地滑下來就是了。

 

那天下著雨,地上非常泥濘,車子非常容易打滑,我們不斷重複地把車推上,再俯衝向下。當時完全沒想到這番胡鬧有多危險,現在回憶起來,那卻是我貧乏的少年歲月中,難得的美好經歷。

 

《冰毒》中的摩托車道具製片王興洪家裡15年前買的,當時中國製摩托車還是奢侈品。以我們家來說,直到我十六歲離開緬甸,家裡還是買不起摩托車,就連買台腳踏車,我們兄弟姊妹都等了好多年。

 

我記得當時進口到緬甸的腳踏車,泰國製價格較高,中國製較為便宜。中國製的男用車,車身有條橫槓,叫永久牌;女用車叫鳳凰牌。兩個哥哥和我吵著要買一輛永久,兩位姊姊則要求買一台鳳凰吵了好幾年,家裡的第一輛永久牌,是我母親向房東借錢才買的,而鳳凰牌女用車,要等到大姊到泰國打工幾年之後,才幫家裡買的。

 

以我們家的情況來說,能買一輛腳踏車已屬不易,但我年少不懂事,曾看過一個外國人騎著那種趴式的越野自行車十分拉風,又從電視上看到有人耍特技,騎腳踏車飛越汽車,於是就和同學稱那種車為「魔輪」,常討論要買一台「魔輪」試試。

 

後來同學們決定每個月各拿出十塊錢,一起存錢買車,但我沒有零用錢,又說不出口,直到有天被同學追問,才說出原委。隔了兩、三年,與我相約存錢買魔輪的阿能〈化名〉,有天真的騎著他爸買的越野自行車來找我,他載著我模仿特技演員從階梯往下騎,車子蹬蹬蹬地往下衝,衝到底時他緊急剎車,結果我的大腿狠狠地被剎車器夾掉一大塊肉,血肉模糊,到現在還留著疤,果然夢是美好的,而現實是殘酷的。

 

至於從小到大,心中那個追風少年的美夢,一直到我在台灣靠著半工半讀,買了一台奔騰機車代步,才算是真的實現。

 

- 本文節錄自趙德胤《聚。離。冰毒》一書 - 

延伸閱讀:《聚。離。冰毒趙德胤的電影人生紀事》之二 - 渴望勇氣、平安與溫飽的緬甸人民

延伸閱讀《聚。離。冰毒趙德胤的電影人生紀事》之三 - KTV 緬甸人的歌唱故事

 

圖文提供/天下雜誌

深度專訪藝術家奧拉弗.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世界沒有理所當然,唯有展開你的好奇心

深度專訪藝術家奧拉弗.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世界沒有理所當然,唯有展開你的好奇心

我們是否對一切太習以為常?隨著《你的好奇旅程》(Your curious journey)巡展於2025年6月底來到臺北市立美術館,Olafur Eliasson(奧拉弗.埃利亞松)這位以光影等自然元素探索感官經驗的藝術家,從工作日常、青年街舞歲月、喜愛的音樂到創作思辨與對環境的關懷,與我們分享他那顆永不停歇的好奇心。

「可以說,我一起床走沒幾步路就到工作室了。」Olafur Eliasson如此形容他一天的開始。孩子長大後,他遷離了丹麥的家,改住在柏林工作室附近。自2008年起,他改造了一幢位於城市東北Prenzlauer Berg區的19世紀啤酒廠——在仕紳化之前,占屋運動在此盛行,這一帶曾是龐克、銳舞、嬉皮等反主流文化據點,如今則搖身變為新興文青集散地。5,000平方公尺的廠房空間,大到足以容納下約100名團隊成員,以及模擬自然界彩虹、水流、霧氣與各種光影效果的大型裝置實驗。

於Studio Olafur Eliasson測試〈Rainbow assembly〉,2016年。(攝影:María del Pilar García Ayensa / Studio Olafur Eliasson © 2016 Olafur Eliasson)
於Studio Olafur Eliasson測試〈Rainbow assembly〉,2016年。(攝影:María del Pilar García Ayensa / Studio Olafur Eliasson © 2016 Olafur Eliasson)

為發展來到柏林前,Olafur出生於丹麥哥本哈根。他的父母來自冰島,為了謀生而移居於此。他的父親是漁民的廚師,也是位藝術家;母親則是裁縫師,來自11世紀就存在的古老漁村。4歲時,父母分開了,他開始往返兩國生活。童年的他經常與爸爸在冰島廣袤的風景中徒步、寫生,或航行在極地狂野的海上搖曳;有時,他在祖父母家,眺望對岸半島的斯奈山冰蓋,並著迷於魔幻的暮色。曾經,成為藝術家的念頭單純是渴望父親的關注,「也許我需要認可。」他坦言。後來他確實享受著創作,15歲前後辦了人生第一次畫展,隨後轉身成為霹靂舞者,組了3人舞團Harlem Gun Crew,一路拿下1984年斯堪地那維亞霹靂舞錦標賽冠軍。身體的經驗與大自然,日後成為他的創作母題。

一路走來,他似乎對一切保持開放的「好奇」,談到這次個展正以此為名,為何這件事重要呢? 「有些領域我知道自己不懂,但問題是,還有太多事我都不知道自己不懂。」他認為,人們習慣把事情視為理所當然,以為自己看世界的方式便是理性,卻忘了實際放開身體感官去擁抱世界。

《你的好奇旅程》展覽一隅。|展出一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台北,2025|攝影:登曼波;攝影助理:郭治緯;燈光助理:李晉捷
《你的好奇旅程》展覽一隅。|展出一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台北,2025|攝影:登曼波;攝影助理:郭治緯;燈光助理:李晉捷

打開Olafur創作的一天

有時Olafur在夢中就開始工作了,醒來後便延續夢境的思緒。「早上比較有創造力,我可以更好地 感受、預判我做出的創作選擇。」Olafur分享,通常午餐前,他會投入創意、實驗性的思考,至於 材質與不同顏色的考量、這條線該垂直還是水平⋯⋯,「這些不算創意決策,但藝術的力道就在於 理解這些形式選擇,會對世界產生什麼影響。」他一週3天與員工共進午餐,這是與不同團隊成員 碰面、交流的機會。如今,他們的SOE Kitchen甚至發展為實驗場域,連艾未未、NOMA主廚都曾來訪。「我覺得烹飪就像社交的黏著劑,讓團隊成員、食物和土地之間產生美好的連結。」而午餐後精神集中力鬆散下來,他便多做些行政或實際動手的工作;每週3∼4天的傍晚,他也持續進修心理學、哲學和環境科學的課程、工作坊,避免自己陷入思考盲區。

2017年,Studio Olafur Eliasson Kitchen用餐。
2017年,Studio Olafur Eliasson Kitchen用餐。(攝影:María del Pilar García Ayensa / Studio Olafur Eliasson)
Olafur為2024年《Lifeworld》計畫製作絹印版畫,延續他自2009年以來「色彩實驗」繪畫作品的探索。
Olafur為2024年《Lifeworld》計畫製作絹印版畫,延續他自2009年以來「色彩實驗」繪畫作品的探索。( 圖片提供:CIRCA)

再忙碌,Olafur都會想辦法騰出自己的「園圃空間」,一方無關金錢委託與創作死線的靈感苗園,「即便只有幾分鐘,我每天都會在這空出時間,思考可能發展的藝術靈感。」如同他正在工作室一隅,用各色濾鏡、偏光鏡進行光的實驗,還不確定能否成為作品。他說,在人運用腦袋思考前先有了感覺,在此之前存在著某種潛意識中的直覺,而我們的身體早已有了最原始的反應。

他詩意地形容,「通常創造力的源頭不在工作室裡,而是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一種與外界連結的感覺。有時,我可以感受到地板下、房子地基下的星球在旋轉,如果我逆著時針走,就可讓時間慢下來,順著走則快轉了時間。」不過Olafur好像時刻想著創作,算是個工作狂嗎?他略帶無奈地說,世上許多職業是工作時間到了便回家、度假就是放鬆,「但我度假回來,人們會問:你有靈感了嗎?你看很多展覽嗎?你有新作品的想法嗎?」自然,我們也問他有沒有想到台北的展。「我確實會想這些事情,我別無選擇。這意味我根本不算在『工作』,因為我在工作室內外所做的事情並沒有分別。這是做藝術家的特權,也是負擔。」

在工作室 ,Olafur和團隊測試光影裝置。(攝影:María del Pilar García Ayensa / Studio Olafur Eliasson © 2016 Olafur Eliasson)
在工作室 ,Olafur和團隊測試光影裝置。(攝影:María del Pilar García Ayensa / Studio Olafur Eliasson © 2016 Olafur Eliasson)
Olafur近年的偏光鏡實驗便是2025年柏林neugerriemschneider個展的主軸。|展出一景:《The lure of looking through a polarised window of opportunities, or seeing a surprise before it's reduced, split, and then further reduced》,neuge
Olafur近年的偏光鏡實驗便是2025年柏林neugerriemschneider個展的主軸。|展出一景:《The lure of looking through a polarised window of opportunities, or seeing a surprise before it's reduced, split, and then further reduced》,neugerriemschneider,柏林,2025|攝影:Jens Ziehe|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neugerriemschneider, Berlin

你還跳舞嗎?你在聽什麼音樂?

《動作顯微鏡》(Movement microscope,2011)錄像中能一窺工作室的日常,許多舞者也假扮工作人員混入其中,為尋常的規律注入變奏。問起他現在還常跳舞嗎?他笑說當然,自己仍有一些好舞步。他有時會在社群媒體上滑過數百個舞蹈與動作影片,「很有趣,我能在身體裡感受到一股能量,好像也被他們鼓勵去跳舞。」跳舞令他認識了身體。他坦言自己從小不擅長足球等運動,直到青春期的15歲,一次在街上撞見有人跳霹靂舞、機械舞,「突然一切都改變了,這是個頓悟。那一刻開始,我像機器人一樣移動,機械式地走到車站,差點錯過火車。」他笑說自己一定像個怪人,連續3個月的模仿令媽媽都受不了。「這就是一種藝術形式,我透過藝術、透過文化表達自己。」他解釋,後來投入藝術家生涯並非轉換跑道,舞蹈放大了他的感官,讓他意識到身體的速度與時間感、自身與周遭的空間關係,將一切都聯繫在了一起。

Olafur Eliasson在〈多重影子屋〉(Multiple shadow house)中示範霹靂舞。|〈多重影子屋〉,2010|展出一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台北,2025|攝影:登曼波;攝影助理:郭治緯;燈光助理:李晉捷|Courtesy of the artist; neugerriemschneider, Berlin; Tanya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Olafur Eliasson在〈多重影子屋〉(Multiple shadow house)中示範霹靂舞。|〈多重影子屋〉,2010|展出一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台北,2025|攝影:登曼波;攝影助理:郭治緯;燈光助理:李晉捷|Courtesy of the artist; neugerriemschneider, Berlin; Tanya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 2010 Olafur Eliasson

那段跳舞、在街頭塗鴉的日子,也令他愛上代表反抗精神的嘻哈樂。「嘻哈樂很直接表達情感。」Olafur說。聽什麼取決於心情,電子樂則創造出令他安放情緒的空間,現在柏林豐富的音樂場景正「餵食」著他的靈感,令他樂在其中。他是電子樂先鋒Richie Hawtin的忠實粉絲;他與欣賞的英國電音鬼才Jamie xx一同參與當代芭蕾舞Tree of Codes》(2015)的製作;因藝術收藏,他認識了德國韓裔電音DJ Peggy Gou,不僅為她2024年的單曲〈1+1=11〉執導MV,還在片中跳上一舞。「播放音樂時,我感覺自己被音樂所傾聽。」他認為音樂深具包容性,承接並映照出他日常中忽視、未滿足的那些情緒與需求,就像鏡子一樣。所有形式的藝術正也是如此。

Olafur為Peggy Gou音樂專輯《I Hear You》設計封面。(圖片提供◎XL Recordings)
Olafur為Peggy Gou音樂專輯《I Hear You》設計封面。(圖片提供◎XL Recordings)

有趣的是,Olafur的作品較少直接應用音樂和聲音本身,「我更想了解聲波如何運作,以及如何改變我們對世界的感受。」他稱之為「心理聲學」,如同在2024年紐約Tanya Bonakdar藝廊個展Your psychoacoustic light ensemble中,他受到克拉尼沙粒圖形實驗的啟發,將音波轉化為光的視覺印象,塑造出柔和的音景,與僵固的建築空間形成對照。

〈Your psychoacoustic light ensemble〉,2024
〈Your psychoacoustic light ensemble〉,2024|展出一景:《Your psychoacoustic light ensemble》,Tanya Bonakdar Gallery,紐約,2024|攝影:Pierre Le Hors|Courtesy of the artist; Tanya 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 2024 Olafur Eliasson

用藝術拆解感官,以體驗重探自然

舞蹈也令Olafur更細緻地與自然對話。1990年代的早期作品中,他已大量汲取自然為靈感。他反覆拆解人的感官機制,如同他著名的〈美〉(Beauty,1993),作品總留下人為設計的線索,讓觀眾沉浸之餘,也能反思體驗的製造過程。過去,空間更多是承載他想法的容器,然而在Bruno Latour、Jane Bennett和Timothy Morton等思想家的啟發下,令他反思空間乃至大自然本身並非被動角色。他解釋:「它們會主動影響空間中的活動,改變你的行為模式、你與環境或他人的互動方式。環境本身也是整個行動者網絡的參與者之一。」

〈美〉,1993|展出一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台北,2025|圖片攝影/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2025|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Collection, Los Angeles © 1993 Olafur Eliasson
〈美〉,1993|展出一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台北,2025|圖片攝影/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2025|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Collection, Los Angeles © 1993 Olafur Eliasson
2024年6月在Experimenting, Experiencing, Reflecting(EER)為期3天的活動中,Olafur作為共同導師,在首天帶隊探索Sólheimajökull冰川。 (攝影:Yanina Isla)
2024年6月在Experimenting, Experiencing, Reflecting(EER)為期3天的活動中,Olafur作為共同導師,在首天帶隊探索Sólheimajökull冰川。 (攝影:Yanina Isla)

Olafur點出,一般人習慣將文化與自然視為對立面,認為文化是人為,自然則是原始未開發。可如今,要找到完全不受人類影響的純粹自然幾乎不可能。他舉例:「我們對山的理解,那理解本身就是文化的詮釋,對吧?」這正是女性主義暨環境哲學家Donna Haraway所說的「自然文化」(Natureculture)概念。他進一步指出,人類數百年來為了利益不斷開發有限資源、犧牲原住民族,才「發現」自然是如此脆弱。如今冰川持續融化,亞馬遜雨林大片消失,即使人類現在停止破壞也無法阻止這態勢了。「我們已經跨越了自然的臨界點。」創作的轉捩點發生在2015年,Olafur在巴黎COP21氣候峰會展出Ice Watch系列第2部作品。這是他首次精確計算出,將12塊格陵蘭冰川運送到巴黎的碳足跡。那時起,團隊開始更有意識地審視藝術創作對環境的衝擊:從材料使用、展覽製作到作品運輸,整個流程都成了不斷反思的課題。

2015年為製作《Ice Watch》系列巴黎的展出,在格陵蘭Nuup Kangerlua採集冰塊。(攝影◎Kuupik V. Kleist/KVK Consult © 2018 Olafur Eliasson)
2015年為製作《Ice Watch》系列巴黎的展出,在格陵蘭Nuup Kangerlua採集冰塊。(攝影◎Kuupik V. Kleist/KVK Consult © 2018 Olafur Eliasson)
Olafur Eliasson和Minik Rosing〈Ice Watch〉,2014|展出一景:泰德現代美術館外,倫敦,2018|攝影:Justin Sutcliffe|Courtesy of the artist; neugerriemschneider, Berlin; Tanya 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 2014 Olafur
Olafur Eliasson和Minik Rosing〈Ice Watch〉,2014|展出一景:泰德現代美術館外,倫敦,2018|攝影:Justin Sutcliffe|Courtesy of the artist; neugerriemschneider, Berlin; Tanya Bonakdar Gallery, New York / Los Angeles © 2014 Olafur Eliasson

給台灣與未來世代的備忘錄

藝術激發人的情感。Olafur觀察到,許多人可能感到被社會邊緣化,覺得自己根本不重要,於是對外界漠不關心。「我們正身處一個變化速度快到難以理解的世界。」他坦言,面對資訊爆炸的過度刺激,自己也常感到麻木,這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放下防備心,不再保護自己,確實讓人更脆弱易傷,但我們也因此看見更多、感受更為深刻,對周圍事物更加敏感,甚至開始注意到平常容易忽視的那些溫柔、細微之處。」2024年,他在倫敦、首爾、柏林、紐約4城展開Lifeworld公共藝術計畫,拍攝各城市實景,再將畫面扭曲並模糊,轉化為柔和朦朧的抽象影像,取代公共空間螢幕上那些刺激感官、人們太過熟悉的大型廣告奇觀。他希望令人們放緩腳步,重新注意到自己與周遭環境。

〈Lifeworld〉,紐約,現地作品,2024|委託製作:CIRCA|攝影:Michael Hull © 2024 Olafur Eliasson
〈Lifeworld〉,紐約,現地作品,2024|委託製作:CIRCA|攝影:Michael Hull © 2024 Olafur Eliasson

我們也不免討論到AI潮流,Olafur說,他們很早便聘請AI專家,但AI的發展遠比想像中要快,甚至已滲入他們的工作流程中。不過,他強調自己還未創作所謂AI藝術。「我們對AI很審慎,不想不假思索就使用可能對環境有害的技術。」尤其AI是相當耗費電能的技術。「世上大部分晶片都來自你們國家。」談到此,他想藉機向台灣讀者與未來世代提問:當AI接管60%、80%的勞動力時會發生什麼?氣候危機同樣影響深遠,我們該怎麼做?「我相信會有解方,但如果我們都不談這些問題,就永遠不會有行動與答案。」

Olafur要對抗麻木。他引述哲學家Alva Noë的概念,認為人們並非被動接收體驗的消費者,體驗需要人們親身參與其中才會真正發生。「這也表示如果付出努力, 我們可以改變現實世界。」他談到,台灣地緣靠近中國,卻擁有自由、民主、同性婚姻合法化,是了不起的成就。然而,許多人以為這些是既定事實,歐洲人更是 如此;這態度也反映在人們對氣候變遷的視而不見。「如同Bruno Latour《著陸何處》所說,看看我們腳下的東西。」他總結:「不要把事情視為理所當然,那是失去它們的第一步。」永保敏感的好奇心,這很不容易。

Olafur Eliasson於〈單色房間〉(Room for one colour)。|〈單色房間〉,1997|展出一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台北,2025|攝影:登曼波;攝影助理:郭治緯;燈光助理:李晉捷|Courtesy of the Angsuvarnsiri Collection © 1997 Olafur Eliasson
Olafur Eliasson於〈單色房間〉(Room for one colour)。|〈單色房間〉,1997|展出一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台北,2025|攝影:登曼波;攝影助理:郭治緯;燈光助理:李晉捷|Courtesy of the Angsuvarnsiri Collection © 1997 Olafur Eliasson

《奧拉弗.埃利亞松:你的好奇旅程》

展期|2025.06.21 – 2025.09.21

地點|臺北市立美術館 一樓 1A、1B 展覽室

文|吳哲夫 口譯|錢佳緯
攝影|登曼波 攝影助理|郭治緯 燈光助理|李晉捷
圖片提供|各單位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7月號《Olafur Eliasson藝術特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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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國小博物館自2022年啟動籌備,歷時3年,將於2025年7月3日正式對外開放。這座延續黃土水精神所打造的校園藝術生態博物館,以「聽得見讀書聲、聞得見稻穗香、看得見大稻埕歷史、能親近黃土水傑作《少女》胸像」為使命,深植於百年校園日常與在地文化記憶之中。另外,太平國小博物館採線上預約制、免費參觀,即日起可在官方網站線上預約。

黃土水130歲誕辰,太平國小博物館元年

黃土水生於1895年7月3日,1907年轉入太平國小前身「大稻埕公學校」就讀。1915年自總督府國語學校畢業後返母校任教半年,隨後赴東京美術學校深造。1920年,他以大理石雕刻《少女》胸像作為畢業創作,並將此作品贈與母校,種下今日太平國小博物館的種子。

太平國小博物館將於7月3日正式對外開放。2025年7月3日這一天,恰為臺灣第一位雕刻家黃土水130歲誕辰,也將成為這座博物館的生日。(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太平國小博物館將於7月3日正式對外開放。2025年7月3日這一天,恰為臺灣第一位雕刻家黃土水130歲誕辰,也將成為這座博物館的生日。(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全臺首座校園藝術生態博物館誕生

《少女》胸像承載著藝術家對故鄉的情感與理想,百年來靜靜守護於校園一隅。2020年出借北師美術館進行修復並參展,社會反應熱烈,也促成關於保存與展示的公共討論。北師美術館創辦人林曼麗認為,《少女》胸像「就地保存」不僅回應黃土水贈作母校的初衷,更承載太平國小師生代代守護的情感,也符合學校與校友會的期望。唯須建立具備「專業性」、「公共性」、「教育性」的博物館機制,並解決永續經營的挑戰。而北師美術館團隊自2022年5月起進駐太平國小,延續「One Piece Museum」計畫核心,即透過「一件」文物即可在校園內落實美術館/博物館的概念,藉由館校協作模式與學校課程連結,導入藝術史、博物館專業、文化資產保存知能;並由田中央工作群參與空間規劃,最終這座校園藝術生態博物館誕生。

《少女》胸像於黃土水專室(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少女》胸像於黃土水專室(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深植校園生活,延續地方文化脈絡

這座博物館深植校園生活,亦延續地方文化脈絡。沿著博物館小徑走入,映入眼簾的是由學生每日照料的田園,「綠色稻波」正呼應黃土水〈出生於臺灣〉一文中對故鄉風土的讚頌。稻波倒映於舊蒸飯室改建而成的「黃土水專室」落地窗上,這棟一樓平房即為《少女》胸像的常設展間。展室牆面採圓潤泥牆設計,營造如「土角厝」般質感,室內設有相思木打造的學習平台,自然光從玉蘭花樹梢灑落,映照胸像細膩的造形與紋理,展現黃土水對藝術的執著與對生命的凝視。專室門前的幽香,則來自紀念其遺孀廖秋桂所設置的桂花花台。

黃土水專室(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黃土水專室(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推出開館大展「黃土水與孩子們」

步出專室,可見一小方仿三合院「埕」的戶外工坊,重現黃土水雕刻大理石的工作場景;與之相連的「特展室」活化行政廊道空間。太平國小博物館開館特展主題為「黃土水與孩子們」,串聯三個子題:「黃土水身邊的孩子們」、「黃土水創作的孩子們」,以及「《少女》胸像與太平國小的百年情誼」,爬梳藝術家創作生涯中「孩子」的多重面貌。

特展室(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特展室(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黃土水與夫人膝下無子,在東京生活時與姪兒們共同起居,他們時而擔任助手,時而成為模特兒。展覽亦首度公開四姪黃清雲(歸化日本後改名幸田好正)後代寄藏的珍貴史料。黃土水早年以兒童為主題創作多件作品,包括初次入選帝展的《蕃童》(1920年)、獻給皇太子的《三歲童子》(1923年)等,雖皆佚失,皆為其雕刻生涯的重要篇章。目前存世之兒童主題作品僅《少女》胸像、《男嬰頭像》(1918年)與《水牛群像》(1930年)三件;其中遺世巨作《水牛群像》常設北市中山堂,《男嬰頭像》則特別出借本展。

《男嬰》頭像於黃土水專室(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男嬰頭像》於黃土水專室(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回顧《少女》胸像的百年保存歷程

展覽透過珍貴作品與文獻梳理,引導觀者能親炙黃土水對童稚神韻的描寫功力,也透露其寄寓純真的創作思維。展覽亦首次系統回顧《少女》胸像在太平國小的百年保存歷程,訴說其自1920年代進入校園以來,歷經沉潛、修復、再現,最終催生校園藝術生態博物館的百年情誼。除了《少女》胸像,百年老校太平國小亦珍藏千餘件歷史文物,未來將活用這些資源規畫展覽、結合學校課程發展,並透過家長、志工與社區的參與,深化並擴散博物館能量,持續拓展黃土水的精神不朽。

展覽亦首次系統回顧《少女》胸像在太平國小的百年保存歷程。(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展覽亦首次系統回顧《少女》胸像在太平國小的百年保存歷程。(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久子館長」上任

值得一提的是,太平國小博物館的「館長」已在今年5月18日博物館日上任,她是「少女資歷105年,館長資歷0年」的《少女》胸像的數位分身「久子小姐」。《少女》胸像1920年首次登場於黃土水的畢業展時,名為「ひさ子さん」也就是「久子小姐」的意思。如今《少女》胸像以「數位分身」恢復這個名字,成為太平國小博物館的在社群媒體中代言人。

(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圖片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攝影:黃宏錡)

太平國小博物館開館大展「黃土水與孩子們」
展期|2025.07.03 - 2026.01.31
地點|太平國小博物館(臺北市大同區延平北路二段239號)
開放時間|週二、週四、週六(國定假日休館)
採線上預約制,免費參觀,預約請點此

資料提供|太平國小博物館、文字整理|Adela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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