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繫情感的太魯閣族手織布:林介文的織布之路

林介文 織布

源於一半原住民、一半漢人的血統,林介文的創作方式多元而豐富,透過反芻自我,創造一波又一波美麗的能量。從《嫁妝》一書出版開始,織布以各種樣態出現於林介文的創作媒材之中,蘊含自我探索、女性議題、族群遷徙等主題,或以個人,或以集體行動藝術,串聯現代與過去的生活記憶。

 

出身輔仁大學應用美術系金工組,因緣際會下遠赴西班牙巴塞隆納拿回「臨時空間設計系」碩士學位,回到台灣,體內太魯閣族原住民的血液緩緩地攪動著;她說,許多藝術家是被外來力量啟發而創作,但是,織布對她來說並非一種外力,而是原本即屬於內在的一部分,再透過挖掘自我不斷迸發創作能量,將身體裡最原始的密碼一一解密建構。

 

織布成就部落完美女人
在古老的年代,太魯閣族女人要會織布,才能紋面,紋面以後才能結婚,也就是說,不會織布的女人不能結婚,「在那個年代,沒有結婚的女人很難生存下去,因為沒有男人為你打獵!」林介文緩緩地解釋著,織布在太魯閣族傳統生活中的重要性,不僅代表女人的身分地位,亦牽繫著上一代與下一代,媽媽必須教導女兒如何織布,帶著家族情感的手織布將是未來女兒出嫁時的嫁妝。

 

原始的太魯閣族女人從栽種苧麻開始,一條龍處理苧麻織布。隨著時代變遷,新材料進入部落,費時又耗工的苧麻漸漸退出現代社會,到了近代,西方教會深入部落,引入許多物資,包括毛衣,一件件毛衣到了部落女人的手裡被拆解再重構,產生另一種時代語言的織布體系

 

織布的語言簡單又複雜
因為創作,血液裡的織布元素不斷被喚出,執行花蓮縣新城火車站公共藝術案「織路」時,林介文亦投入學習如何使用地織機織布她跟著一位八、九十歲的阿嬤學習,部落裡會織布的阿嬤們全靠過來,「有人要學,她們覺得很新鮮、很新奇。」一旦不小心織錯,阿嬤們七嘴八舌提供意見,場面溫馨。

 

向老阿嬤學習織布的過程存在另一種無聲的溝通,一方不會太魯閣族語,另一方不懂國語,眼神、手勢等一舉一動成了唯一語言,「織布是一種技術,可以用看的慢慢學。」然而,在古老的織布語言裡,那是一個龐雜浩瀚的世界,每一個圖騰、每一個動作皆被賦與專有名詞,一種織法又可以是一段順口溜、一首歌謠,但見阿嬤一邊引吭輕唱,雙手如舞蹈般穿引織線,敲出咚咚節奏的聲響,織布的過程,宛如詩歌般流暢。

 

 

不僅是一塊布的創作
林介文毫不諱言,學習織布並非傳承工藝,是為了創作。「織布有太多可能性了,可以與影像、金屬結合,有結構性的創作就用金屬,在當代藝術下可以多元的表現,和燈光、玻璃、木頭作出搭配。」如今的她,喜以複合媒材的方式豐富創作內涵。

 

「不想侷限在一塊布。」織布之於創作,她看見的是背後那一段歷史,探索織布與身體的關係以及織布過程。雖然,織布的文化帶來不可避免的創作包袱,但她認為,文化會隨著時代改變,沒有一定標準,不必全然拘泥於傳統的方式。也因此,一種保有傳統個性卻突破傳統桎梏的作品,就在她的手下,一件又一件,誕生。

 

● 公共藝術「織路」
花東鐵路沿線車站改造計畫中,花蓮新城(太魯閣族)火車站引入林介文的創作。此作品名為「織路」,引出太魯閣族被迫遷徙的一段歷史,代表織出回家的路,織入對故鄉的記憶與情感。此計畫特別邀集30位織女,包括太魯閣族、泰雅族和賽德克族,每人織出一件作品後,由她整合,利用拼接、纏繞等方式將所有織布交織在一起。最後的整合動作,因每一件都是織女精心創作的作品,必須相當謹慎,整整思考了一年多才下手。2016年1月已正式於火車站亮相。

 

● 集體行為藝術「拆毛衣」
尋找織布生活記憶的過程中,發現部落拆毛衣的歷史片段。近代生活,西方教會進入部落帶來毛衣等物資,部落婦女拿到毛衣,先拆解,再重新織構,完成一件毛色繁雜的新成品,這是屬於那個年代的集體行動、集體作品。2014年間,伴隨新城太魯閣火車站公共藝術「織路」計劃,陸續在花蓮不同的地點邀請民眾一同參與拆毛衣集體行動藝術活動「時間解構,編織蜉蝣」,先募集舊毛衣,再一起拆毛衣,重新實踐。經過這些集體行動的刺激,拆毛衣織布又再度回到部落生活中。

 

● 紀錄片〈我們在這裡〉
日治時代,太魯閣族被迫遷徙,族人們被打散,導致傳統文化消逝,只剩下織布是唯一能感受到傳統文化的媒介。林介文與導演Tommaso Muzzi、助理導演欒誠偉等共同執行,透過FlyingV募資拍攝經費,於2014年開拍,花費約一年時間記錄,循著太魯閣族的遷徙軌跡,一點一滴記錄太魯閣族生活中的織布記憶,取材對象包括花蓮縣萬榮鄉與秀林鄉村落的織女們。此記錄片更遠赴歐洲,記錄影響部落織布文化甚鉅的Pecoraro神父,將當年部落婦女拆毛衣織布的時空背景清楚詳實地呈現出來。

 

 

 

Text / 林佩君

Photo / 林介文

 

【完整內容請見《LaVie》2016年1月號

專訪插畫家陳姝里:玩泥弄土,捏出一顆自由的心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對我而言,創作不會總是有很強烈的意圖。」一開口,陳姝里如此輕描淡寫,卻正好道出她在藝術創作之路上「自然而然」轉向陶藝的關鍵。過去十餘年,她穿梭在插畫與平面設計之間,也因此在插畫界中闖出一番成績。只是,日復一日,面對形形色色的客戶需求,她漸漸無法沉浸在「純創作」的心流之中。「會去捏陶,就像是一種自然轉換的過程,因為當時的我,很需要自己的空間,不僅是實體的空間,心理也是……」

創作的起點

日光穿過半掀的調光簾透進屋內,落在工作桌上散落的色紙碎片。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偶然被陳姝里收了起來,並衍生出她的創作系列:《拾獲物》(found object)。

「這些色紙碎片是剪紙過程中剩餘的材料,本來應該要被丟進垃圾桶的,但我覺得這些造型不一的圖形,其實更吸引我。於是我就把喜歡的碎片變成新的創作素材,拼貼出《組合》這系列作品。」

陳姝里剪紙剩餘的色紙碎片,衍生出她後續一連串的《拾獲物》創作系列。(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姝里剪紙剩餘的色紙碎片,衍生出她後續一連串的《拾獲物》創作系列。(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偶然出現的碎紙片,意外帶給陳姝里更純粹、單純的創造樂趣。平時面對繁雜的平面設計與插畫工作,容易使她陷入過度的計畫與目的性。然而在這些碎紙片面前,心思卻能回到最初的空白。「這些剪紙碎片構成的創作,我叫它們『小雕塑』。某一天,我突然有個想法,如果把這些平面的紙片,變成立體的作品,可以怎麼呈現?」

可以說是記憶使然,陳姝里立刻想到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創作手法:陶作。原來,陳姝里的舅舅是陶藝家,小時候陳姝里在過年時會去舅舅的工作室玩陶。大學也修過一學年的陶藝課,所以捏陶對陳姝里來說並不陌生。

剩餘的色紙碎塊,被陳姝里視為寶貝,她著迷這些色紙的造型,甚至大量蒐集再將其拼貼成為一件作品。(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剩餘的色紙碎塊,被陳姝里視為寶貝,她著迷這些色紙的造型,甚至大量蒐集再將其拼貼成為一件作品。(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捏陶,也是在捏塑自己的心

捏陶看似閒適,但她苦笑說自己其實沒什麼時間可以閒下來,大部分時間被工作填得密不透風。後來有了小孩,時間又被分割得零零碎碎。「以前我可以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但自從女兒出生,人生又多了一種角色和責任。生活一直處在停不下來,不斷忙碌、擔心的狀態。」

漸漸地,她感覺快被外界的人事物塞滿,內心沒有了自己的位置⋯⋯「我喜歡創作,但成為媽媽之後,時間變得很破碎,加上疫情嚴重的那年,我24小時育兒,一天也許只有30分鐘的空檔。但我還是想創作,我需要創作。我內心知道,若再不撥一點時間給自己,我會失控。」

在這個掙扎的時刻,陳姝里接觸到陶藝,摸到陶土的那一刻,她感到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但觸覺帶我回到小時候,在家門口玩泥巴,把泥土捏成球。手中握著泥球,我好滿足。而捏陶的時候,我又感受到那種純粹的快樂。」

開始創作陶藝後,陳姝里就想要將《拾獲物》中的平面造型化為立體。(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開始創作陶藝後,陳姝里就想要將《拾獲物》中的平面造型化為立體。(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放下執念,享受不可控

對陳姝里而言,不論是紙片創作、插畫,或是後來的雕塑、捏陶,本質都相通。她喜歡組合與拼貼,就像剪紙的碎片可以重新拼出新的造型;陶土也是如此,需要一塊一塊地塑造、連結,再進窯燒製。

然而,創作不總是順利。偶爾作品會在燒製過程中出現意想不到的變化,或是不如預期。但她並不懊惱,反而樂於接受這種「不可控的成果」。「把錯誤留給媒材」是她打破完美、走向自由的一步。

一邊說,一邊拿出一樣作品。陳姝里試著把那個作品立起來,但隨即就倒下去:「這是一個立不起來的作品,我取名為《水平》。它也是我把剪紙碎片立體化的成果,本來想把陶土實心的部分挖除,讓作品平衡站起,沒想到作品還是無法站立。由垂直站立的狀態變成只能水平擺放。似乎是要我放下執念,接受它最後的狀態。」

陳姝里在原有的工作室裡,再整理出一個專屬創作陶藝的空間。(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姝里在原有的工作室裡,再整理出一個專屬創作陶藝的空間。(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她笑笑地繼續說:「所以這是一個失敗的作品嗎?我不這麼認為。或許對有些人來說,這是失敗品。但我卻因此看到,它有其他呈現方式。不只《水平》,我也有其他作品燒完後乍看不喜歡,但時間一久卻慢慢能夠欣賞它美的地方。」

陳姝里在大眾認知的「失敗」與「錯誤」中找到了另一種未曾想像的美。特別是當陶藝作品最後出窯時,會帶來無預期的驚喜或驚訝。她脈脈望著層架上的陶盤說道:「我好像也能更坦然面對生活中的不可控了呢!」

陳姝里熱愛作陶時的快樂,特別是捏塑作品造型時,她會想像自己走進作品,進入一個很純粹的空間。(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姝里熱愛作陶時的快樂,特別是捏塑作品造型時,她會想像自己走進作品,進入一個很純粹的空間。(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洪孟樊

攝影 / 林家賢

延伸閱讀

RECOMMEND

一次收集奧拉弗.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私藏歌單、書單10+

一次收集奧拉弗.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私藏靈感歌單、書單10+

Olafur Eliasson熱愛音樂。他認為音樂如同鏡子一樣映照出他的心情,承接並映照出他日常中忽視、未被滿足的情緒與需求。他也持續進修、閱讀,避免自己陷入知識的盲區——他永遠好奇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物。在這裡,Olafur親身分享他私藏的歌單與書單。

➤ 延伸閱讀:深度專訪藝術家奧拉弗.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世界沒有理所當然,唯有展開你的好奇心

Olafur歌單4+1:承接你的心緒

 

❶ 《In Waves》

Jamie xx|2024

睽違9年,相較前張個人專輯的繽紛,這英國電音鬼才交出的作品更顯憂鬱複雜,卻眼望舞池的純真快樂。

 

❷ 《Lahai》

Sampha|2023

生於西非獅子山裔移民家庭,英國非裔音樂人Sampha第2張專輯冠以祖父之名,揉合電子與靈魂樂,探索自己成為父親後的內省與溫暖。

 

❸ 《Enjoy the Silence》

Naima Joris|2025

這位疫情期間因社群翻唱而備受注目的比利時爵士歌手,回歸初心重新詮釋曾療癒她的歌曲。

 

❹《Go》

Jónsi|2010

這是Sigur Rós主唱Jónsi的首張個人專輯與個人的華麗冒險,夢幻假音飄盪, 在後搖與更流行的樂種間嬉玩。

 

同場加映:《I Hear You》

Peggie Gou|2024

因藝術收藏而相識,Olafur為活躍柏林的韓國DJ Peggy Gou首張完整專輯《I Hear You》設計專輯封面,她穿戴的作品便是Psychoacoustic empathy amp〉(2023);Olafur也執導單曲〈1+1=11〉MV,並將場景設定在他的柏林工作室,親自獻上一舞

 

Olafur書單×6:餵養你的靈感

 

❶ 《Is a River Alive?》

Robert Macfarlane|2025

土地是否能擁有人格權?Olafur觀察到台灣也正處理這議題,賦予河流或山脈人格權,自然界便也有了自我保護的法理基礎。

《Is a River Alive?》,Robert Macfarlane,W. W. Norton & Company,2025。(圖片來源:W. W. Norton & Company)
《Is a River Alive?》,Robert Macfarlane,W. W. Norton & Company,2025。(圖片來源:W. W. Norton & Company)

 

❷ 《Conflict Is Not Abuse》

Sarah Schulman|2016

資深酷兒運動者直面當代痛點:我們太快將不適貼上受害標籤?這部挑釁之作解構二元對立思維,呼籲重新思考責任與修復。

《Conflict Is Not Abuse》,Sarah Schulman,Arsenal Pulp Press,2016。(圖片來源:Arsenal Pulp Press)
《Conflict Is Not Abuse》,Sarah Schulman,Arsenal Pulp Press,2016。(圖片來源:Arsenal Pulp Press)

 

❸《山之生》

Nan Shepherd|1977(中譯版-新經典文化|2019)

手稿沉睡30年後,這位蘇格蘭女作家畢生的登山札記才問世。她以詩人之眼凝視高地荒原,成為自然書寫的經典。

《山之生》中譯版,Nan Shepherd,新經典文化,2019。(圖片來源:新經典文化)
《山之生》中譯版,Nan Shepherd,新經典文化,2019。(圖片來源:新經典文化)

 

❹ 《The Discovery of Slowness》

Sten Nadolny|1983

海軍傳奇在冰天雪地中尋找西北航道,天生行事緩慢卻屢建奇功,挑戰效率至上的現代迷思。

《The Discovery of Slowness》,Sten Nadolny,Penguin Publishing Group,1997。(圖片來源:Penguin Publishing Group)
《The Discovery of Slowness》,Sten Nadolny,Penguin Publishing Group,1997。(圖片來源:Penguin Publishing Group)

 

❺ 《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

Bessel van der Kolk|2014(中譯版-大家出版|2017 )

這本書顛覆創傷研究的既有認知, 認為痛苦不只存在腦海,更銘刻在 身體之上,重新思考療癒的定義。

《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中譯版,Bessel van der Kolk,大家出版,2017。(圖片來源:大家出版 )
《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中譯版,Bessel van der Kolk,大家出版,2017。(圖片來源:大家出版 )

 

❻ 《The End of Nature》

Bill McKibben|1989

在氣候變遷尚未被關注之時,McKibben便已提出獨立於人類之外的「自然」已不存在,我們需要重新審視與環境的關係。

《The End of Nature》,Bill McKibben,Random House Trade Paperbacks,2006。(圖片來源:Random House Trade Paperbacks)
《The End of Nature》,Bill McKibben,Random House Trade Paperbacks,2006。(圖片來源:Random House Trade Paperbacks)

 

 

Olafur Eliasson,柏林。(攝影:Vidar Logi, 2024|Courtesy of CIRCA © 2024 Olafur Eliasson)
Olafur Eliasson,柏林。(攝影:Vidar Logi, 2024|Courtesy of CIRCA © 2024 Olafur Eliasson)

奧拉弗.埃利亞松 Olafur Eliasson

冰島-丹麥藝術家,1967生於丹麥哥本哈根,工作室位於柏林。作品探索藝術與世界的廣泛連結。自1997年起,他的個展陸續於世界各大美術館展出,創作形式涵蓋裝置、繪畫、雕塑與攝影,以其挑戰感知並強調環境共創的展覽與公共裝置,在國際藝壇享有盛譽。2003年,他在倫敦泰德現代美術館的渦輪大廳創作《The weather project》,以迷霧籠罩的巨大發光「太陽」創造沉浸式體驗。2008年,他在曼哈頓與布魯克林沿岸建造了四座大型人工瀑布,呈現於《The New York City Waterfalls》計畫中。埃利亞松亦透過藝術探索氣候變遷的議題,例如2014年,他將格陵蘭冰川的碎冰帶至哥本哈根市中心,隨後2015年在巴黎、2018年於倫敦再次展出此《Ice Watch》計畫,讓路過的民眾得以親手觸摸來自格陵蘭的冰川碎片,見證冰川融化消逝的脆弱過程。2012年,創立社會企業「小太陽」(Little Sun),並持續參與其發展至2024年。2014年,他與Sebastian Behmann共同成立Studio Other Spaces,這是一間專注於藝術與建築的創作機構。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7月號《Olafur Eliasson藝術特輯》

延伸閱讀

RECOMM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