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陳界仁親解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新作!科技奇點來臨,人類該如何重思藝術的意義?

藝術家陳界仁親解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新作!科技奇點來臨,人類該如何重思藝術的意義?(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第四屆「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於5 月12 日對外開展,其中「當代網域」(Galleries)展區,大未來林舍畫廊帶來陳界仁的新作《在沒有世界的世界中》。這位久未接受採訪的藝術家與我們相約溫州街工作室,他談論作品面對的疾速科技發展,也指涉了每個你我的當下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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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移者》源自陳界仁另一件作品《軍法局》的剪輯片段,記錄一群只看得到背影的人們正在推移鐵皮建築。(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陳界仁的哥哥因此失業,罹患重度憂鬱症的他於2008年自殺,緊急送醫獲救。之後,哥哥幾乎足不出戶,開始將漏水住宅改造為收藏「異知識」的資料庫,並留了一間沒有電燈的房間。陳界仁不懂哥哥在做什麼,一直到2017年兄弟倆聊天,終於問起那個房間為什麼不裝電燈,「那是屬於灰塵的世界。」哥哥說。

陳界仁的創作譜系,就像是人類世的反思寓言。年輕時在戒嚴體制下,於西門町展開游擊式行為藝術《機能喪失第三號》;解嚴後將目光移向在社會邊緣、被社會體制排除的人們,《凌遲考》探討非西方國家在攝影史中的「被攝者」地位、《加工廠》讓聯福製衣廠女工重返工廠、《路徑圖》以利物浦碼頭工人罷工事件為創作契機,《殘響世界》則拍攝於樂生療養院保留運動結束之後。2017年他拍攝哥哥與房間的黑白照片系列《星辰圖》,以及從哥哥生命經驗出發的影片《中空之地》,開啟了新一階段的創作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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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遲考》裡受刑者仰望天際、浮現的那一抹恍惚又困惑的淺淺微笑,是陳界仁探討的核心。(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藝術表述自我,但自我很大一部分來自他者

「《中空之地》因為哥哥的關係,我看到一個人如何崩潰,這個例子在全球都是,而且是加劇的。」所謂全球都是,可以指涉因傳統產業外移造成的中年失業潮;再推得廣一點,他稱之是在金融風暴與自動化生產後,資本主義、新自由主義和網路科技橫行,大型企業儼然膨脹為「公司王國」(Corporatocracy),人們無不活在其「全域式操控技術」下,淪為「全球監禁、在地流放」。這不是突然有感,早在1999∼2000年他就創作《十二因緣:思考筆記》,當時「網際網路泡沫」來到最高點,他知道未來科技只會加速發展,人類終究要面對新的技術革命,如同過去的工業革命,部分的人將被淘汰,新的殖民主義將會形成,人們感知世界的方式也不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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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界仁最早對科技發展的創作反思,可回溯到1999∼2000年的《十二因緣:思考筆記》。(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陳界仁的創作習慣,都是把發展推到最極端,再回頭檢視當下,就能確認自己的位置。「人不可能拔高到上帝視角,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迷霧,當有一天覺得怪怪的,就會開始反省,從理性長出感性。」對於科技發展,他在1999∼2000年只是模模糊糊感覺到,到了2017年相對清楚。至於清楚什麼?他首先回到了藝術家的工作,對他而言,藝術一直在處理很古典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往哪裡去?「大家說藝術家是在表達自我的感性,但自我其實很大一部分來自他者或以前的知識。」他想起年輕時在卡通公司幫好萊塢動畫做代工,傳真機會從「不知名的遠方」傳來故事大綱,他就要畫完分鏡、產出動畫,最後呈現在全球孩童眼前,「我們好像在幫好萊塢植入全球童年記憶。」更遑論在網路、AI時代,各種大型企業與平台出現,只要不符合規定就被屏蔽,看似多元自由的內容其實都已被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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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空之地》從陳界仁哥哥的生命經驗出發,片中一群人在黑暗與荒野中,好像在送葬、又好像在流放。(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因此他從2017年開啟長期創作計畫《她與她的兒女們》,概念是「科技奇點」(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意指在某個事件發生後,科技發展和人類文明將變得完全無法預測)即將來臨,我們要怎麼思考和面對?《中空之地》為第一章、《風摧肉身》為序章,5月在台北當代展出的《在沒有世界的世界中》則是引言。《在沒有世界的世界中》源自他結束《中空之地》勘景後,在雨夜看到一個人低著頭站在荒地,「那個人可能是我想像的繼續延伸,但就是說不出具體的感受。」理不清原因,但影像一直在腦中徘徊,綿延雨水就好像網路時代裡的無數資訊,說明我們都還在「全域式操控系統」中,最後他創作出兩個互相背對的雙頻道影像。他常常記下生命中的片段,影像如果忘了,就代表不夠強大,但變得很強大不肯離去,就是他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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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世界的世界中》於去年冬天在台北港附近拍攝,當天真的下起雨,鏡頭內外所有人都在雨中搏鬥。陳界仁說他的團隊都合作15年以上,現場溝通甚至不需要明確言語。(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藝術也來到奇點,重新開展人的五官

「科學家講科技奇點,對我來講,藝術或感性也到一個奇點,我們要怎麼重新思考人或藝術的意義?」陳界仁現階段的答案是「重新開展人的五官」,聽來官腔的說法他是真的在實踐。他笑說自己的片很無聊,不是紀錄片也不是劇情片,60分鐘的片長以錄像來說又太長,以前常被質疑光影拍得太過漂亮,但為什麼拍勞苦大眾就一定要有某種風格或調子?又為什麼漂亮的光不能屬於他們?「我認為我在做當代的『落地掃』。」落地掃的具體起源不詳,但比野台戲更早,是指農民在農閒的時候,會在一塊空地演戲給同村、周圍的人看。而陳界仁的演員也幾乎都是素人,常常是失業勞工、臨時工、移工、社會運動者等,他們在片中很少表演,但因為經歷過、悲慘過,足夠厚實的生命經驗自然流露一種狀態和氛圍。影片完成後,也一定會回到拍片現場放映,「我的片子在現場播會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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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界仁的作品都會回到拍片場景放映,他稱之為「放映儀式」;圖為《加工廠》的放映儀式。(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中空之地》有一段長達12分鐘、華隆女工們(華隆工人2001年遭資方惡意倒閉、欠薪)用客語反覆誦唸:「怎麼辦?名字沒了。名字沒了,怎麼辦?」即是陳界仁請她們共同創作的「台詞」,「不知道為什麼在某個縫隙裡,她們的感性就跑出來了,這很像某種詩或俳句。」拍到最後下雨了,女工們哭了,攝影師也哭了,「攝影師根本不認識她們,但現場所有東西都告訴他這是真的。」陳界仁不會給拍攝團隊劇本,也不告訴團隊這些「演員」是誰,他要他們去讀現場的氛圍、狀態。在樂生療養院拍攝《殘響世界》時,攝影師、燈光師等因為平時工作太忙,根本不知道樂生發生了什麼事,拍完卻主動說不想拿錢,要把錢都捐給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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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響世界》回到樂生放映。(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這部片雖然在拍樂生,但陳界仁沒有要談社運或生命的不堪,而是在現場搭了一個棚,院民與照顧者們看到這麼正式都嚇了一跳,回家換上最好的衣服再來拍,「我只要他們做一件事,一直看著攝影機。他們要看鏡頭,就要抵抗光,所以他們一直在抵抗,再加上他們的樣子,就有很多東西在裡面,那麼幽微的事情在這麼快速的時代,已經沒有人要看了。但那不是我的事情,我的工作是讓這件事情保留下來。」他接著說,「不合時宜不就是藝術家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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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響世界》回到樂生放映,位在山坡上的場域,觀者需要爬坡才能到達,陳界仁認為這樣的「身體感」非常重要。(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我們都有能力建構出精神世界

他是很不合時宜,藝術家經營個人網站早不稀奇,但他的網站修修改改了10年都還沒上架,他只笑笑說自己的時間感和大家不同。如今社會熱烈討論ChatGPT帶來的AI熱潮,他說,「地獄很像披著七彩霓虹顏色的新黑暗時代,很酷炫,又特別殘酷。」陳界仁一再強調自己並非反技術進步,也知道不可能去改變科技奇點,他認為現階段要做的是,既然AI依賴大數據來強化能力,人類更應該要提供「善數據」,而不是去玩弄AI、問他怎麼毀滅人類,這就是惡數據。「莫以善小而不為,這聽起來很八股,不然我們要藝術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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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界仁(右1)拍攝《中空之地》的工作幕後,華隆女工們一拍完就立刻圍到螢幕前觀看自己的表現,彼此還會討論。(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這的確是個問題,當AI可以繪畫、攝影、寫詩,甚至和人類創作分不出來,我們還要藝術幹嘛?他說,邏輯越是縝密,越容易被AI取代,但藝術就是人活過、經歷過、對生命有一種感覺,一生都在追求的那個難以言說的感覺,而這些AI都不會幫你經歷、幫你活過。「藝術會讓人類理解或相信,我們都有能力去超出日常生活,建構出某個精神世界,這件事跟智商無關。它可能小小的,但會打到你,不用透過頻寬或傳輸線就能傳遞。」不僅藝術家,他認為這是每個人本來就有的權力,你可能很喜歡畫畫、他可能有一副好歌喉,但社會給予了好與壞的規範,每個人都被迫放棄,某種程度也是被剝奪。「我們有多久沒有去想宇宙星辰?多久沒有去好好想想自己?只要能做到這件事情就是藝術家,就跟落地掃一樣,誰規定有一個叫藝術家的身分,他在演戲的時候就是藝術家。」這個自稱頑固而信心堅定的老頭正在實踐,也正提醒與鼓勵著我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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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界仁拍攝《中空之地》時的紀錄照。(攝影:陳又維)

陳界仁

1960年生於桃園。創作媒材雖以錄影裝置為主,但拍攝過程對合作者、參與者的組構形式,不斷進行各種實驗與實踐,使其創作具有提出另一種社會想像的行動性特質。主要作品包括《機能喪失第三號》、《凌遲考:一張歷史照片的迴音》、《加工廠》、《殘響世界》、《中空之地》、《在沒有世界的世界中》等。曾於維也納分離宮、盧森堡現代美術館等舉辦個展,參與威尼斯雙年展、光州雙年展等。

文|張以潔 攝影|陳又維

圖片提供|陳界仁工作室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3/5月號《直擊海外創意現場》

當代舞蹈藝術的下一步如何突破界限?專訪編舞家何曉玫、《春之祭》來台舞作重建藝術總監余采芩與新生代舞者

當代舞蹈藝術的下一步如何突破界限?專訪編舞家何曉玫、《春之祭》來台舞作重建藝術總監余采芩與新生代舞者

2023年底登場的「Camping Asia」,由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法國國家舞蹈中心、香奈兒三方合作,透過營隊形式,打破機構、藝術家、學院之間的疆界,實踐人才培育、國際交流、跨領域對話的核心理念。

延續此成功,香奈兒品牌也支持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以下簡稱北藝大)舞蹈學院,將於今年底重新詮釋 20 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經典舞碼作品 Pina Bausch《春之祭》,以培育新世代舞者。La Vie 以給下一代的舞蹈藝術為題,邀請舞蹈學院教育家何曉玫、旅外國際舞者余采芩、台灣新生代舞者邱柏盛、許韶軒、林韋辰分享彼此所見,激發不同世代的靈感火花,打開舞蹈藝術的全新可能。

香奈兒在文化贊助方面早有悠久豐富的歷史,如今則與全球各地領先的文化機構開展長期合作,開辦推廣創意和文化思維創新的全新項目。「香奈兒文化基金」(CHANEL Culture Fund)支持理念相符的藝文機構,也透過「CHANEL Next Prize」挖掘全球創意新銳、Podcast 頻道《CHANEL Connects》則探討當今與未來文化趨勢。

聚焦台灣,近兩年與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合作的「Camping Asia」及「Dance Talk」計畫,共同致力於推廣表演藝術在亞洲的發展,首屆「Dance Talk」不僅邀請台灣重要的舞蹈創作者開拓年輕舞者的視野,11月亦將偕同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帶來一場跨世代的對話和身體律動工作坊。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渴望的力量,讓身體自己動起來

參與首場台北「Dance Talk」、現為北藝大舞蹈學院院長的編舞家何曉玫,開門見山地點出,在全球各個城市裡,舞蹈往往是最弱勢的藝術形式,每一位想成為專業舞者的人,都需要比其他藝術領域花費更多的時間去鍛鍊和學習,「舞蹈是一門非常殘酷的藝術,舞者可能很快受傷,或只能再跳幾年便失去舞台,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得面對的競爭和挑戰都非常嚴苛。何況它並非一種能用語言表達的藝術,需要觀眾願意懷抱想像力和開放心態來認識它。」

何曉玫認為,所有能夠打動人的事物,都是源於真正的用心與對細節的掌握,「舞蹈每一個成果都得來不易,既脆弱但也是最堅韌的,因為舞者是真實的人,透過情感的聚集,展現出強大的力量。脆弱與堅強,正是我在舞者身上所見到的兩種能力,而香奈兒對舞蹈的支持,無疑是這個藝術領域中的一大幸運。」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何曉玫也談及林懷民老師對她的影響之深遠,特別是在1980年代的台灣,他做事的態度就像是「桌子一拍,拚下去!」,不管有多困難都不斷堅持往前。「記得有一次和林老師的個別談話中,我不禁情緒崩潰,大哭了起來,我說我不想再當第二,為什麼無論做什麼事情,我總是拿不到第一。結果林老師並沒有用鼓勵的話安慰我,他只是簡單地回覆:『那你就要努力朝向第一。』我頓時明白,做事情不需要仰賴別人的眼光,而是應該忠於自己內心的渴望,並且以200%的努力去實現這個目標。」全力以赴、毫無保留地投入,這精神深深啟發了何曉玫。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以長達3年時間進行的《默島進行曲計畫》,是何曉玫將舞蹈融入傳統文化場域,讓舞作來到了廟埕,和在地陣頭夥伴及藝文隊伍進入地方參與台灣各地民俗慶典,鼓勵民眾一起來跳舞。「當代舞蹈的觀點中,所有人的動作都是舞蹈,你的坐、臥、行、走都可以被視為舞蹈。所以,為什麼我們不能認同自己的『踏跤步』也是舞蹈的一部分呢?」另外,她也強調即興舞蹈的耐人尋味,當給予舞者充分自由時,可以很快地看出其個性,這些自由的表現能夠揭示出他可能需要如何蛻變自己,如何通過更多不同的訓練,走向更全面的自我開發。

邱柏盛:我想成為能讓人感受得到「溫度」的舞者

目前就讀於北藝大舞蹈系碩士班的邱柏盛,透露當初之所以喜歡舞蹈的起點,「我是來自鄉下的小孩,因為看到歌仔戲開始對肢體感興趣,世界知名編舞家碧娜.鮑許更深深衝擊我,小學時曾看過她的紀錄片,在那個年紀,多數同學都覺得無聊,我卻看得入迷不已。」邱柏盛說在作品的排練過程中,對於細節的要求逐漸培養了自身對表演的標準,無論是身體詮釋還是情感投射,甚至手腕輕輕的一個角度,都會帶來不同的情緒,而這些細節最終成為舞者未來創作與表演的養分。

(攝影:林軒朗)
邱柏盛表示,對於新一代年輕舞者而言,最大挑戰在於科技與新媒體的快速發展,大家都想摸索出能被市場接受的舞蹈風格。(攝影:林軒朗)

「最近與余采芩老師的排練讓我印象深刻,她親自示範了一個橋段,儘管那個動作並不複雜,只是一個輕輕走過的行為,但全場似乎都靜止了。」這種臨場感和張力,他認為是無法用文字或攝影機記錄的,這正是劇場最大的魅力。若要想像未來的十年,邱柏盛希望自己成為一位真誠的舞者,不論是在舞台上、排練場上,還是在創作過程中,都能始終保持真實,並能讓觀眾感受到舞蹈中傳遞的溫度與情感,「我最喜歡舞蹈中非常純粹的表達,它不需要過多的修飾,就能直達人心!」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許韶軒:不再犧牲自己成為別人,我在舞動中成為獨立個體

從6歲開始習舞、目前就讀北藝大舞蹈系貫六的許韶軒,回憶起自己當初只是單純地喜歡表演,享受在教室裡與同學一起跳舞的凝聚力,隨著年齡增長,舞蹈成為她表達情感的方式,開始用舞蹈來呈現最真實的自己,訴說內心的故事。

「舞蹈帶給我最大的快樂在於,過程艱辛,卻能看清自己在其中的成長與進步,除了即興演出讓我更真實地傾聽內心;群舞中,則讓我了解必須找到與其他舞者之間的關係更為重要。」她期許自己對未來的想像是廣闊的,舞蹈藝術是一個競爭激烈的領域,若能在其他領域中學習更多知識,可以讓她在舞蹈的路上走得更遠更廣。

(攝影:林軒朗)
許韶軒在系上經常擔任領導者的角色,她認為基本功固然重要,但若能持續開發身體和打破自身侷限,舞者才能呈現更多元的樣貌。(攝影:林軒朗)

許韶軒也分享, 她上學期修了一門文學課,課堂上討論到不同領域的結合,包括當今為了突破舞蹈表演在舞台上的既定印象,許多人嘗試將戲劇元素融入舞蹈中,這種結合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突破,打破了傳統舞蹈應該有的樣子,並以更生活化或戲劇化的方式來呈現作品。「如果這種突破變成一種固定的模式,是否會讓作品失去舞蹈的本質?我們該如何界定戲劇表演與舞蹈表演的差異?值得我們探究。」至於舞蹈的推廣,許韶軒認為,藝術是一種主觀的表達形式,她希望透過作品引導觀眾思考生命或社會議題,從中找到與自己的共鳴。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林韋辰:舞蹈中人人有故事 細微舉動流露獨特情感

「舞蹈能讓我專注於當下,並將身體練至極致,以表現恐懼、痛苦、狂喜、憤怒等複雜情感,對我來說,跳舞就是『呼吸』,就是『活著』。」就讀北藝大舞蹈系貫七的林韋辰,提及一次與余采芩老師排練的互動經歷,「她示範了一個簡單的跑步動作,強調跑步時,要想像前方有東西帶領你,用胸口和呼吸去引導動作。這種方式讓跑步變得更富情感,展現了更多內在力量。」

(攝影:林軒朗)
對林韋辰而言,舞蹈最大的魅力是能讓他專注於每個當下,並在0到100之間找到身體的極限之美。(攝影:林軒朗)

曾到巴黎參與交換學生計畫的他,看到舞蹈與戲劇、音樂等領域的結合,讓他有感未來的舞蹈將越來越多元化,舞者必須不斷吸收來自不同領域的靈感,創造出新的藝術形式。「現代舞最大的挑戰,也許就在於如何讓大眾更容易理解和接受這種藝術形式,因此希望自己成為一名多元化的舞者,能夠掌握各種風格和元素,並在與不同編舞家的合作中靈活運用自己的技巧。」林韋辰認為,在solo時可以更加自由地融入自己的個性與風格,但在群舞中, 則需要考慮與其他舞者的協調,保持一致的色彩、色調。「在稍早與柏盛、韶軒的排練中,曉玫老師特別指導我如何用後背帶動手臂的動作,我驚覺舞者每天的身體狀態都不同,因此每天都面對著新挑戰,學習如何在不同狀態下調整身體,這是一個不斷磨練的過程。」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未來的舞蹈?找到集體共識之美

在表演藝術中,展示自己的觀點和個性是至關重要的。何曉玫在指導3位舞者即興的過程中,強調當要求學生一遍又一 遍地反覆練習時,核心在於舞者是否願意再多認識自己一點,是否願意去探究那些他深信自己已經理解的事物背後的內涵。「采芩讓我看到,除了她勇敢追逐夢想的勇氣,還有她的執著一樣難能可貴,從北藝大畢業後,甘願重新花4年時間攻讀埃森福克旺藝術大學,因為那是她想去到的境界。」何曉玫指出,過去亞洲的教育體系中,我們常常被教導要謙虛、不要多說話、要服從。然而,作為表演者或藝術工作者,更應該大膽地發出自己的聲音,不要退縮、敢於犯錯。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何曉玫自2011年起推出「鈕扣*New Choreographer」計畫,邀請旅外優秀舞者、編舞家「回家」創作與演出並交流國際經驗。2023年擔任「Dance Now Asia亞洲舞蹈藝術節」總策演人,邀請台北、大邱、東京、吉隆坡4個亞洲重要城市舞團參與,以「亞洲.跳」Connecting Islands為核心主題,探索島嶼與島嶼間的文化異同。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我經常思考,我們是否有可能建立出屬於自己的亞洲美學?畢竟,我們的外貌和身體都與西方不同。如何回到自己的文化,重新思考現代性是什麼?希望更多新世代舞者可以一同探索、一起好奇,跳出屬於我們亞洲文化的身體。」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何曉玫

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畢業,美國紐約大學舞蹈碩士,曾任臺北越界舞團團長,並多次受邀擔任雲門舞集客席編舞家。2000年前後活躍於國內外舞台,持續發表作品,多次受邀於國際舞蹈節演出,2010年創立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2011年起推動「鈕扣*New Choreographer」計畫,2023年策展Dance Now Asia推動亞洲舞蹈鏈結。現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學院院長。

旅歐舞者余采芩談跨世代共創:舞者往內心深掘,無論在哪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光芒

我 6 歲開始學舞,一接觸舞蹈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了跳舞。12 歲時,我已經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站在國際舞台上表演,即使身體能力並不算特別出色,但北藝大的老師們仍然給了我很多機會參加展演。前往德國深造後,出身於碧娜.鮑許舞蹈劇場的老師告訴我:「來到這裡,要把以前學到的東西都丟掉,重新開始學習。」這句話花了我一、兩年去消化,但最終,它讓我在舞蹈的道路上取得了更大的突破。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相比於古典芭蕾的美和規範,現代舞非常自由,創作和表演都記錄了不同年紀的所思所想,允許你表達內在情感,讓我在舞蹈中找到了抒發和釋放的空間。不過,舞蹈不應該只是單純的情感發洩,作為一名編舞者,有責任站在觀眾的角度來看待自己的作品,舞蹈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要能夠讓觀眾有所感受、有所思考。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台灣的舞者,包括以前的我,常常因為站在舞台上的壓力,覺得自己必須做到完美、必須讓自己看起來毫不費力,然而碧娜.鮑許常常讓舞者感受極度疲憊,當你累到無法再偽裝時,真正的情感和狀態便會自然流露,我希望學生們能夠透過舞作,對不同的表演方式有全新的體會。

這次在北藝大的舞者甄選和排練中,看到每個舞者都有自己獨特的身體特質和表現方式。柏盛非常努力、對舞蹈充滿熱情,從他身上,我看到了過去那個拚命三郎般的自己;韶軒是一個可愛又快樂的女生,無論排練有多麼辛苦,她總是帶著微笑,我忍不住想問她:「這支舞就像在地獄一樣,你在地獄的時候,笑得出來嗎?」初期的分段排練,舞者們還沒有真正感受到這支舞有多麼累人,直到最後幾天進行完整排練,她完全展現了應有的投入狀態, 整個人亮了起來;韋辰也是一個身體條件非常好的人,他和其他兩位舞者的共同點是,都對舞蹈充滿熱情,深深熱愛著舞蹈,這分熱情驅使他們不斷學習和探索,追求更高的表現力。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好的舞者不僅需要柔軟的身體,更重要的是協調性和質地,找到屬於自己的舞蹈語言。在我與這些年輕舞者合作的過程中,不僅是他們在學習,我也在過程中不斷反思和成長。很多人說看不懂現代舞,坦白說,身為舞者,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看懂。舞蹈藝術的未來會如何發展,就像播種後,究竟會長出一朵花,或長出一棵樹,或者完全不發芽,我們現在無法得知,可是至少有這一片土壤,提供了各種可能性。創作者最終還是必須回到認識自己的道路上,從生活經驗出發,因為人性才最能打動觀眾、獲得共鳴。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余采芩

2003年畢業於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系,2006年畢業於德國埃森福克旺舞蹈系並開始研習獨舞表演,期間多次演出德國知名編舞家Susanne Linke之經典舞作〈Wandlung〉並成為其舞作傳人之一,同年成為烏帕塔舞蹈劇場碧娜.鮑許《春之祭》之客席舞者,隨舞團巡迴各國,2008年正式成為台灣第一位進入烏帕塔舞蹈劇場碧娜.鮑許舞團之團員至今。

文、採訪整理|張瑋涵   平面攝影|林軒朗   動態攝影|周家祺
化妝|李孟書、Nash Chen 髮型|翁與盛、Jun Zhang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4/10月號《跟著咖啡去旅行》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走進日本藝術家稻垣美侑的展覽,就像打開一本「空間繪本」,她擅長透過將繪畫及其衍生的片段組合在同一空間,來解構已知的風景,並嘗試建構新的景象,就像打造出一個敞亮的維度,邀請人們走進她觀察和感受的世界。

今年1019日起,朋丁將舉辦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展前藝術家特地來台取材,途中偶遇的黑冠麻鷺、基隆海濱砂岩地質令她印象深刻,從而發展出全新繪畫及陶藝作品,以獨特視角重現並帶你我重新閱讀熟悉的風景。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世界曾經是什麼樣貌?」

「世界曾經是什麼樣貌?」是稻垣美侑創作中從不缺席的重要提問,這不僅是對眼前風景的單純疑問,同時也是嘗試想像和不同立場進行對話的意識表現,比如鳥類、昆蟲是如何看待和感知這個世界的?隨著觀察角度的不同,世界的解讀方式也會有巨大變化,這麽說來,世上存在的生物數量有多少,或許就有多少個不同的世界,而人類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稻垣美侑透過了解自然環境與不同生物,以豐富多樣的視野看待眼前世界。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黑冠與水坑》靈感源自台灣風景

20245月,稻垣美侑為朋丁個展來台灣取材,在台北街頭偶遇黑冠麻鷺,這種被暱稱為「大笨鳥」的鳥類,竟然毫不畏懼人類,悠然自得地在城市中漫步,這一幕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趟旅程中,她在基隆發現了海邊的砂岩地質,其受到風和海浪的侵蝕,削蝕的岩石表面隨處可見小小的窪地,這些窪地中積存著海水或雨水,映照出每天變幻莫測的天空色彩,都是留在她心中的美麗景觀。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她的創作靈感由這趟漫遊展開,展覽標題也取自於此——「黑冠」和「水坑」,兩者的共同點是由當地的自然環境孕育而成,存在著漫長歲月。海浪、風化與地形,在這2500萬年的漫長歲月間,交織出什麼樣的影色?黑冠麻鷺茶褐色的身軀、黑色的冠羽,邊走邊用大眼睛觀察周遭,這些自古以來棲息在台灣的鳥兒,究竟看著怎樣的風景呢?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親近土地,反覆閱讀

不只在台灣,稻垣美侑總是在生活中尋找能夠開啟想像的風景,她說:「當我造訪一片新土地時,我非常重視四處走動,反覆觀察所見的多樣風景,以此觸碰這片土地所特有的景色。」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過往展覽〈青の遊泳 / 游玩海中〉重現她對三重縣鳥羽市的觀察,在這座靠海漁村,她透過海女們的話語理解她們的生活,開啟對海面下世界的想像;又或〈渦としかく/漩渦與方塊〉呈現廢棄建築與蝸牛的共生關係,並用螺旋狀與方形的交流,重譯在一大片風景中的感受;〈ぐぜり/呀呀鳥語〉則以不同的畫作呈現鳥語的節奏、出現的所在,對稻垣美侑而言,「聲音」也是構成風景的重要元素,因此聲音的意象往往會反映在她構圖的節奏或色彩上。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在朋丁個展〈黑冠與水坑〉中,稻垣美侑以訪台時所捕捉到的風景為靈感,透過詩意的方式轉化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她的展覽都為空間與主題量身訂做,將風景收束成一片片繪畫創作,再跨越出繪畫,延伸出不同質地、材質、維度的展出可能性,包含立體、雕塑、空間感等表現方式,不被平面畫布所框架、靈活運用環境中各種元素,用瞬間的美麗觸發感動。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黑冠與水坑》稻垣美侑個展

展期|2024.10.19-11.3,週一公休

時間|12:00-19:00

地點|朋 pon ding(台北市中山區中山北路一段53巷6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