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減法經營哲學、務實的工藝選物,看見ISwell獨一無二的魅力!

關於沈靜的簡單生活,在ISwell這個空間裡主理人韋如把腦袋中各種可以執行的想像一一落實,融合了工藝選品店、咖啡廳、邀請創作者到池上駐點、辦展覽或工作坊,讓外界的作者和在地居民交流,不斷為池上生活注入各種生命火花。

和女主人韋如接上線的時機相當特別,剛巧,就在她這兩年整理和轉換生活方向的終結轉彎處,就在她一邊打理生活與工作點滴,一邊調整店舖和品牌的經營方式而有了落定之時。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ISwell是結合了工藝選物、藝術與咖啡的美好空間。(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如同一位工藝師面對自己的作品,韋如給了自己時間,透過順心和行動,看見手中ISwell品牌與工藝選品咖啡店複合空間此刻該有的樣貌,她說,「變得更簡單、明確一點,但是這個簡單不一定是店鋪,有可能是心境上面的。」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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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法的經營

她帶著笑意緩緩地解釋ISwell店鋪空間和經營方式最近的轉變,「之前都有員工,因為各種因素我就順應回到一個人的狀態,甚至把座位也減少,選物變多。座位數變少,菜單沒變,整體變得更簡單。」過去,有了這個空間,韋如把腦袋中各種可以執行的想像一一落實, 邀請創作者到池上駐點,辦展覽或工作坊,讓外界的作者和在地居民交流,不斷為池上生活注入各種生命火花。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ISwell是一個有趣的空間,除了大量的工藝選物、餐飲服務,也不定舉辦工藝相關展覽。(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隨著時間的淬鍊和積累, ISwell 品牌哲學得到越來越多同伴的支持,而隨著品牌活絡,工作事務亦隨之增加,原本想像的生活節奏和腳步似乎緊湊了一點,開始不自覺地錯過了池上四季的轉變,當初喜歡池上的生活而選擇落腳的初衷,開始輕輕地擾動著。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做了減法的調整,韋如說現在的空間經營完全回到自己的身上,座位減少了,更容易有空閒的時間和客人交流。當客人的手捧起了工藝品之時,很有可能接起了韋如與客人交流的機緣,她會順應當下的氛圍,將作品中潛藏的工藝師生命紋理,以聊天的方式,分享傳達給那個有緣的人。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客人不一定會知道,當我願意分享的時候,當我願意去講的時候,會有意外的收穫,而且會支持。」

雖然,有一半的客源是因為路過進來想要喝一杯飲料,然而,不少人在透過那一瞬自在的交流當中,自然而然地興起了收藏或支持的念頭。她提到,蠻多人在她的感染之下,第一次買了「這樣」的東西,ISwell賣過「木植牛物」的高山畫作,成績相當不錯,好多人都是人生第一幅畫作收藏。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獨一無二的魅力

能夠感染他人,必定出自說者的純真熱情,而ISwell空間裡面所有的生活工藝物件都是韋如的最愛,她就像在尋找知音一樣地介紹每一件作品。「空間不大,我自己會慎選喜歡的創作者。選品,創作者很重要,我會看作者是否很認真在做這項工藝。」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韋如本身就是個手作者, 學生時代主修空間設計、視覺傳達和藝術等科系,大學時代便投身手作市集擺攤,ISwell便是源自於當時發想的品牌名。也因此,對手作工藝,她有一番深刻的見解,當解釋著Yang Yang鍛敲銅製燈具時她說道:工藝品,會隨時間變化,會有歲月的痕跡,這是工藝很特別的地方。而且,即使是同樣造型的燈具,每一個作品的手工敲痕都不一樣,每一個都不一樣。 這是工藝很不一樣、很有魅力的地方。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黃銅燈罩品牌YangYang也是韋如很欣賞的工藝品牌,手工鍛敲的燈罩造型樸素,但帶有韻味。(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此外,她喜歡天然、自然素材,她挑選入店的工藝品,都是採用友善環境、以自然素材為主的作品。當然,也包括ISwell的主力品牌商品香氛蠟燭,即採用天然精油和大豆蠟作成的大豆蠟燭,四款香氛大豆蠟燭的香味,都是她根據自己在臺東生活中感受到的深刻氣味而調製出來,例如混合了佛手柑、茶樹、檸檬和迷迭香的「檸森森」,那是她在某一個陰雨的天氣,坐在稻田面前聞到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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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一般選物店,ISwell也推出自有品牌的調製複方精油,使用天然植萃精油與大豆蠟。(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林希羽的工藝品牌VVV Studio,則因其取用回收版畫紙塑形的獨特之道而受到韋如的青睞,韋如更進 一步和林希羽合作,由她設計,林希羽製作, 以ISwell為名推出了仿臺東石頭的燭台,而這是 ISwell 第一次的聯名創作。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以回收版畫紙塑形的VVV Studio,將纖維表現出如同石雕的質感,不論是桌面擺件或花瓶都很優美。(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務實的選物

ISwell店內的工藝品除了自有品牌香氛蠟燭之外,還有韋如喜愛的臺灣工藝創作者的作品和旅行中帶回來的選品,她覺得自己的選物心境隨著歲月增長漸漸改變:「開店七年,從小女生開始長大,喜歡的東西會不一樣,年輕一點的時候,喜歡便宜裝飾性的東西,它可能用不久,可是現在會願意花相對比較高的價格,我真的很喜歡,然後是可以用很久的。」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當然,店裡仍然有擺飾物件,不過,還是以實用性為大宗,她笑著補充道,應該跟在池上這裡生活有關,「外面山海已經很漂亮,不太需要裝飾性的東西。」總而言之,自己愈來愈務實的個性,展現在帶進店裡的物件上。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面對未來,ISwell多了生力軍,韋如多了一名夥伴,專長為室內設計,將一起規劃一個新的空間,原有的 ISwell即成為她專屬的一人小店。這個規劃中的新空間將會結合民宿和選品店的功能,而選品店的經營走向將以自有品牌的居家生活用品為主,例如毛巾、皂盤等,而且,她希望,這些商品都是民宿空間中客人會使用到的用品,一個複合式的生活展售空間。

她進一步解釋未來的可能,這一個新空間即如她和夥伴的作品,一 件室內設計的作品,而未來不排除將原有的ISwell 改成設計工作室。 

ISwell是主理人韋如在大學時著迷於石雕、木雕、金工、纖維等材質就創立的選物品牌,因為喜歡東部而把 ISwell搬到池上。(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ISwell是主理人韋如在大學時著迷於石雕、木雕、金工、纖維等材質就創立的選物品牌,因為喜歡東部而把 ISwell搬到池上。(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ISwell 工藝選物/咖啡/微醺/展覽

地址|臺東縣池上鄉中山路181號

營業時間|營業時間及店休以粉專公告為主

文字|林佩君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關於翻譯的得到與失去:專訪作家陳思宏 X 翻譯家暨作家金翎

關於翻譯的得到與失去:專訪作家陳思宏 X 翻譯家暨作家金翎

近年台灣文學越走越熱鬧的外譯路上,「翻譯」是要事,也是鑰匙。對於共同擁有寫作和翻譯經歷的陳思宏與金翎而言,「翻譯」在創作日常和文壇現況中,有何奧妙與交織?

➣本文選自La Vie 2025/12月號《秩序重啟Order Reset》,更多精彩內容請點此

陳思宏與金翎,小說被外譯成10餘國語言的作家,和以《臺灣漫遊錄》英譯本拿下第75屆美國國家圖書獎翻譯文學大獎的譯者。

但其實,在當前最廣為人知的身分後,陳思宏也曾做口譯工作,生活柏林近20年的他,中、台、英、德語的排列組合都能掌握,曾在柏林影展為台灣影人擔任口譯長達10年,也跨及各領域商業翻譯。

而金翎曾如此定義:翻譯是想讓世界看見台灣文學,用英文創作文學則是志業。經年蓄力,其個人小說《WEEB》將於2027年問世,已釋出精要預告:故事座標東京,以動漫為引,關於迷戀、種族身分,欲望的失序和變形。

兩位的初識也是因為「翻譯」。2023年,在紐約世界之聲文藝節,金翎受邀試譯《樓上的好人》。而此刻,她正著手英譯陳思宏的最新作,奔走美洲出席文學活動的這數月,《社頭三姊妹》隨身攜帶在手邊,貼著滿滿七彩標籤。

生命穿梭語言迷障間,這次,他們聊聊創作&轉譯,交換行走其中的體悟,和過程中的得到與失去。

陳思宏
彰化縣永靖鄉八德巷出生,農家第9個孩子。住在柏林。輔仁大學英文系、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臺灣文學金典獎年度百萬大獎、文化部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首獎、九歌年度小說獎、讀墨年度人氣作家、金石堂十大影響力好書。出版小說《鬼地方》、《佛羅里達變形記》、《樓上的好人》、《第六十七隻穿山甲》、《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去過敏的三種方法》;散文《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第九個身體》。其中長篇小說《鬼地方》售出10餘國版權,《樓上的好人》售出日文與越南文版權,《第六十七隻穿山甲》已在韓國出版,《社頭三姊妹》韓文版近期亦將發行。

金翎
出生於紐約,成長於台北。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學士和哥倫比亞大學碩士,並在後者任教寫作兩年。身為以英文創作的作者,曾在文藝雜誌《One Story》、《Boston Review》等發表多篇小說和散文,並曾獲得美國筆會PEN America短篇小說新人獎。於2018年開始登出中、日、英的翻譯作品,並自2023年陸續推出游珮芸和周見信的歷史漫畫系列《來自清水的孩子》、黃麗群小說〈搬雲記〉、楊双子小說《臺灣漫遊錄》英文版,後者獲得2024年美國國家圖書獎National Book Award。將於2026年發表李佳穎長篇小說《進烤箱的好日子》英文版。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Q:你們和不同語言的關係是什麼?使用不同語言時,是否會有不同的聲腔乃至個性?

金翎 很奇妙,有時「母語」不見得是一個人最擅長、或最精準掌握的語言。

我最能掌控的是英文。常有人問我為什麼不用中文寫作?我從小也是講中文,到10歲左右,爸媽說差不多要學英文嘍,然後從中學到研究所,就全都待在英文體系。(甚至2000年代的台北美國學校,講中文還是要被叫去訓導處的。)所以我自認中文雖然沒有「外國」口音、可以閱讀也可以溝通,但完全寫不出形式上有任何挑戰性的句子——譬如思宏,是可以把名詞變成動詞,動詞變成名詞,這麼細膩地操作文字。

陳思宏 我1976年出生,在彰化鄉下講台語長大,上小學之前可是根本一句華語(當時叫國語)都不會講。上小學時還在戒嚴,不准講台語。印象非常深刻,國小一年級有段時間,我隨時講話都會被處罰,那6年成功讓我的母語消失了。後來第一次學英文是13歲國一,教到助動詞「do」,老師會在旁邊寫「肚」!我是這樣學英文的耶!在那個系統裡面長大⋯⋯我後來還是會講英文了啦。現在,台語我全部聽得懂,但是要講會很卡,除非回到彰化鄉下跟我姊姊相處個極限3天吧。平時活在柏林,也沒有機會講中文,只有在寫作時中文運轉得最快。

我自己沒有感覺,但確實有人說過,我講每個語言時的腔調都不太一樣。德文發音很重,很有結構,動詞一定要在第2個位置——如果一個語言有這麼多鐵律,的確會影響你變成另外一種人類吧?

Q:你們的寫作與翻譯經歷會如何互相關聯/拉扯?

金翎 對我來說,「寫作」是要先去想像出一個題目,再持續去回答它,決定幾個字,哪天交。但到底會有人看嗎?寫得好不好?其實根本沒有人渴望你達到任何目標。而「翻譯」是已經有題目了,你只需要找好的答案。做口譯時更會深深感受到,大家渴望你只是變成一個機器,越準、越及時越好。

陳思宏 這些年一直會有人問我,會不會因為想要讓一本書未來比較好翻譯而怎麼下筆?我覺得這題根本不成立,世界上沒有一個東西是好翻譯的。(金翎:對。)比如多數西方語言都有時態,可是中文沒有,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所以寫小說的時候,德文和英文並不會來找我,語言和語言、翻譯和寫作都是分很開的。

金翎 對我來說也是,寫作時,光是考慮作品本身就已經有點招架不住。

中文還有滿獨特的一點是不一定要有「主體」。一個句子可以只有名詞或動詞,仍然成立。但這在英文中就是一個非常非常文學性的作法。我最常會需要問作者的問題就是,一句話的「主體」在指涉誰?有時會有作者說,這是給讀者詮釋的,我就說不行!我們在文法上不能給讀者詮釋。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Q:認為人們閱讀翻譯文學,愛的是譯者還是原著作者?會怎麼開放/拿捏作品被翻譯跟詮釋的空間?

陳思宏 每次寫完一本小說,我就跟它告別了。尤其《鬼地方》是很痛苦的一本書,德文跟英文版其實我都刻意不去讀。雖然漸漸發現根本避不了!(崩潰)在海外跑活動總是需要朗讀。那是很奇怪的經驗。明明都是我寫的字,可就是完全進不去那個角色。但說真的,反正它又不是給我讀的,它要面對的不是我。所以我都相信譯者的考量是最好的考量。《鬼地方》英譯本裡,有些人不太開心把所有名字都英文化,我也是給予譯者Darryl Sterk全部的主導權。我們在同一個陣線上。

金翎 我目前最期待的,除了2027年自己的小說出版,讓大家知道我實際有多瘋;再來就是《進烤箱的好日子》、《社頭三姊妹》英譯版出版,大家可以看到我的翻譯不是只有一個樣貌,我是有努力在表達原作者的氛圍的!聽過有人譬喻,翻譯就像是舞者在詮釋不同編舞,或是演奏者在演出不同音樂。我詮釋貝多芬跟莫札特是會不一樣的。(笑)面對不同作者,合作狀況也不太一樣,我會尊重對方想要參與多少。像我和佳穎會有滿密切的討論,思宏就是很表明地說交給你了!不乾我的事。所以到目前都還沒有煩他。

陳思宏 太好了!(笑)《社頭三姊妹》的韓文翻譯最近也剛完成。譯者金泰成老師說他的困難,一是遇到台語會很辛苦,這層差異在韓文中會完全消失,但翻譯就是會得到跟失去嘛,這是一定的問題;另外逼瘋他的還有台灣人很喜歡的諧音,譬如說我寫鄉長角色是位Nepo Baby,諧音台語的「奶澎」。要怎麼找到一個對應的外文來找到這個樂趣?

金翎 有時候確實可以想到對等的諧音梗,真的不行時就要用一些技巧,我會故意讓那個字變得荒謬,Nepo我就拆成N-E-H-P-O-H,讓它看起來很蠢,再添加一些描述,讓大家知道它在原文的意涵。另外書名上,我目前初步想到的是Three Witches of Shetou(最終會由歐美出版社定奪)。其實書裡沒有稱呼他們巫女,就是「痟查某」。為什麼不直譯Three Sisters of Shetou?其實也是商業考量。

陳思宏 Witches這個字在西方社會,是大家聽到就會有畫面。

Q:不曾想過翻譯自己的作品嗎?

金翎 不可能!技術上,我的英文沒有辦法轉換成中文。(笑)

陳思宏 我是心態上沒有辦法想像,所以我很佩服李琴峰,太驚人了。翻譯的時候要換另外一種身分,已經不是作者,我就會想說你寫的什麼爛東西,寫這什麼句子怎麼翻啊!沒有辦法啦。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Q:除了故事的機緣、命運,觀察這幾年成功外譯的作品,有什麼適合被翻譯的共通性嗎?

陳思宏 這好難。但《臺灣漫遊錄》和《進烤箱的好日子》,都有個「清楚的故事」。台灣的純文學中有些書籍,連我都覺得下嚥很困難。在我們文化資本還沒有那麼雄厚——譬如日本已經完整建立了文化形象,問任何人日本的5個東西都一定講得出來——的狀況底下,如果想把不易閱讀的東西翻譯成其他語言,的確關卡會更多。

金翎 第一點,不是好不好翻的問題,是好不好賣的問題(笑),在英文世界就是長篇小說最好賣。尤其以出道作來說,散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通常大家要已經認識這位作者以後,才會想要去看他的散文,甚至是短篇小說集。第二點,是要碰到頻率契合的譯者。譬如和日本出版社聊到,他們好難想像《進烤箱的好日子》這本玩味「語言」的書要如何翻譯,但我並沒有覺得很~難,可能因為在不論理性感性上,我都是懂佳穎的邏輯的。相對的,我不熟悉的文學類型,或許由出版社看來比純文學「容易」翻譯,卻對我卻比較生疏、難掌握。

Q:身為作家和譯者,在文學外譯路上的體感有何不同?

陳思宏 台灣是不論怎樣,一本書一定會上放譯者的名字,甚至有簡介。但歐美世界大部分出版社,雖然支付的報酬比台灣好很多,但完全不會把譯者的名字放在封面。譯者一直是被放在作者後方的,一個很背景的角色。

金翎 我前陣子就一直在跟英國版《臺灣漫遊錄》的出版社協商,把我的名字放在封面。終於在明年會出版了!在英美,多數譯者完全沒有在被一般讀者討論。除非是身兼作者,像Anton Hur、 劉宇昆。其實在台灣也是吧?大家常講,帶動台灣文學外譯的是《單車失竊記》和《鬼地方》,但大家知道它們其實都是由Darryl Sterk翻譯的嗎?或者是最近剛出版王可翻譯的《子彈是餘生》英文版,在台灣媒體也並沒有曝光度。相對我或是《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譯者Jenna Tang,可能因為我們是年輕的台灣人,所以大家會比較好奇,明明她們跟我們在同一塊土地長大,為什麼會在英文市場做文學翻譯?大家對哪些譯者感興趣,也是非常主觀的。

陳思宏 我還滿慶幸《鬼地方》的德文版,我們有要求到把譯者的名字放在上面。而且《臺灣漫遊錄》特別的一點是,故事本身就是關於「翻譯」。把譯者的名字放上去之後,其實會有更多一層的重要意義。

金翎 有點題外,最近常有人問我,未來要怎麼讓台灣文學在國際舞台上更發揚光大?但是我常講一個數據,美國出版界每年只有3%是所謂「世界文學」,這個3%是包含加拿大、澳洲、英國,這些同樣使用英文寫作的國家。美國出版其實是傲慢到連加拿大都算外國文學的世界。

陳思宏 歐洲的翻譯文學也是一個非常狹窄的空間,德國的外譯文學也一樣是3%左右。可是對等來看,我們跟其他國家到底熟不熟?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美國的任何狀況,對美國生活的想像就是Costco。這樣去談被理解跟看見,是有點荒謬。

金翎 我很希望台灣被世界看到,不然我幹嘛整天在翻譯台灣文學?但是我們也有需要自我檢討的地方,比如歐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小國,我們有多常看到它、關注它?我們有去試著去看到其他人口比較少,或是政治地位比較危險的國家嗎?

陳思宏 這幾年,翻譯文學在台灣很難賣。繁中版《渺小一生》的編輯是我的大學同學,他有天跟我說,唉,Kevin,這本書已經出版2年了,可是連一刷都沒有過。我就瘋掉!我說拜託,這本書在全世界都賣到瘋掉!我連在柏林去剪頭髮,理髮師邊剪我頭髮邊講這本書邊哭。你就知道它對大家影響多巨大。然後我在臉書上為此寫了一篇文,這本書才終於在台灣找到了它很多的讀者。

金翎 我也覺得很納悶,很多英美文學界數一數二在被討論的書,在台灣完全沒有出版。常常有人問我最近推薦大家讀什麼?但是我想推薦的基本上都沒有中文翻譯(苦笑)。

陳思宏 現在台灣的書籍銷售量是一直往下滑嘛。本來你們去年得獎之後,我超怕,要是連你們得這麼大的獎,結果在台灣書還不賣的話怎麼辦!萬一我們連這事情都不care那怎麼辦!結果還好後來聽說,有一刷就印了1萬本。如果說台灣每個作者的書都只賣不到幾百本,然後想要把它推到全世界20個語言,要怎麼去跟人家說這本書值得讀?這是做這份工作,目前為止最大的困難吧(嘆)。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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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不免聊到AI。現在AI對你們的寫作或是翻譯,會有任何的助益或焦慮嗎?

陳思宏 我目前為止是真的完全沒有用,也很抗拒。我不用,不是代表我比較厲害或老派,好啦,我比較老派。

我發現自己每次只要心情不太好,就會去讀《傲慢與偏見》。(金翎:我也是!每次要找初心的時候!)然後就會想到,當年Jane Austen家裡根本沒什麼錢,只有一支爛爛的筆跟紙坐在廚房寫作,這輩子孤孤單單的,根本沒有結婚,可是寫的每一本書都是婚姻,重點來了,還可以寫得這麼精彩!——這就是人類的想像啊!可是現在有了ChatGPT,咚!你就直接得到一個東西。AI最讓擔心的,就是我們會失去想像。

金翎 我手機裡有一個相簿,都是AI對我很厚臉皮地撒謊也不道歉的證據(笑)。

文學工作上,我還是會用來查資料,但不可能放任何一句AI的句子在我的創作裡。但現在很可怕的是,已經快逃不掉了,Word還有Google Docs這些文字工作軟體也開始摻雜很多AI,會問「你要講的是不是這個?我幫你完成這個句子!」或是「你這個字雖然沒有錯,但是不是大家平常會用的字,你要不要用那個?」當!然!不!要!作為作者,這對創作來講完全是打亂思緒,是迫害,我選的那個字就是我要的!

不過,我最推薦的方式是,如果想使用一個詞,但當下想不起來,問ChatGPT是非常好的選擇,就是所謂的reverse dictionary(反向字典)。

翻譯更常被問,會不會怕被取代?確實很多技術性的有可能,但是文學翻譯到目前為止,我覺得是不可能的。舉個例子,《子彈是餘生》的英文譯者王可,中國出生、美國長大、近年搬到台灣。他和我來自同個教育背景,中文也非常流利,但書中有一句「最好是喔!」他會直覺理解為「是」的意思——這完全無關優秀與否,而是有沒有知道那個語境。又或思宏《樓上的好人》第一章有寫說「最高品質靜悄悄」,譯者至少要先有背景知識,知道這是一個台灣1980~90年代的廣告詞,才能指示AI照這個語境來翻譯。

文學翻譯一定要經過人生經驗的累積。創作是人類在創作,翻譯也還是要人類來翻譯。

陳思宏 AI一直在進化,一直在收集大量的資料庫,我相信不久以後,一定會有出版社出版AI寫的書。很多人甚至開始和AI談戀愛。那作者要走到什麼地方去?其實我是恐懼的。

必須說,我們台灣接受一個科技的程度總是很快。同樣的事情,我們會先收、全收。但歐洲人習慣先抗拒一下。目前為止歐洲的藝術圈、文學圈也是比較抗拒AI。

金翎 美國也是。我有參加美國作家協會(Authors Guild),群組裡大家都在討論AI的版權爭議,要怎麼打官司。很少有機會分享,但這其實是目前台灣跟所有我接觸過的國外文學界最大的差異。現在台灣的作家們大家會說:欸你沒有在用ChatGPT喔?而在世界上其他文學節,AI就是一個壞人的人設,大家都在談論要怎麼樣抵抗、消滅它。或許這樣做也是有過度反抗,變成盧德主義(Luddite)的現象,但是如果我們自己人——書展啊、文學節等,都不挺創作者的話,那誰挺我們呢?

陳思宏 2025台北書展已經開始用AI做口譯,就出了很多錯。這件事情我非常反對。書展是關於人類,你使用AI的軟體也是要花錢,那為什麼不把錢花在人類呢?一個文學節會讓很多文化事業、不同環節的人有工作。這是最珍貴的嘛!

講回翻譯,不論口譯或筆譯,從來不是一比一的3D列印,一段話大家都聽/看到不一樣的關鍵字,每個人都各有詮釋——其實這是最有趣的地方吧,大家都是一起來當人類。

金翎 文學就是人類。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加碼聊聊!兩位對彼此的好奇★☆

金翎 思宏是很出名的效率高的人,精力旺盛!但我是很喜歡一個人3天不出門的人,尤其是創作的時候。每次出去參加活動,那段時間我就完全無法做任何真正的翻譯或寫作。你怎麼可以飛來飛去做活動,還是每年交出一本書?又尤其在台灣比較緊密的工作環境,要怎麼劃清個人創作時間的界線?

陳思宏 這題也常有人問我,可是我真的沒有答案餒。只能說我就是一個很無聊的人,我的生活非常無聊,最愛的事情真的不是寫作,是睡覺。可以很快把自己休息到一個可以繼續的狀態。台灣也確實是個比較緊密的社會,是不能直接說「不要」的文化,一個圈子會有很多的局,很多的恩怨。我的確是很刻意地遠離所有的局跟圈。我是可以社交,我很外向,可是並不代表我會主動去社交。 

出席活動其實對創作者的消耗是很可怕的。它一點都不風光,你就是在奉獻,把你的體力給出去。而且現場能賣出20本書,就要尖叫了!因為一個文學活動能來100人就要瘋掉了。這其實就是在一個建立基礎的過程,所有作家都是這樣開始的啦,所以會覺得有機會去就去吧!可是其實這件事情對創作本身是很傷的。根本沒有在飯店、飛機上也可以隨時寫作這種事!

陳思宏 那接下來你的小說要出版啦,終於要以作者的身分出道了,你的期待是什麼?

金翎 決定權在自己的手上,不論是好是壞也都是我要承受。談作品時,可以談自己的創作理念、自己的創作歷程。這麼說,不是因為做譯者就沒有自我,或是我只想講「我自己」,並不是,而是在禮儀上、酬勞上、尊重上,作為作者確實會舒服許多。身為譯者時,會覺得自己跟作品有很大一段距離,明明實際翻譯時跟它是非常近的,但出版後,大家還是會把它視為作者的創作。

但是我不會停止做翻譯,就變成是兩個身分,再看看如何。在英美市場真的非常難以小說家出道,這次是等很久才有的機會,過了很多門檻。是夢寐以求,至今難以相信。

採訪整理|李尤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
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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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集團將在奈良縣開設「奈良監獄博物館」,並預計於2026年4月27日開館,毗鄰的「虹夕諾雅 奈良監獄」也預計於同年迎來開幕。這不僅是星野集團首次涉足博物館事業,更特別邀請佐藤卓擔任藝術總監,為整體規劃注入嶄新視角。

舊奈良監獄化身博物館

舊奈良監獄於1908年(明治41年),作為推動近代化的國家大型專案而誕生,由曾參與許多監獄與法院建設的的建築師山下啟次郎操刀。而這座紅磚建築監獄在1946年(昭和21年)更名為「奈良少年刑務所」,以矯正青少年罪犯為使命,使其出獄後能重新融入社會、防止再次犯罪。之後,其歷史價值與建築之美受到高度評價,於2017年(平成29年)被指定為國家重要文化財,並在同年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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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設於「舊奈良監獄」園區內,並將與2026年同時開業的酒店「虹夕諾雅 奈良監獄」相鄰。(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星野集團活化重要文化財

舊奈良監獄更是明治時期政府所規劃的5大監獄中(自1901年動工的舊奈良監獄開始,依序建成「長崎監獄」、「金澤監獄」、「千葉監獄」、「鹿兒島監獄」),唯一現存的珍貴建築。而以「讓旅行更有趣」為主軸,依據旅行目的與方式提供多元體驗的星野集團,將保存活用舊奈良監獄,在奈良縣奈良市開設奈良監獄博物館。

舊奈良監獄由曾參與許多監獄與法院建設的的建築師山下啟次郎操刀。(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舊奈良監獄由曾參與許多監獄與法院建設的的建築師山下啟次郎操刀。(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以「來自美麗監獄的提問」為題

以「來自美麗監獄的提問」為概念的奈良監獄博物館,以明治時代的近代化背景與建築之美為基礎,藉由監獄這個由「規律」主導的空間向觀者拋出提問,引領人們展開對自由的思索。博物館主要分為兩大部分:保留「第三寮」與看守所等歷史風貌的「保存區」,以及由3大主題展館、咖啡廳與商店構成的「展示區」。

(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從不同視角對「監獄」提問

其中,A棟主題為歷史與建築,將追溯紅磚所承載的記憶,認識日本行刑制度與奈良監獄的建築特色;B棟以身體與心靈為主題,將以收容者的視角介紹獄中生活與規範,並藉由理解、想像、客觀地看待監獄生活,進一步探尋與自身人生相關的「提問」;C棟的監獄與社會則以多元視角呈現「監獄」,屆時開館,也將展出國內外藝術家以監獄為靈感、融合各自感性的作品。

(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展示區示意圖(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A棟示意圖(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A棟示意圖(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示意圖(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B棟示意圖(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另外,咖啡廳提供融合明治時代洋食文化的特製咖哩麵包、起司蛋糕與當地蘇打汽水,讓人能邊品嚐邊延續觀展餘韻。商店除了販售原創商品,還設有全國各地監獄生產製作的物品。

咖啡廳將提供特製咖哩麵包與當地蘇打汽水。(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咖啡廳將提供特製咖哩麵包與當地蘇打汽水。(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博物館商店將販售原創商品。(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博物館商店將販售原創商品。(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佐藤卓擔任藝術總監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座建築本身就是展品的奈良監獄博物館,更邀請到設計師佐藤卓擔任藝術總監。他提到:「我被『將珍貴的奈良監獄轉化為博物館』這個企劃本身的有趣性所吸引,在規劃過程中,我結合多年設計經驗,從不同角度切入與解剖。當我們探討「罪與罰」時,往往會觸及到「自由」的深層命題,因此我也從多種角度反覆嘗試與思索。這次也讓我了解到,現代的監獄仍在探索其應有的姿態,希望展覽能為參觀者帶來各種提問。」

奈良監獄博物館標誌設計(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奈良監獄博物館標誌設計(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除此之外,在全球超過13座美術館擔任常設展覽設計的Adrien Gardère,也將以展覽監修的角色,運用過往的經驗與專業,致力於解讀並延續奈良監獄的脈絡,讓這座「建築遺產」以「博物館」的形式重生。

奈良監獄中央看守所(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奈良監獄中央看守所(圖片來源:星野集團)

奈良監獄博物館
地址:奈良県奈良市般若寺町(はんにゃじちょう)18
開館時間:9:00~17:00(最終入館 16:00)
開業日:2026年4月27日,預計2026年2月販售門票
交通方式:從近鐵奈良站出發,搭公車約13分鐘即可抵達。
也可從東大寺步行約13分鐘,或由奈良公園搭乘公車前往。
更多資訊可關注官網

資料來源|星野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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