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減法經營哲學、務實的工藝選物,看見ISwell獨一無二的魅力!

關於沈靜的簡單生活,在ISwell這個空間裡主理人韋如把腦袋中各種可以執行的想像一一落實,融合了工藝選品店、咖啡廳、邀請創作者到池上駐點、辦展覽或工作坊,讓外界的作者和在地居民交流,不斷為池上生活注入各種生命火花。

和女主人韋如接上線的時機相當特別,剛巧,就在她這兩年整理和轉換生活方向的終結轉彎處,就在她一邊打理生活與工作點滴,一邊調整店舖和品牌的經營方式而有了落定之時。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ISwell是結合了工藝選物、藝術與咖啡的美好空間。(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如同一位工藝師面對自己的作品,韋如給了自己時間,透過順心和行動,看見手中ISwell品牌與工藝選品咖啡店複合空間此刻該有的樣貌,她說,「變得更簡單、明確一點,但是這個簡單不一定是店鋪,有可能是心境上面的。」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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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法的經營

她帶著笑意緩緩地解釋ISwell店鋪空間和經營方式最近的轉變,「之前都有員工,因為各種因素我就順應回到一個人的狀態,甚至把座位也減少,選物變多。座位數變少,菜單沒變,整體變得更簡單。」過去,有了這個空間,韋如把腦袋中各種可以執行的想像一一落實, 邀請創作者到池上駐點,辦展覽或工作坊,讓外界的作者和在地居民交流,不斷為池上生活注入各種生命火花。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ISwell是一個有趣的空間,除了大量的工藝選物、餐飲服務,也不定舉辦工藝相關展覽。(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隨著時間的淬鍊和積累, ISwell 品牌哲學得到越來越多同伴的支持,而隨著品牌活絡,工作事務亦隨之增加,原本想像的生活節奏和腳步似乎緊湊了一點,開始不自覺地錯過了池上四季的轉變,當初喜歡池上的生活而選擇落腳的初衷,開始輕輕地擾動著。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做了減法的調整,韋如說現在的空間經營完全回到自己的身上,座位減少了,更容易有空閒的時間和客人交流。當客人的手捧起了工藝品之時,很有可能接起了韋如與客人交流的機緣,她會順應當下的氛圍,將作品中潛藏的工藝師生命紋理,以聊天的方式,分享傳達給那個有緣的人。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客人不一定會知道,當我願意分享的時候,當我願意去講的時候,會有意外的收穫,而且會支持。」

雖然,有一半的客源是因為路過進來想要喝一杯飲料,然而,不少人在透過那一瞬自在的交流當中,自然而然地興起了收藏或支持的念頭。她提到,蠻多人在她的感染之下,第一次買了「這樣」的東西,ISwell賣過「木植牛物」的高山畫作,成績相當不錯,好多人都是人生第一幅畫作收藏。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獨一無二的魅力

能夠感染他人,必定出自說者的純真熱情,而ISwell空間裡面所有的生活工藝物件都是韋如的最愛,她就像在尋找知音一樣地介紹每一件作品。「空間不大,我自己會慎選喜歡的創作者。選品,創作者很重要,我會看作者是否很認真在做這項工藝。」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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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如本身就是個手作者, 學生時代主修空間設計、視覺傳達和藝術等科系,大學時代便投身手作市集擺攤,ISwell便是源自於當時發想的品牌名。也因此,對手作工藝,她有一番深刻的見解,當解釋著Yang Yang鍛敲銅製燈具時她說道:工藝品,會隨時間變化,會有歲月的痕跡,這是工藝很特別的地方。而且,即使是同樣造型的燈具,每一個作品的手工敲痕都不一樣,每一個都不一樣。 這是工藝很不一樣、很有魅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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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銅燈罩品牌YangYang也是韋如很欣賞的工藝品牌,手工鍛敲的燈罩造型樸素,但帶有韻味。(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此外,她喜歡天然、自然素材,她挑選入店的工藝品,都是採用友善環境、以自然素材為主的作品。當然,也包括ISwell的主力品牌商品香氛蠟燭,即採用天然精油和大豆蠟作成的大豆蠟燭,四款香氛大豆蠟燭的香味,都是她根據自己在臺東生活中感受到的深刻氣味而調製出來,例如混合了佛手柑、茶樹、檸檬和迷迭香的「檸森森」,那是她在某一個陰雨的天氣,坐在稻田面前聞到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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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一般選物店,ISwell也推出自有品牌的調製複方精油,使用天然植萃精油與大豆蠟。(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林希羽的工藝品牌VVV Studio,則因其取用回收版畫紙塑形的獨特之道而受到韋如的青睞,韋如更進 一步和林希羽合作,由她設計,林希羽製作, 以ISwell為名推出了仿臺東石頭的燭台,而這是 ISwell 第一次的聯名創作。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以回收版畫紙塑形的VVV Studio,將纖維表現出如同石雕的質感,不論是桌面擺件或花瓶都很優美。(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務實的選物

ISwell店內的工藝品除了自有品牌香氛蠟燭之外,還有韋如喜愛的臺灣工藝創作者的作品和旅行中帶回來的選品,她覺得自己的選物心境隨著歲月增長漸漸改變:「開店七年,從小女生開始長大,喜歡的東西會不一樣,年輕一點的時候,喜歡便宜裝飾性的東西,它可能用不久,可是現在會願意花相對比較高的價格,我真的很喜歡,然後是可以用很久的。」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當然,店裡仍然有擺飾物件,不過,還是以實用性為大宗,她笑著補充道,應該跟在池上這裡生活有關,「外面山海已經很漂亮,不太需要裝飾性的東西。」總而言之,自己愈來愈務實的個性,展現在帶進店裡的物件上。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面對未來,ISwell多了生力軍,韋如多了一名夥伴,專長為室內設計,將一起規劃一個新的空間,原有的 ISwell即成為她專屬的一人小店。這個規劃中的新空間將會結合民宿和選品店的功能,而選品店的經營走向將以自有品牌的居家生活用品為主,例如毛巾、皂盤等,而且,她希望,這些商品都是民宿空間中客人會使用到的用品,一個複合式的生活展售空間。

她進一步解釋未來的可能,這一個新空間即如她和夥伴的作品,一 件室內設計的作品,而未來不排除將原有的ISwell 改成設計工作室。 

ISwell是主理人韋如在大學時著迷於石雕、木雕、金工、纖維等材質就創立的選物品牌,因為喜歡東部而把 ISwell搬到池上。(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ISwell是主理人韋如在大學時著迷於石雕、木雕、金工、纖維等材質就創立的選物品牌,因為喜歡東部而把 ISwell搬到池上。(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ISwell 工藝選物/咖啡/微醺/展覽

地址|臺東縣池上鄉中山路181號

營業時間|營業時間及店休以粉專公告為主

文字|林佩君

圖片提供|拾光快門影像工作室

國美館〈甘露水〉專屬新常設展廳:打造沉穩、寧靜、高雅的獨立空間,結合隔震技術守護國寶

國美館〈甘露水〉專屬新常設展廳:打造沉穩、寧靜、高雅的獨立空間,結合隔震技術守護國寶

藝術家黃土水(1895-1930)的重要巨作〈甘露水〉,文化部於2023年指定為「國寶」,交由國美館典藏管理。為讓更多觀眾可以盡覽其光輝風采,國美館特別設立〈甘露水〉常設展示廳。展示廳打造為沉穩、寧靜、高雅的獨立空間,並因應臺灣位處地震帶的特殊環境,首度結合跨域整合的隔震技術,創下國內以「隔震系統」製作大型雕塑展臺的先例。

臺灣藝術史的重要藝術家

臺灣藝術家黃土水(1895-1930)為臺北艋舺人,青年時期遠赴日本東京美術學校雕塑科木雕部就讀,續入研究科深造,為臺灣第1位留學日本研習雕塑的藝術家,更於1920至1924年間,締造了連續4次入選(第2、3、4、5屆)日本官辦展覽「帝國美術展覽會」的輝煌成就。黃土水於1930年不幸因病過世,短暫的36載歲月卻締造了藝術的璀璨成就,為臺灣留下不朽的國寶珍品,是臺灣藝術及雕塑創作的先驅。

文化部所屬國立臺灣美術館,特別為臺灣藝術史上重要瑰寶〈甘露水〉設立專屬「國寶〈甘露水〉常設展示廳」。此為國美館首開先例的單一作品常設展間。(圖片提供:國美館)
文化部所屬國立臺灣美術館,特別為臺灣藝術史上重要瑰寶〈甘露水〉設立專屬「國寶〈甘露水〉常設展示廳」。此為國美館首開先例的單一作品常設展間。(圖片提供:國美館)

〈甘露水〉是黃土水1919年的創作,於1921年入選日本「帝國美術展覽會」第3回,在當時,即便日本雕刻界也少有以女性裸體為主體的作品。這件與東方女性約等身的大理石雕作品,頭部仰起、眼睛微閉、雙腿交叉站立,雙臂微張輕撫背靠底座的儀態,展現了堂堂自信的迎向陽光或雨露潤澤的儀態。

黃土水 〈甘露水〉  1919年  大理石 172 x 80 x 38 cm(圖片提供:國美館)
黃土水 〈甘露水〉 1919年 大理石 172 x 80 x 38 cm(圖片提供:國美館)

從蒙塵封存到重見天日

此作在黃土水離世後,由其夫人黃廖秋桂於1931年致贈予剛落成的臺灣教育會館(現為228國家紀念館),其後隨著殖民時代落幕,加諸複雜的政治因素,〈甘露水〉流落街頭,遭受潑墨、遺棄;當時幸有醫師張鴻標家族進行保存逾60年,直到2021年在總統蔡英文的見證下,張鴻標家族將〈甘露水〉無償歸還予國家,〈甘露水〉自此從蒙塵封存到重生。

(圖片提供:國美館)
(圖片提供:國美館)

文化部指定〈甘露水〉為國寶

文化部2023年將〈甘露水〉指定為國寶,並交由國立臺灣美術館收藏。國美館收藏後,立即展開研究與展示工作,並於2023年策劃「臺灣土‧自由水:黃土水藝術生命的復活」展覽,2024年與黃土水的母校東京藝術大學共同合作策劃「黃土水與他的時代—臺灣首位西洋雕塑家與20世紀初期的東京美術學校」,展出時,吸引了許多日本民眾前來參觀。

黃土水 〈甘露水〉 1919年 大理石 172 x 80 x 38 cm(圖片提供:國美館)
黃土水 〈甘露水〉 1919年 大理石 172 x 80 x 38 cm(圖片提供:國美館)

為臺灣瑰寶打造專屬展示廳

今(2025)年,〈甘露水〉在南國美館展出結束後,國美館特別為這件國寶打造專屬的展示廳,讓更多觀眾可以到館一覽其風采。國美館表示,〈甘露水〉是大理石雕塑巨作,為了提供更適合的展示環境,國美館除打造沉穩、寧靜、高雅的獨立空間,還考量到臺灣位於環太平洋地震帶上的特殊環境,特別強化〈甘露水〉於多震環境中的展示安全。為此,首度結合跨域整合隔震技術,創下國內以「隔震系統」製作大型雕塑展臺的先例。

國美館依據嚴謹的文物耐震需求,委請國內專業結構技師與耐震技術團隊,設計內置具阻尼與自復位功能的精密元件,並透過真實的地震歷史資料及國際標準震波進行模擬測試,這個臺座能在一般地震情況下削減約9成的振動程度,即便遭遇如921地震的嚴苛考驗,也能有效減少近7成的振動量,大幅降低雕塑傾倒的風險。

國立臺灣美術館打造〈甘露水〉專屬新常設展廳。(圖片提供:國美館)
國寶〈甘露水〉常設展示廳,除呈現〈甘露水〉優雅、神聖的獨特氣質外,並兼顧機能與空間整合,於不干擾視覺的前提下提供隱形防護,為國內大型雕塑展品樹立防災新標竿。(圖片提供:國美館)
黃土水 〈甘露水〉  1919年  大理石 172 x 80 x 38 cm(圖片提供:國美館)
黃土水 〈甘露水〉 1919年 大理石 172 x 80 x 38 cm(圖片提供:國美館)

國寶〈甘露水〉常設展示廳
時間:即日起,週二至週五09:00-17:00、週六及週日09:00-18:00(每週一休館)
地點:國立臺灣美術館(臺中市西區五權西路一段2號)

資料提供|國美館、文字整理|Adela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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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翻譯的得到與失去:專訪作家陳思宏 X 翻譯家暨作家金翎

關於翻譯的得到與失去:專訪作家陳思宏 X 翻譯家暨作家金翎

近年台灣文學越走越熱鬧的外譯路上,「翻譯」是要事,也是鑰匙。對於共同擁有寫作和翻譯經歷的陳思宏與金翎而言,「翻譯」在創作日常和文壇現況中,有何奧妙與交織?

➣本文選自La Vie 2025/12月號《秩序重啟Order Reset》,更多精彩內容請點此

陳思宏與金翎,小說被外譯成10餘國語言的作家,和以《臺灣漫遊錄》英譯本拿下第75屆美國國家圖書獎翻譯文學大獎的譯者。

但其實,在當前最廣為人知的身分後,陳思宏也曾做口譯工作,生活柏林近20年的他,中、台、英、德語的排列組合都能掌握,曾在柏林影展為台灣影人擔任口譯長達10年,也跨及各領域商業翻譯。

而金翎曾如此定義:翻譯是想讓世界看見台灣文學,用英文創作文學則是志業。經年蓄力,其個人小說《WEEB》將於2027年問世,已釋出精要預告:故事座標東京,以動漫為引,關於迷戀、種族身分,欲望的失序和變形。

兩位的初識也是因為「翻譯」。2023年,在紐約世界之聲文藝節,金翎受邀試譯《樓上的好人》。而此刻,她正著手英譯陳思宏的最新作,奔走美洲出席文學活動的這數月,《社頭三姊妹》隨身攜帶在手邊,貼著滿滿七彩標籤。

生命穿梭語言迷障間,這次,他們聊聊創作&轉譯,交換行走其中的體悟,和過程中的得到與失去。

陳思宏
彰化縣永靖鄉八德巷出生,農家第9個孩子。住在柏林。輔仁大學英文系、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臺灣文學金典獎年度百萬大獎、文化部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首獎、九歌年度小說獎、讀墨年度人氣作家、金石堂十大影響力好書。出版小說《鬼地方》、《佛羅里達變形記》、《樓上的好人》、《第六十七隻穿山甲》、《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去過敏的三種方法》;散文《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第九個身體》。其中長篇小說《鬼地方》售出10餘國版權,《樓上的好人》售出日文與越南文版權,《第六十七隻穿山甲》已在韓國出版,《社頭三姊妹》韓文版近期亦將發行。

金翎
出生於紐約,成長於台北。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學士和哥倫比亞大學碩士,並在後者任教寫作兩年。身為以英文創作的作者,曾在文藝雜誌《One Story》、《Boston Review》等發表多篇小說和散文,並曾獲得美國筆會PEN America短篇小說新人獎。於2018年開始登出中、日、英的翻譯作品,並自2023年陸續推出游珮芸和周見信的歷史漫畫系列《來自清水的孩子》、黃麗群小說〈搬雲記〉、楊双子小說《臺灣漫遊錄》英文版,後者獲得2024年美國國家圖書獎National Book Award。將於2026年發表李佳穎長篇小說《進烤箱的好日子》英文版。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Q:你們和不同語言的關係是什麼?使用不同語言時,是否會有不同的聲腔乃至個性?

金翎 很奇妙,有時「母語」不見得是一個人最擅長、或最精準掌握的語言。

我最能掌控的是英文。常有人問我為什麼不用中文寫作?我從小也是講中文,到10歲左右,爸媽說差不多要學英文嘍,然後從中學到研究所,就全都待在英文體系。(甚至2000年代的台北美國學校,講中文還是要被叫去訓導處的。)所以我自認中文雖然沒有「外國」口音、可以閱讀也可以溝通,但完全寫不出形式上有任何挑戰性的句子——譬如思宏,是可以把名詞變成動詞,動詞變成名詞,這麼細膩地操作文字。

陳思宏 我1976年出生,在彰化鄉下講台語長大,上小學之前可是根本一句華語(當時叫國語)都不會講。上小學時還在戒嚴,不准講台語。印象非常深刻,國小一年級有段時間,我隨時講話都會被處罰,那6年成功讓我的母語消失了。後來第一次學英文是13歲國一,教到助動詞「do」,老師會在旁邊寫「肚」!我是這樣學英文的耶!在那個系統裡面長大⋯⋯我後來還是會講英文了啦。現在,台語我全部聽得懂,但是要講會很卡,除非回到彰化鄉下跟我姊姊相處個極限3天吧。平時活在柏林,也沒有機會講中文,只有在寫作時中文運轉得最快。

我自己沒有感覺,但確實有人說過,我講每個語言時的腔調都不太一樣。德文發音很重,很有結構,動詞一定要在第2個位置——如果一個語言有這麼多鐵律,的確會影響你變成另外一種人類吧?

Q:你們的寫作與翻譯經歷會如何互相關聯/拉扯?

金翎 對我來說,「寫作」是要先去想像出一個題目,再持續去回答它,決定幾個字,哪天交。但到底會有人看嗎?寫得好不好?其實根本沒有人渴望你達到任何目標。而「翻譯」是已經有題目了,你只需要找好的答案。做口譯時更會深深感受到,大家渴望你只是變成一個機器,越準、越及時越好。

陳思宏 這些年一直會有人問我,會不會因為想要讓一本書未來比較好翻譯而怎麼下筆?我覺得這題根本不成立,世界上沒有一個東西是好翻譯的。(金翎:對。)比如多數西方語言都有時態,可是中文沒有,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所以寫小說的時候,德文和英文並不會來找我,語言和語言、翻譯和寫作都是分很開的。

金翎 對我來說也是,寫作時,光是考慮作品本身就已經有點招架不住。

中文還有滿獨特的一點是不一定要有「主體」。一個句子可以只有名詞或動詞,仍然成立。但這在英文中就是一個非常非常文學性的作法。我最常會需要問作者的問題就是,一句話的「主體」在指涉誰?有時會有作者說,這是給讀者詮釋的,我就說不行!我們在文法上不能給讀者詮釋。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Q:認為人們閱讀翻譯文學,愛的是譯者還是原著作者?會怎麼開放/拿捏作品被翻譯跟詮釋的空間?

陳思宏 每次寫完一本小說,我就跟它告別了。尤其《鬼地方》是很痛苦的一本書,德文跟英文版其實我都刻意不去讀。雖然漸漸發現根本避不了!(崩潰)在海外跑活動總是需要朗讀。那是很奇怪的經驗。明明都是我寫的字,可就是完全進不去那個角色。但說真的,反正它又不是給我讀的,它要面對的不是我。所以我都相信譯者的考量是最好的考量。《鬼地方》英譯本裡,有些人不太開心把所有名字都英文化,我也是給予譯者Darryl Sterk全部的主導權。我們在同一個陣線上。

金翎 我目前最期待的,除了2027年自己的小說出版,讓大家知道我實際有多瘋;再來就是《進烤箱的好日子》、《社頭三姊妹》英譯版出版,大家可以看到我的翻譯不是只有一個樣貌,我是有努力在表達原作者的氛圍的!聽過有人譬喻,翻譯就像是舞者在詮釋不同編舞,或是演奏者在演出不同音樂。我詮釋貝多芬跟莫札特是會不一樣的。(笑)面對不同作者,合作狀況也不太一樣,我會尊重對方想要參與多少。像我和佳穎會有滿密切的討論,思宏就是很表明地說交給你了!不乾我的事。所以到目前都還沒有煩他。

陳思宏 太好了!(笑)《社頭三姊妹》的韓文翻譯最近也剛完成。譯者金泰成老師說他的困難,一是遇到台語會很辛苦,這層差異在韓文中會完全消失,但翻譯就是會得到跟失去嘛,這是一定的問題;另外逼瘋他的還有台灣人很喜歡的諧音,譬如說我寫鄉長角色是位Nepo Baby,諧音台語的「奶澎」。要怎麼找到一個對應的外文來找到這個樂趣?

金翎 有時候確實可以想到對等的諧音梗,真的不行時就要用一些技巧,我會故意讓那個字變得荒謬,Nepo我就拆成N-E-H-P-O-H,讓它看起來很蠢,再添加一些描述,讓大家知道它在原文的意涵。另外書名上,我目前初步想到的是Three Witches of Shetou(最終會由歐美出版社定奪)。其實書裡沒有稱呼他們巫女,就是「痟查某」。為什麼不直譯Three Sisters of Shetou?其實也是商業考量。

陳思宏 Witches這個字在西方社會,是大家聽到就會有畫面。

Q:不曾想過翻譯自己的作品嗎?

金翎 不可能!技術上,我的英文沒有辦法轉換成中文。(笑)

陳思宏 我是心態上沒有辦法想像,所以我很佩服李琴峰,太驚人了。翻譯的時候要換另外一種身分,已經不是作者,我就會想說你寫的什麼爛東西,寫這什麼句子怎麼翻啊!沒有辦法啦。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Q:除了故事的機緣、命運,觀察這幾年成功外譯的作品,有什麼適合被翻譯的共通性嗎?

陳思宏 這好難。但《臺灣漫遊錄》和《進烤箱的好日子》,都有個「清楚的故事」。台灣的純文學中有些書籍,連我都覺得下嚥很困難。在我們文化資本還沒有那麼雄厚——譬如日本已經完整建立了文化形象,問任何人日本的5個東西都一定講得出來——的狀況底下,如果想把不易閱讀的東西翻譯成其他語言,的確關卡會更多。

金翎 第一點,不是好不好翻的問題,是好不好賣的問題(笑),在英文世界就是長篇小說最好賣。尤其以出道作來說,散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通常大家要已經認識這位作者以後,才會想要去看他的散文,甚至是短篇小說集。第二點,是要碰到頻率契合的譯者。譬如和日本出版社聊到,他們好難想像《進烤箱的好日子》這本玩味「語言」的書要如何翻譯,但我並沒有覺得很~難,可能因為在不論理性感性上,我都是懂佳穎的邏輯的。相對的,我不熟悉的文學類型,或許由出版社看來比純文學「容易」翻譯,卻對我卻比較生疏、難掌握。

Q:身為作家和譯者,在文學外譯路上的體感有何不同?

陳思宏 台灣是不論怎樣,一本書一定會上放譯者的名字,甚至有簡介。但歐美世界大部分出版社,雖然支付的報酬比台灣好很多,但完全不會把譯者的名字放在封面。譯者一直是被放在作者後方的,一個很背景的角色。

金翎 我前陣子就一直在跟英國版《臺灣漫遊錄》的出版社協商,把我的名字放在封面。終於在明年會出版了!在英美,多數譯者完全沒有在被一般讀者討論。除非是身兼作者,像Anton Hur、 劉宇昆。其實在台灣也是吧?大家常講,帶動台灣文學外譯的是《單車失竊記》和《鬼地方》,但大家知道它們其實都是由Darryl Sterk翻譯的嗎?或者是最近剛出版王可翻譯的《子彈是餘生》英文版,在台灣媒體也並沒有曝光度。相對我或是《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譯者Jenna Tang,可能因為我們是年輕的台灣人,所以大家會比較好奇,明明她們跟我們在同一塊土地長大,為什麼會在英文市場做文學翻譯?大家對哪些譯者感興趣,也是非常主觀的。

陳思宏 我還滿慶幸《鬼地方》的德文版,我們有要求到把譯者的名字放在上面。而且《臺灣漫遊錄》特別的一點是,故事本身就是關於「翻譯」。把譯者的名字放上去之後,其實會有更多一層的重要意義。

金翎 有點題外,最近常有人問我,未來要怎麼讓台灣文學在國際舞台上更發揚光大?但是我常講一個數據,美國出版界每年只有3%是所謂「世界文學」,這個3%是包含加拿大、澳洲、英國,這些同樣使用英文寫作的國家。美國出版其實是傲慢到連加拿大都算外國文學的世界。

陳思宏 歐洲的翻譯文學也是一個非常狹窄的空間,德國的外譯文學也一樣是3%左右。可是對等來看,我們跟其他國家到底熟不熟?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美國的任何狀況,對美國生活的想像就是Costco。這樣去談被理解跟看見,是有點荒謬。

金翎 我很希望台灣被世界看到,不然我幹嘛整天在翻譯台灣文學?但是我們也有需要自我檢討的地方,比如歐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小國,我們有多常看到它、關注它?我們有去試著去看到其他人口比較少,或是政治地位比較危險的國家嗎?

陳思宏 這幾年,翻譯文學在台灣很難賣。繁中版《渺小一生》的編輯是我的大學同學,他有天跟我說,唉,Kevin,這本書已經出版2年了,可是連一刷都沒有過。我就瘋掉!我說拜託,這本書在全世界都賣到瘋掉!我連在柏林去剪頭髮,理髮師邊剪我頭髮邊講這本書邊哭。你就知道它對大家影響多巨大。然後我在臉書上為此寫了一篇文,這本書才終於在台灣找到了它很多的讀者。

金翎 我也覺得很納悶,很多英美文學界數一數二在被討論的書,在台灣完全沒有出版。常常有人問我最近推薦大家讀什麼?但是我想推薦的基本上都沒有中文翻譯(苦笑)。

陳思宏 現在台灣的書籍銷售量是一直往下滑嘛。本來你們去年得獎之後,我超怕,要是連你們得這麼大的獎,結果在台灣書還不賣的話怎麼辦!萬一我們連這事情都不care那怎麼辦!結果還好後來聽說,有一刷就印了1萬本。如果說台灣每個作者的書都只賣不到幾百本,然後想要把它推到全世界20個語言,要怎麼去跟人家說這本書值得讀?這是做這份工作,目前為止最大的困難吧(嘆)。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Q:不免聊到AI。現在AI對你們的寫作或是翻譯,會有任何的助益或焦慮嗎?

陳思宏 我目前為止是真的完全沒有用,也很抗拒。我不用,不是代表我比較厲害或老派,好啦,我比較老派。

我發現自己每次只要心情不太好,就會去讀《傲慢與偏見》。(金翎:我也是!每次要找初心的時候!)然後就會想到,當年Jane Austen家裡根本沒什麼錢,只有一支爛爛的筆跟紙坐在廚房寫作,這輩子孤孤單單的,根本沒有結婚,可是寫的每一本書都是婚姻,重點來了,還可以寫得這麼精彩!——這就是人類的想像啊!可是現在有了ChatGPT,咚!你就直接得到一個東西。AI最讓擔心的,就是我們會失去想像。

金翎 我手機裡有一個相簿,都是AI對我很厚臉皮地撒謊也不道歉的證據(笑)。

文學工作上,我還是會用來查資料,但不可能放任何一句AI的句子在我的創作裡。但現在很可怕的是,已經快逃不掉了,Word還有Google Docs這些文字工作軟體也開始摻雜很多AI,會問「你要講的是不是這個?我幫你完成這個句子!」或是「你這個字雖然沒有錯,但是不是大家平常會用的字,你要不要用那個?」當!然!不!要!作為作者,這對創作來講完全是打亂思緒,是迫害,我選的那個字就是我要的!

不過,我最推薦的方式是,如果想使用一個詞,但當下想不起來,問ChatGPT是非常好的選擇,就是所謂的reverse dictionary(反向字典)。

翻譯更常被問,會不會怕被取代?確實很多技術性的有可能,但是文學翻譯到目前為止,我覺得是不可能的。舉個例子,《子彈是餘生》的英文譯者王可,中國出生、美國長大、近年搬到台灣。他和我來自同個教育背景,中文也非常流利,但書中有一句「最好是喔!」他會直覺理解為「是」的意思——這完全無關優秀與否,而是有沒有知道那個語境。又或思宏《樓上的好人》第一章有寫說「最高品質靜悄悄」,譯者至少要先有背景知識,知道這是一個台灣1980~90年代的廣告詞,才能指示AI照這個語境來翻譯。

文學翻譯一定要經過人生經驗的累積。創作是人類在創作,翻譯也還是要人類來翻譯。

陳思宏 AI一直在進化,一直在收集大量的資料庫,我相信不久以後,一定會有出版社出版AI寫的書。很多人甚至開始和AI談戀愛。那作者要走到什麼地方去?其實我是恐懼的。

必須說,我們台灣接受一個科技的程度總是很快。同樣的事情,我們會先收、全收。但歐洲人習慣先抗拒一下。目前為止歐洲的藝術圈、文學圈也是比較抗拒AI。

金翎 美國也是。我有參加美國作家協會(Authors Guild),群組裡大家都在討論AI的版權爭議,要怎麼打官司。很少有機會分享,但這其實是目前台灣跟所有我接觸過的國外文學界最大的差異。現在台灣的作家們大家會說:欸你沒有在用ChatGPT喔?而在世界上其他文學節,AI就是一個壞人的人設,大家都在談論要怎麼樣抵抗、消滅它。或許這樣做也是有過度反抗,變成盧德主義(Luddite)的現象,但是如果我們自己人——書展啊、文學節等,都不挺創作者的話,那誰挺我們呢?

陳思宏 2025台北書展已經開始用AI做口譯,就出了很多錯。這件事情我非常反對。書展是關於人類,你使用AI的軟體也是要花錢,那為什麼不把錢花在人類呢?一個文學節會讓很多文化事業、不同環節的人有工作。這是最珍貴的嘛!

講回翻譯,不論口譯或筆譯,從來不是一比一的3D列印,一段話大家都聽/看到不一樣的關鍵字,每個人都各有詮釋——其實這是最有趣的地方吧,大家都是一起來當人類。

金翎 文學就是人類。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加碼聊聊!兩位對彼此的好奇★☆

金翎 思宏是很出名的效率高的人,精力旺盛!但我是很喜歡一個人3天不出門的人,尤其是創作的時候。每次出去參加活動,那段時間我就完全無法做任何真正的翻譯或寫作。你怎麼可以飛來飛去做活動,還是每年交出一本書?又尤其在台灣比較緊密的工作環境,要怎麼劃清個人創作時間的界線?

陳思宏 這題也常有人問我,可是我真的沒有答案餒。只能說我就是一個很無聊的人,我的生活非常無聊,最愛的事情真的不是寫作,是睡覺。可以很快把自己休息到一個可以繼續的狀態。台灣也確實是個比較緊密的社會,是不能直接說「不要」的文化,一個圈子會有很多的局,很多的恩怨。我的確是很刻意地遠離所有的局跟圈。我是可以社交,我很外向,可是並不代表我會主動去社交。 

出席活動其實對創作者的消耗是很可怕的。它一點都不風光,你就是在奉獻,把你的體力給出去。而且現場能賣出20本書,就要尖叫了!因為一個文學活動能來100人就要瘋掉了。這其實就是在一個建立基礎的過程,所有作家都是這樣開始的啦,所以會覺得有機會去就去吧!可是其實這件事情對創作本身是很傷的。根本沒有在飯店、飛機上也可以隨時寫作這種事!

陳思宏 那接下來你的小說要出版啦,終於要以作者的身分出道了,你的期待是什麼?

金翎 決定權在自己的手上,不論是好是壞也都是我要承受。談作品時,可以談自己的創作理念、自己的創作歷程。這麼說,不是因為做譯者就沒有自我,或是我只想講「我自己」,並不是,而是在禮儀上、酬勞上、尊重上,作為作者確實會舒服許多。身為譯者時,會覺得自己跟作品有很大一段距離,明明實際翻譯時跟它是非常近的,但出版後,大家還是會把它視為作者的創作。

但是我不會停止做翻譯,就變成是兩個身分,再看看如何。在英美市場真的非常難以小說家出道,這次是等很久才有的機會,過了很多門檻。是夢寐以求,至今難以相信。

採訪整理|李尤 
攝影|羅柏麟、攝影助理|王涵葳
場地協力|郭怡美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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