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槌一印裡的理想世界!專訪「小盛號金工」負責人闕承慧,探索金工創作的無限可能

小盛號金工負責人闕承慧

隱身在工業區的小盛號金工,在一列粗獷的廠房裡,顯得潔淨、充滿秩序。這裡是提供金工藝術家和學習者的工作場域,不同的機器、作業檯面,各是鍛敲區、機械區、多功能區和焊接區,也傳遞著空間負責人闕承慧賦予這裡的期待與想像。

正因為空間功能多樣,所以小盛號金工的課程不同於市場常見的短期金工創作體驗,這裡提供的是長期課程內容,學員從學理基礎、設備使用和工具製作學起,並在探究技法的過程中,依據自己的設計概念製作作品,因此學員會有更多自由探索、發揮創意的可能,「以後他們可以自己做工具、改裝工具和建立工作室,他學完這些可以自己想像要創造的空間是什麼樣子,這件事是很生猛的。」闕承慧侃侃而談。這樣有別於市場的做法,看似是走在「逆流」的路上,但闕承慧認為,正因為課程深入金工各環節,所以可以讓金工教學或創作這件事飛的更高、更遠,而且也讓這個平台能成為市場上獨特的存在,「不只讓民眾可以去體驗到在其他地方沒做過的事,我覺得對合作的藝術家來說也很好,因為他們在這裡可以提出以前不敢做的事情,儘管去嘗試。」闕承慧說。

闕承慧的工作室設備完善且空間寬敞,加上希望規劃了多樣工作區,這也讓她起了開班教學的念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闕承慧的工作室設備完善且空間寬敞,加上希望規劃了多樣工作區,這也讓她起了開班教學的念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物件即是觀照自我的鏡子

會踏入金工領域,對闕承慧來說是無心插柳的過程。當時還在就讀台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系的她,因為大四系上來了一位金工老師,因著他的啟蒙,闕承慧便從畢業製作展開自己的第一個金工創作。現在回想能持續創作的起點,她認為從中感受到心靈世界的反饋,是讓她能創作不輟的主因,「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在老師的工作室敲金屬,當下體會到敲一槌便留下一個槌印,如同旅行的一步一影,每個腳步會串聯出一道道的風景,這樣的過程是我很喜歡的。」闕承慧分享。對她而言,創作中的勞動與記憶,就像是心眼手與內、外在世界交流的過程,雖說在打造一個物件,過程中也像是時時在觀照自我的過程。

離開校園後,闕承慧帶著在創作中的樂趣,繼續在金工領域裡探索,除了多次發表個展,也曾受國、內外公單位和藝廊邀請展出。然而,會開起課程,對闕承慧來說是個意外。畢業後主要以創作為生的她,曾經在體制內、外的學校裡教學,但過程中她發現無論在哪個環境,仍有不足的地方,於是提供完整、創造性的金工學習環境,在她心裡埋下種子。之後為了讓自己有穩定的創作空間,加上希望裡頭有多樣的工作區,於是開班教學的念頭成形,在快速組織規劃下,便有了小盛號金工的誕生。個人作品的部分則以「闕承慧金屬工作室」作為品牌。

將銀高溫燒熔後,再灌注於模具之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將銀高溫燒熔後,再灌注於模具之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一槌一印中的生活哲思

如今回看自己的創作,闕承慧認為作品的成形,在於金工鍛敲中一槌一印帶來的啟發,「尤其在勞動過程中,肌力還有意志在拉扯,中間也會結合想傳遞的想法,最後變成作品。」闕承慧說。除此之外,欣賞不同媒材的創作,以及「好好生活」,也都是創作裡不可或缺的養分。她以自己非常喜歡的陶作家吳偉丞為例,透過他的創作,可以看見他的思路、個人特色,「所以作品不單純是一個物件,也是融合創作者內、外特質的載體。」闕承慧說道。而創作除了可以向外汲取養分,她認為個人內在世界的充盈,也能使靈感輸出更為豐沛,諸如從電影、展演和音樂中,探究他人創作與生命經驗的軌跡,而這份觀察,也同樣會在個人創作道路上,時時看見自身的變化,《岩途風景》、《山海微觀》系列,就是闕承慧在勞力與意志的合作下,轉化個人想法所誕生的作品。

從事金工創作多年,闕承慧認為工藝是將技術藉由個人想法表達而出的文化,而在技法中琢磨金工創作的可能性,也她不斷嘗試的事情。例如創作中常使用的鍛敲,可以透過延展、壓縮金屬塑造容器形狀。而《山海微觀》的地景則是在敲花的凹凸呈現中,展現自然意象的律動。除此之外,闕承慧也持續透過實驗探索金屬上的紋理,讓器物能有更多可能性,其中包含運用火改變金屬的軟硬、顏色、大玩金屬的變形,或者以火焊接兩塊坯體,都讓金工創作有著無限可能。

這是《山海微觀》系列的第一件作品,也是因為這件作品,闕承慧開始了金工的創作與推廣。(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這是《山海微觀》系列的第一件作品,也是因為這件作品,闕承慧開始了金工的創作與推廣。(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山海微觀》系列,是闕承慧結合具象風景與抽象心景的作品。(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山海微觀》系列,是闕承慧結合具象風景與抽象心景的作品。(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物件與精神之間的開放性

闕承慧的作品包含茶、酒與咖啡等器皿,在動態的使用過程中,也蘊含著豐富的紋理、色澤,使器皿巧妙地展現豐富的表情。而認為欣賞物件的樂趣,是悠遊在精神意念和物件中的開放空間,於是闕承慧手裡的自然景觀,也以抽象化的方式呈現記憶中的場景,藉此創造可再三尋味的趣味性。例如《山海微觀》系列即在壺器外觀形塑亦山亦海的紋理,而靈感的追溯,通常在作品完成後才找到真正與之對應的景象記憶,「這系列要做的是一個迷你的心景,而不是寫實的地貌。」闕承慧分享,「隨著不同的心景去看《山海微觀》,也可以在其中找到空間去安放自己。」此時闕承慧特別拿出《山海微觀》系列的第一件作品,也是她在畢業後的第一個創作,當中包含了她與家人出遊的回憶,也是她在主流市場外做出新的嘗試,例如透過兩塊坯體鍛敲、焊接在一起,呈現台灣溪谷因陽光反射,將溪水反射在山壁上波光粼粼的樣態。創作這件作品時,闕承慧曾因為資源不足,而花費了許多時間完成,「但這件作品可以說是我的幸運,因為它所以有了後來的其他作品。」闕承慧說。

除了從自然景觀汲取靈感,闕承慧的三足器皿,也在受到青銅器時代的三足器所觸動,甚至是聽聞建築因高腳設計所創造人、空氣的流動,因而打造出不完全貼著底面的三足設計。此系列的器皿有著圓潤的支腳,在靠近底部時收攏成一小支點,以充滿趣味感的造型承托著器皿,「它不會阻斷空間的流動,因此也創造了器皿和空間的對話。」闕承慧說。善於在日常發現樂趣的她,也曾因為看到電線杆上掛著充當菸灰缸的生鏽奶粉罐,讓她興起以金屬創造斑駁質地的想法。名為《罐子》的作品,便是反覆以金箔熱貼、刷舊,打造出厚薄不均的表面,再透過將銀染黑的方式,呈現銀器歷經時間淘洗的質地。

具備工業設計背景的闕承慧,不斷在創作中融入設計思維,以創作解決日常使用的問題。例如《咖啡壺》,為考量動態使用中可能出現的不便,並聽取收藏家的分享後,歷經不斷測試而完成的作品。此款壺器的木質把手與金屬瓶身形成有趣的異材質結合,低角度的壺嘴,則是讓使用者能更順手地將壺內液體完全傾倒而出,在貼心地站在使用者角度,賦予生活中更適用的存在。

闕承慧持續在金工創作中看見自己與世界,創作的微觀意趣也吸引著不少藏家支持著她的創作。在闕承慧的手裡,金屬的冷調、剛硬,也因為融會了感性的觀察,多了幾分溫柔、細緻的心思,並闢出豐富的感知空間,成了一物一世界的生活載體。

除了茶器具,咖啡道具也受到許多藏家的喜愛。《咖啡壺》便是歷經不斷測試而完成的作品。(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除了茶器具,咖啡道具也受到許多藏家的喜愛。《咖啡壺》便是歷經不斷測試而完成的作品。(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闕承慧的作品販售,以茶道具作為主要的器物創作方向。(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闕承慧的作品販售,以茶道具作為主要的器物創作方向。(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0期)

文字|TC 

攝影| 林家賢

圖片提供|小盛號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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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鹹風到紙花:陳治旭用一把90歲的剪刀,剪回馬祖的文化記憶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海島馬祖,疾風鹹霧纏繞之地。1999年,24歲的陳治旭回到故鄉,來到南竿牛角村(現已改名復興村)打工,偶然來到一棟老屋。屋主阿婆捧出一疊略顯斑駁的剪紙,邊角翻翹,卻仍能看見花鳥魚蟲在剪影裡舞動。那一刻,他才明白故鄉原來在指尖流光裡保存着另一部歷史。陳銀銀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他,淡淡說:「我孫兒不懂這些,留也沒用。你有興趣的話,就給你吧。」在那一刻,這把90幾歲的剪刀,成為陳治旭鑽研剪紙工藝的契機。

海島紙影

專科就讀工業設計時,陳治旭就對民俗工藝情有獨鍾,卻只在《漢聲》雜誌的平面印刷裡遠望剪紙。深受牛角村阿婆的剪紙作品感動,陳治旭決心深入研究剪紙這項傳統工藝。「小時候就有在元宵燈籠上看到剪紙,後來也在雜誌上見過不少剪紙作品。但實際看到精細的紙花,還是出自一位老阿婆之手。我為之著迷。為了剪紙的美,也為了傳統技藝的保存。」

陳治旭一頭栽進剪紙的世界。他積極展開田野調查,過程中拜會作家林保寶,學會進行田野調查的方法;也受《中國時報》浮世繪版主編夏瑞紅啟發,開始寫訪談稿、投稿報紙。陳治旭笑說自己「不善讀書」,沒想到文字卻成了他守護文化的第二把剪刀。

談到剪紙,陳治旭眼神中散發出強烈光芒。他興味盎然地拿出資料夾,翻出自己收集來的古老紙花:「你看馬祖的剪紙有鹹風與浪花的線條,有蝦、螃蟹,還有花、草,海陸交織一塊兒。」馬祖的剪紙常見於香爐、金銀山 ( 出嫁的女兒送給過世長輩的臨別禮)、燈籠與門上。陳治旭稱它是一門「用的藝術」,不僅是裝飾,同時服務生活與信仰。

陳治旭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透過殘紙與口述,收集古老的剪花,並把他的蒐藏結果撰寫成《馬祖剪花》一書。(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透過殘紙與口述,收集古老的剪花,並把他的蒐藏結果撰寫成《馬祖剪花》一書。(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將其田調結果撰成《馬祖剪花》一書,他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收集殘紙與口述。「那位送我剪刀的阿婆,在我去拜訪她前一週,才剛把一些從前剪的紙花燒掉。她說『放著也用不到』。」那一把遞給他的剪刀,雖已鏽化脆弱不堪,卻也燙手如炭,時刻提醒他:「若我不把馬祖剪紙的歷史記錄下來,歷史總有一天會消失無蹤。後人需要這些樣本才能考究歷史,我自覺有記錄歷史的使命感。」

南竿的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陳治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南竿的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陳治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不求公式的剪紙精髓

「在我眼中,剪紙是一種會跟著柴火和米香一起呼吸的工藝,一種與生活共振的藝術。」對陳治旭而言,剪紙不像木工需仰賴厚重的夾具與榫卯,也不同於石雕得以錘鑿丈量歲月。卻同樣倚賴一雙手,在細如髮的線條間尋得形體之美。

原來,過去的常民為了過活,人人得有一技,於是紙成了最輕盈卻最貼身的載體。逢年過節要燈籠、討親要貼喜花、祭神拜祖的香爐要貼紙花,生活需求催生創作,而創作又反過來培養對美的敏銳度,這或許是民俗工藝最動人的循環。

但別誤以為門檻低就代表淺薄,剪紙的複雜藏在「一刀不回頭」的即興與圖式邏輯的並存。我們有幸親見陳治旭示範,瞧他先折出對稱軸,再借刀尖一次切割出正負空間,看他下刀俐落,毫不遲疑,深厚的剪紙技藝就在每一刀之中表露無遺。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一邊剪著紙花,一邊說:「人人都能剪紙,就像以前的馬祖婦女,很多人都會剪。她們有受過專業美術訓練嗎?應該是沒有。所以我相信大家都能學習這項工藝。」聽著聽著,我們不禁好奇,他是如何一路成為剪紙藝術家的?「其實就是多看、多剪,我沒有真正拜誰為師,也沒上過幾次課,都是靠自己摸索的。所以我也認為,剪紙沒有所謂的公式,不僅僅是它的自由度,同時也是因為如果硬背公式而不懂圖形生成的原理,那就無法融會貫通,變化出更多圖案。」開過多次工作坊的他,教學流程往往從摺疊剪紙進入團花,讓學員理解圓心與切分割的關係,再遞進到立體構件。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跨域,讓剪紙藝術走得更遠

隨著時光變遷,剪紙的角色也隨時代轉身。昔日是鄰里贈送的心意,如今多成藝廊裡標價的限量作品。「把紙從廚房灶台帶進城市天際線,是一個讓我難以忘懷的經驗。」2018年底,陳治旭接獲臺北101的請託,協助設計剪紙布置觀景台。臺灣第一高樓的玻璃帷幕貼上他的剪紙,在金黃夕陽映照下,陳治旭的剪紙作品來到人生「新高度」。

然而要論自身感受最深、最情有獨鍾的作品,陳治旭毫不猶豫提起《收信快樂》。2023馬祖國際藝術島,陳治旭受邀展出。他以手寫信常見開頭「收信快樂」為題,以馬祖地名、軍事文化、書信用語等內容,剪出一個個富有馬祖印象的字串。「像是莒光,我在莒字中間設計了花蛤圖案,而光則藏了一座燈塔,象徵當地的特色。」而這次展出對他而言更是一次巨大挑戰,「因為量體很大,總共有1萬多個字,是我到當時為止做過最大的量體展出。不過也因為有這次嘗試,我有了更深的體悟,剪紙不只是小小的裝飾物,它也可以很巨大,並與當代藝術結合。甚至,透過當代藝術的視角,反而可以讓傳統工藝獲得更多目光。」

除了在色彩與量體做出挑戰,陳治旭也嘗試進行跨媒材實驗。他從2009年起開始學木工,還自己打造了收納櫃,獲得許多讚賞,甚至有人開玩笑要向他訂購。不過他做木工不僅僅是要做生活用具,同時也在思考,能否將異材質結合,撞出新花樣。「我有一個點子還在構思中,預計今年下半年可以推出。我打算拿有很多蟲蝕的漂流木作為底座,上面擺放一張剪紙,剪紙與底座之間則以銅管跟螺絲固定,形成漂浮的感覺。」

各式鋸、尺、錘、刀等工具整齊陳列、分類清楚,由此可見陳治旭對工具的尊重與對細節的要求。(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各式鋸、尺、錘、刀等工具整齊陳列、分類清楚,由此可見陳治旭對工具的尊重與對細節的要求。(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舊即是新

傳統與當代的平衡,就像選擇紅或白。紅色鮮豔喜慶,白色清新淡雅。傳統與當代的平衡,如同在紅與白之間取捨?雖然多次嘗試跳脫紅色的剪紙印象,但陳治旭表示,自己不排斥任何顏色,重點在於剪紙呈現的意象、故事,以及能否展現他的藝術想法。「我的目的是要讓觀賞的人自行想像,剪紙只是一種手法,又剛好是我在乎而且擅長的手法。」

剪紙,源於生活,陳治旭也希望讓現代人的生活中,充滿剪紙的影子。「我近年接獲婚禮布置的請託,一對馬來西亞新人請我剪紙,讓他們懸掛在婚禮會場。這很有趣,古時候就有這樣的習俗,但有好長一段時間,人們已經不再這樣做。在這場婚禮中,我用新的手法、色彩,讓剪紙重新融入現代人的生活。」

對現代人而言,新的衝擊、新的刺激多的是,像剪紙這樣「陳舊」的事物,如何在未來持續被重視、保存?陳治旭對此很樂觀,他笑著反問:「如果我唱一首老歌給沒聽過的人聽,那這首老歌對他而言算不算新歌呢?」一個簡單的例子闡明了一切。陳治旭期待自己未來的展覽會有數位科技、當代藝術、傳統工藝等元素,各自保有主體卻交換靈魂。當外國觀眾因為一張紙花而讚嘆「好美」,陳治旭的剪紙工藝之路也走得更有自信。海島的鹹風已隨紙縫遠行,而年逾90歲的那把鐵剪,仍在暗處發光。

陳治旭開心地注視天花板上懸掛的紙雕燈籠,臉上帶著專注又愉悅的笑容。(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開心地注視天花板上懸掛的紙雕燈籠,臉上帶著專注又愉悅的笑容。(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洪孟樊

攝影 / 一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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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手為根,與土地共創——「黑色雋永 Lumamiling」的構樹工藝之路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提起樹皮工藝,總令人覺得遙遠。這項古老技藝曾一度消失於臺灣各族群的記憶裡。三十年前,幸運有賴阿美族耆老沈太木(Panay) 的復興推廣,才有人開始學習。工藝團隊「黑色雋永」近年積極投身樹皮纖維創作,成員身份皆有原民血統,他們嘗試以雙手循著前人採集與敲打的軌跡,試以生活器物的形體,還原的工藝帶給生活的踏實模樣。

接案起家到誕生工藝品牌

記載臺灣原住民運用樹皮工藝,製衣而穿,可以追溯至明清到日治時期的文獻紀錄。工藝曾逐漸失傳,倒不是無材料可取用,因為延展性最好的樹皮便來自構樹,是臺灣隨處可見的原生樹種。構樹存在於不同族群的生活經歷裡,身為「黑色雋永」成員之一的王雅蘭說,「老人家會拿構樹葉去餵家裡的羊或豬,但完全沒有看過樹皮做成衣服。」身為排灣族的她,因研究所論文,親身回到父母的部落田調、返鄉定居創業。她曾開選物店,之後才與夥伴佬祖‧ 魯魯安、顏裴晏、廖曉蓉,共組團隊。初期大家因商業工作而聚,接案培養出默契,以黑色雋永之名,各自施展木工、服裝、繪畫的長才,從事活動佈置、平面設計的團隊工作。

團員們皆自學各種工藝技法,沒有設限材料也嘗試各型態的商案,陸續為音樂祭做裝置、婚禮佈置。他們為別人的場子嫁妝多年,體驗快步調的接案生活,而逐漸萌生慢下來,創立自己工藝品牌的想法。團隊夥伴或有變化,但大家仍慢慢在時間裡練功,在土地上尋找自我定位。

「黑色雋永」是國內難得以集體形式進行創作的工藝團體。(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黑色雋永」是國內難得以集體形式進行創作的工藝團體。(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工藝背後的在地支持

決定集體創作之初,構樹皮只是他們眾多的媒材之一,其中以好取得的竹與藤是主力。只是,材料透過購買而得的過程,反倒讓他們心生疑問,想釐清媒材與自身的關係。

「我們住的屏東周邊都是農田。鳳梨、香蕉園的周圍長很多雜木,裡面就有非常多的構樹。」王雅蘭描述成年回鄉後,觀察的土地樣貌,而同樣在臺北長大的佬祖,也坦白說:「剛開始連構樹長的樣子都不知道。問長輩,他們說,知道啊!構樹還有族語名稱。」身為都市原住民的兩人,技藝從來不是長於過去的生活經驗裡,而是靠著動手,更加重建對自身文化的認知。「當我回到舊部落時,又發現構樹在我家門口的土地就有,小時候不曉得,現在終於認識它,看見它活生生長出來,我也正在使用,有種我們是在一起的感覺。」佬祖語帶感性表達著,「對於我們未來從事工藝,是很強的心靈與情感支持。」自此,有如遇上命定媒材的「黑色雋永」,察覺使用在地素材給予創作的安全感,成員們全力投入構樹為主體的纖維藝術。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表現土地龜裂的樣貌,象徵土地承受的傷害與崩解。(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表現土地龜裂的樣貌,象徵土地承受的傷害與崩解。(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採集是追尋祖先與大自然共生的記憶

「黑色雋永」與構樹從彼此不認識,經過反覆敲打的取皮、延展,建立起親密的關係。夏天的構樹水分多,質地柔軟易取皮,反之冬天乾燥,則需要多花點力氣與時間處理,能從季節感受纖維有活著的變化。他們又解釋道,取樹皮得趁新鮮,纖維放久則乾枯老化。也因此他們無法囤積材料,每趟採集也有如祖先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只取剛好能用的量,因為採多無力可處理,那就浪費了。

採集也讓他們更親近部落生活,王雅蘭分享回鄉前的心境是,「看自己的文化像在學校背誦歷史課本,對文化僅是知識性的理解,沒什麼情感連結。」又常聽老人家說「我們是與自然共生」,怎麼共生?實際是一趟玄妙的採集經歷,讓她深有同感。「有個第一次去採集的地方,我意外受了傷,流很多血。後來,第二次我和佬祖去,他也被鋸子割傷。」之後,他們學習先和土地打招呼,以祭儀請求取用構樹做為工藝材料,體悟萬物皆有靈。

佬祖以這件屏風作品,記錄舊好茶部落的美麗山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佬祖以這件屏風作品,記錄舊好茶部落的美麗山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集體創作的慶典

王雅蘭如團隊裡的「隊長」,她主持每回的創作行前會,坐下與成員們深聊。如近期的展覽「成為永恆的片刻」為例,她拋出的主題,圍繞土地與時間兩大核心。團隊成員根據概念,依自己的生活經驗或想法而獨立創作。集體創作的現場,宛若聚落縮影,大家一起去採集,共享資源,當有需求便相互幫忙,而展覽則是他們工藝作品的豐盛收穫。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回應土地議題,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模擬出土地的龜裂,淺色處是去除外皮後的柔軟內層,深色則是前頭去除的外皮,各自經過敲打後,重新排列而成。靈感源於她坐火車從屏東回家鄉花蓮,沿途看山景的觀察,「去年403 地震後,有被坐火車回家的風景嚇到,感受土地遭受迫害時,內層的鬆動不易看見,同時體會人在自然前的渺小。」同為廖曉蓉的燈飾作品《圍光》則詮釋時間的主題,「我想愛是能超越時間的,圓的造型比擬圈住的美好時光,表達出愛的能量卻始終存而不滅。」

廖曉蓉的《圍光》,以時間為主題,象徵著被愛包圍的不同片刻。(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廖曉蓉的《圍光》,以時間為主題,象徵著被愛包圍的不同片刻。(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顏裴晏擅長線材編織與縫紉,他常以布類織品結合樹皮做創作,《荏苒》是他初次的燈飾系列。過去樹皮也常為造紙材料,顏裴晏以摺紙發想,活用構樹皮柔軟堅韌的特性,五件作品的意象呈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每件作品外觀大異其趣,也只有樹皮的柔軟可以承接,散發出曖曖的光。

與展覽同名之作《成為永恆的片刻》則是自王雅蘭的大件裝置。她近年,有感傳承的斷層,源於部落裡熟稔文化脈絡的長輩逐漸離世。她開始察覺自己對永恆的渴望,是期許土地上生活的記憶,可以完整代代傳下去。作品由眾多的圓組成,圓也有各種示意,「圓代表完整,深淺色澤的圓代表不同的人,相連的圓又代表一代傳一代。」他試著以在地素材訴說對於土地的情感。

《Tagarausu》是佬祖以北大武山之名的屏風作品,他選用樹皮原色與植物染( 薯榔) 加工後的樹皮,雙色呈現出山稜形狀,「這片山景是從我的部落舊好茶看出去的風景。我很直覺將它創作出來,也是我爸爸看到,就能一眼認出的記憶。」

王雅蘭的大件裝置《成為永恆的片刻》靈感來自她有感於部落文化斷層,因此期望土地記憶能夠永續傳承。(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王雅蘭的大件裝置《成為永恆的片刻》靈感來自她有感於部落文化斷層,因此期望土地記憶能夠永續傳承。(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包容創新的文化傳統

「生活中找創作」是黑色雋永的信奉思想,「你不必是一個設計師、藝術家,使用生活中好取得的材料,就可以開始製作。」王雅蘭真摯地說並分享一段趣聞,「部落的珠繡工藝常看到是全用珠子去鏽。但我在部落裡,曾看過用電線外皮、文具店的小亮片。甚至,還有陣子老人家流行穿旗袍,在緞面龍鳳圖案之上,再繡著傳統圖紋。」王雅蘭說,只要無關無關傳統祭儀與社會規範,使用異材質或變化外觀在既有物件上,都是部落裡很常見的生活智慧。因此,黑色雋永將樹皮纖維,以藝術創作呈現抽象概念,或用生活器具表達實際應用,是傳承工藝,也是延續文化裡對美的包容性。

顏裴晏的《荏苒》是一件燈飾五件組的創作,以燈的形式表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等意象。(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顏裴晏的《荏苒》是一件燈飾五件組的創作,以燈的形式表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等意象。(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王涵葳

攝影 / 一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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