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工藝中的藍色詩意、創作靈感與故事:專訪「丹陶瓷DanCeramics」創辦人吳慧芳

靜謐工藝中的藍色詩意、創作靈感與故事:專訪「丹陶瓷DanCeramics」創辦人吳惠芳

冬季北風吹得鐵皮屋隆隆響,吳慧芳講起話聲音不大不小,不疾不徐,偶有淺淺的笑,給人一種自適恬靜的感覺。69 年次的她,在 10 多年前投入專研陶瓷工藝,至 2010 年才從北部回歸老家苗栗,在市區郊野一棟閒置高爾夫球練習場的鐵皮建築裡,成立了「丹陶瓷工作室」(DanCeramics),這裡可算是她從陶土雕塑進入到生活陶的轉戾點。

吳慧芳先從介紹工作室開始,繞一圈下來看到什麼說什麼,那偌大場域裡的設備相當齊全,除了兩座分別用以還原燒與氧化燒的瓦斯窯,還有練土機、陶板機、拉坯機、噴釉器等。停在滿是貨架的區域,一層一層擺滿小號藍色塑膠籃,拉開來裡面全是試釉片,一片一片排列整齊好像方塊酥,且每一片的正面都有編號,背面也有記號,顯示所用的釉藥配方與燒製方式(還原燒或是氧化燒),總計超過兩萬片,不說還以為是這是待出貨的餅乾工廠。最後,她停在一只陶碗前。捧起那有如藍天鑲白雲的彩器,她慎重說道:「我的絞胎創作就是從這個碗開始的。」

吳慧芳的創作主要以茶道具為主,她特別喜歡絞胎,將不同的土揉和後再拉坏成型,就能變化出抽象且具有線條感的紋理。
吳慧芳的創作主要以茶道具為主,她特別喜歡絞胎,將不同的土揉和後再拉坏成型,就能變化出抽象且具有線條感的紋理。

不停重新起步的創作路

聽吳慧芳講起自己的陶路,那歷程不能說是跌宕,但也足夠轉折了。生長在陶窟苗栗,吳慧芳從小看陶工工作,對於陶不陌生,卻也未曾想到要學陶。並非美術本科生的她,甚至還選讀了與美術相去甚遠的資訊工程科系,只是在短暫就讀期間,領悟到這並非志向,才又重考上了東海大學工業設計系。

吳慧芳是走工設的好手,大學時她征戰大小設計比賽,拿下臺灣照明燈飾設計競賽首獎(2001 年),到義大利Domus Academy 攻讀設計碩士,又得到義大利 Plastic4TheHouse 家具設計競賽首獎(2005 年),正當許多人以為她會繼續走工設時,她卻選擇飛到舊金山的房產公司當軟裝設計師。最終,她又覺得這與她人生想走的方向不太一樣,遂決定回到臺灣,重新起步。

「我當時強烈感覺到想做一件我自己的事,於是便像海綿一樣,一直去吸收不同的知識,一直感受我自己的形狀。」吳慧芳溫和說道。她曾嘗試金工以及石,最終在觸碰到陶土時,發現這個柔軟可塑的材料極度親合自己,便定下了以陶土為媒介的創作方向。2009 年最初的丹陶瓷,是以陶土雕塑為主。「我那時心中有一個畫面,就是希望有一天一定要在很漂亮的空間裡面展覽我的作品。」談起青澀的夢想,如同讀自己小學作文「我的志願」,吳慧芳莞爾一笑,態度泰然。

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藍色是吳慧芳的代表色,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絞胎顯現出不同色彩變化的層次感。
吳慧芳並非只創作藍色的作品。她喜歡絞胎顯現出不同色彩變化的層次感。

一千多個日子的寒窗試燒

因為是工設背景,她想起自己曾十分著迷電腦 3D 繪圖的自由塑形,於是她從這個概念出發,創作首件陶雕塑系列《你們有誰知道?》作為身為陶藝家的自己,回首人生來時路的紀錄。這件胎瓷如蛋殼脆弱的作品,以揚舞於空氣中的自由流線得到青睞,先後入選澳洲 Gold Coast International Ceramic Art Award、西班牙 BIENNAL DE CERÀMICA D’ESPLUGUES、盧森堡 Marché des créateurs 展,以及 101 年全國美術展,其中一件並被盧森堡當代美術館的前館長私人典藏。

吳慧芳說,此時的自己還不算是真正地懂陶,只是以陶進行創作而已,真正的學陶是在得獎後才開始。基於務實的生存理由,吳慧芳認為自己必須投入生活陶,而為了更精細掌握創作,她先向楊作宗老師學釉藥,再去湯潤清老師的工作室學拉坯,而這一投入卻又去了五、六年時間,直至 2018 年她的新作才登場。

先釉而後陶,吳慧芳的學習次序與常人不同,而在學釉與學拉坯之間,甚至還相隔了三年。問吳慧芳這消失的三年她去做了什麼,她說其實也沒兼差什麼工作,就是一個勁的每天起床、調釉色、上釉、試燒、紀錄、歸檔......這三年期間她把自己活得像個大英博物館的圖書編目員,日復一日地,把日子過得專一近乎單調了。茫然看向那兩萬多片的試釉片,突然領域到眼前這位可人,那輕輕柔柔的話語下,有刻在骨子的執拗。

吳慧芳的工作室原本是高爾夫球練習場,偌大的空間讓她可以在此進行她的創作試驗。
吳慧芳的工作室原本是高爾夫球練習場,偌大的空間讓她可以在此進行她的創作試驗。
吳慧芳的工作室原本是高爾夫球練習場,偌大的空間讓她可以在此進行她的創作試驗。

在不可能的世界裡追求百分之一

沈浸於材料與技術的世界,吳慧芳從兩萬多片試釉挑出五千多片,從中篩出兩百多片,最後選定十種配方為主要研究方向,在陶土與釉無盡配對組合的實驗中,她偶然發現絞胎結合釉藥產生的有趣變化。端起她介紹自己的最初那只器,初春晴朗的天空藍是她所鍾愛的色調,這個簡單的意念鋪開了她在生活器物的創作之路。只是,她沒想到這卻把事情推向了莫大的困難。她慘然一笑,說道:「我幾乎困在這件事裡三年。」

吳慧芳解釋,自己的釉藥配方並不好燒,如果是用氧化燒,可以輕易燒出藍色,卻不會有白加藍色的組合;而如果是用還原燒的話,是可以燒出白加藍色,但發出藍色的機率卻很低。「有前輩看了我的作品,咬定我的釉色一定是銅發色,然而我的釉藥並非這個方向。」真實的成因是,她是用反覆窯燒去逼出藍色的。

會如此瘋魔,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她的釉藥配方有非常嚴重的起泡問題,初期燒成率低到不足 10%,她形容那是每次打開窯門,都有心臟被暴擊的感覺。而為了找出起泡的原因,她反反覆覆入窯燒,最終在撿起某只器物時,發現火吻六七回的釉竟呈現出濃郁的色彩與兔毫的纖紋。「如果不是因為我一直失敗,我可能不會這樣一直燒,也不可能會發現這件事吧。」

嘟起嘴!突破壺的造型想像

從茶壺、茶杯、茶海、茶盤,吳慧芳以茶道具為起點,展開一整套的絞胎創作,同時也嘗試突破壺的形狀。端起吳慧芳的壺,各個表情皆不同,有的滿身刻紋像是從木雕師家出走,有的噘起短胖的壺嘴一臉討拍,或是長了漏斗型的壺嘴,折出一個不羈的角度,嗆那旁邊蓋上頂了一撮金髮的壺,一班同學都在爭與眾不同,但集合起來卻又默契得很。

吳慧芳喜歡嘗試不同形狀的壺嘴,而一把壺看來小巧,設計細節卻息息相關,壺嘴的改動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必須考量比重、斷水、密合、角度等,每個「與眾不同」都是顧前顧後審視出來的結果。「我很難說這是什麼流派,但我喜歡肥嘟嘟的茶壺。」像鼓起腮幫的孩子,在茶人手裡撒嬌討香,如同工作室裡不請自來的貓,恣意地向人討乖,好比茶席上的萌寵。

採訪時,談及創作路上的抉擇、放棄、重新開始,她從未流露出艱難的表情,反而欣喜地說:「因為我的靈魂是自由的。」

採訪時,談及創作路上的抉擇、放棄、重新開始,她從未流露出艱難的表情,反而欣喜地說:「因為我的靈魂是自由的。」如夢中囈語的一句話,使人忘卻外頭的寒風是多麽冷,不禁為她最新個展的命題《雨是懸掛起來,讓風吹斜的》默默在內心補上一句 — 但你的心是安放的。吳慧芳的藍,是恬靜且溫暖的顏色。

文字:李佳芳
攝影:王士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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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林裡,編織一種生活方式:專訪阿笠竹工工頭許阿枒

在竹林裡,編織一種生活方式:專訪阿笠竹工工頭許阿枒

在傳統漸趨式微、竹材取得日益困難的今天,許阿枒以「阿笠竹工」為基地,帶領學員走入山林,從劈竹開始體驗手作的溫度,並透過田野調查梳理台灣竹材與技法,嘗試為這門古老技藝尋找新的表述。在她眼裡,竹編的價值不僅是工藝的延續,更是一種與自然共存的生活方式。

蜿蜒山路的盡頭,一座隱身在新竹峨眉山裡的三合院靜靜座落於竹林與田野之間——這裡是「阿笠竹工」的工作室,也是許阿枒讓竹工藝持續生長的所在。她先後任職於平面設計與媒體產業,2009年接觸竹工藝後,開始在業餘時間投入學習。「當時我的同學大多是退休人士或家庭主婦,他們學竹編多半只是作為休閒,但我覺得這項傳統技藝很棒,只是缺乏新的表述方式。」她回憶當時課程學習的作品多半不實用,甚至略顯老氣,也因此,她開始思考能否將自身的商業設計背景融入其中,讓竹工藝被賦予不同的語言與樣貌。於是2016年,她選擇以教學為起點,希望邀請更多人透過雙手觸碰竹材,重新理解這份與土地緊密相連的質地與技藝。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從竹材開始,養成手感的記憶

「我們都是挑3~4年的竹材來做『竹篾』,也就是用於編織的長條薄竹片。盡量筆直、表面沒有損傷,如果是向陽面的也不會挑,因為比較脆。」許阿枒習慣帶著學生走入山林,親自挑選適合編織的竹材。她分享,台灣常見的桂竹質地堅硬,表皮帶有光澤,做起來雖然漂亮,但竹節的纖維孔隙較大,也因此顯得脆硬,彎折時容易斷裂;相對地,長枝竹的纖維柔軟、如絲一般,適合捲繞收口,彎曲幅度也更大。此外,客家庄防風林裡的烏葉竹與竹桿厚實的孟宗竹,也都是可以運用的創作媒材。

(攝影:林祐任)
竹子看似筆直,實則彎曲有度,節與節之間厚薄不均。削篾時須順勢而行、以手感掌握力道,是初學者入門時最具挑戰的步驟之一。(攝影:林祐任)

除了挑選竹材,許阿枒的課程也往往會讓學員親自劈竹,從最基礎的材料處理開始。「陶藝可以買土回來練土,但竹編一定要自己劈竹,才能進入後續製作。這種仰賴手感剖出來的竹篾,是沒辦法用機器取代的。」她解釋,竹子看似筆直,實則彎曲有度,節與節之間厚薄不均;若用機器直接劈開,會使竹材突然變薄而報廢,也正是初學者最常遇到的難題。「剖過竹節時竹肉要往下扳,竹皮才不會突然變薄,但現在的人手作經驗比較少,常常會忘記或劈不好。不過,就是要學會自己處理材料、練習手感,才有辦法做出各種想要的東西。」

(攝影:林祐任)
出自「阿笠竹工」課程中的竹籃作品,從劈竹、削篾到編織皆以手工完成,延續竹材的自然肌理與手作的溫度。(攝影:林祐任)

許阿枒進一步分享,在熟悉材料後, 她通常建議初學者從最簡單、「壓一挑一」的方格狀「十字編」開始,再來才是需要邏輯與空間感的「六角孔編」。也因此,她的體驗課多半設計小籃子或平面作品,讓學員練習底部十字編、輪口收邊等基礎技巧;若要讓成品更堅固,則必須削製用厚竹片所做的內外圈,再綁藤固定。不過由於這一步難度更高,她大多先安排沒有竹圈的小物件,讓學員循序漸進,逐步累積手感與信心。

(攝影:林祐任)
竹工藝講究手感與精準度,劈竹、倒角皆須親手完成,也因此製作過程中使用的工具種類繁多,是工藝師日常不可或缺的夥伴。(攝影:林祐任)

從教學現場,窺見竹工藝的產業困境

「我覺得困難的不是教學生,而是招生,以及如何在作品呈現和實際課程之間找到平衡。」走上創業之路,許阿枒並非一開始就順利。她笑稱自己曾像業務一樣,跑遍各地手作教室推廣課程,才累積了第一批學生。儘管如此,隨著課程逐漸展開,新的挑戰也接踵而至。「一開始只是想說『市面上沒有人教這個,那我就來吧』,想要開發出有別於市場的教案,反而給自己找麻煩。」她說,許多學員初來時滿懷信心,以為能完成80分的作品,實際上卻只能達到40分。「簡單的竹編也很花時間,但許多人往往無法預料,還會質疑:『這看起來很簡單,這樣也要學嗎?』」她苦笑道。

若只展示簡單的作品,往往難以在社群上博得眼球;而若以最精美的作品作為宣傳,學員又經常無法完成。因此,如何在「好看」與「做得出來」 之間尋找平衡,成了許阿枒設計課程時最大的矛盾,也映照出竹編工藝在當代的結構性困境。「竹工藝需要大量手工,劈竹、倒角等細節都必須親手完成,是其他工藝少見的特點。這也是為什麼日本和台灣的竹工藝會逐漸沒落。」她更直言,現行禁伐補償政策將每3∼4年就必須全面砍伐的竹林與原木林混為一談,地主寧可領補助,也不願販售竹材,使得砍竹工班與工廠陸續解散、倒閉,不僅讓竹材取得日益困難,也讓本就有限的機器加工環節全面中斷。

(攝影:林祐任)
在編織的過程中,許阿枒以雙手實踐對竹工藝的想像。在她眼裡,編織不僅是技藝,更是一種與自然共存的生活方式。(攝影:林祐任)

從日常實踐,尋找竹工藝的當代表述

「其實很多想靠竹工藝維生的人,一開始都會選擇教學,因為門檻相對比較低。」面對原料與產業的種種困境,許阿枒意識到要直接將竹工藝商品化並不容易,因此創業初期,她便決定從教案著手,不只是單純帶大家劈竹,而是希望透過田野調查,系統化地梳理台灣竹材種類、傳統工藝的脈絡與相關的台語術語,藉此逐步建立屬於台灣竹工藝的當代表述。「例如,我發現嘉義六腳鄉一帶會『直剖』莿竹來製作𥴊仔(kám-á,曬農作物的淺竹盤),這和常見的橫剖方式不同。當我梳理出這些歷史與工藝脈絡後,就能以此發展出新的創作手法,用現代的視覺語言去表達,並介紹這些台灣特有的植物與工藝。」她解釋道。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傳統工藝在當代人的生活裡,究竟提供了什麼樣的價值?除了天然之外,對我而言,它更是一種生活方式。」許阿枒舉例,竹器壞了可以直接焚燒,不留化學廢料;住在山裡,鄰居的柿子樹能成為天然染布的材料;親手翻新的工作室牆面,材料則取自當地土壤與米糠——在她心中,這些過程帶來的不只是工藝體驗,而是一種與自然共存的生活節奏。她想像自己未來的作品或許不再局限於編織,而是以竹子作為架構,結合天然染布或夾泥牆的技法,延伸為器物、花器甚至雕塑。「所以,回到『如何作為當代表述?』這些經驗,都會成為我創作的養分與基礎。」

 

6個步驟看一只竹編花籃的誕生!

看似簡單的竹編花籃,其實也蘊藏著繁複的工序與對手感的考驗。透過許阿枒竹工的拆解示範,從繞圈、編底到收口修整,一窺作品背後的 6 個步驟與細節,感受竹條在指尖轉化為器物的魅力。

Step 1|繞圈備材

先用寬 3mm × 厚 2.5mm 的篾捲繞約 3 次,形成穩固的圈,作為花籃的「緯材」。繞圈時要注意以交錯、收線的手法,讓圈圈能保持穩定,方便後續結構固定。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Step 2|編織底部經面

以「壓一挑一」的編織三角孔作為籃底中心點,再向外編織 3 個六角孔。編織完後須調整竹節,避免 2 個節重疊。

(攝影:林祐任)
編織三角孔時,不論從左壓右或右壓左,都要保持一致的規則!(攝影:林祐任)

Step 3|挑出內側經篾

篾有 2 個方向,交錯時呈現X字型。先將內層的經篾「一把抓」!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Step 4|套上緯材

將緯材竹圈套上一把抓的經篾,再以編織六角孔方式,將X內外側的經篾內外交換,形成三角孔,包夾竹圈;依序編入 2 個圈圈,讓籃身逐漸成形。

(攝影:林祐任)
Tips:若編到後面間距太緊,可用藤鑽撥開空隙;若竹材斷裂,則可將其削薄並重疊插入新竹材補救。(攝影:林祐任)

Step 5|收口

將經篾分 2 次繞過竹圈,再依照六角孔形狀編入籃胎,穿入籃底;剩餘的篾分 2 階段,繞過竹圈後依照六角孔形狀編入到竹籃底部。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Step 6|收尾與修整

竹篾收到底部後,將多餘的篾剪掉。大功告成!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寬寬仔來《Khoaⁿ-khoaⁿ-á lâi》-阿笠竹工生活竹器創作展

展期 | 2025.12.06(六)~12.14(日)
開放時間 | 週三~週日 11:00–18:30
展覽地點 | 木平台展覽空間(台北市中正區羅斯福路三段128巷31號)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La Vie 2025/11月號《懷舊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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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鹹風到紙花:陳治旭用一把90歲的剪刀,剪回馬祖的文化記憶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海島馬祖,疾風鹹霧纏繞之地。1999年,24歲的陳治旭回到故鄉,來到南竿牛角村(現已改名復興村)打工,偶然來到一棟老屋。屋主阿婆捧出一疊略顯斑駁的剪紙,邊角翻翹,卻仍能看見花鳥魚蟲在剪影裡舞動。那一刻,他才明白故鄉原來在指尖流光裡保存着另一部歷史。陳銀銀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他,淡淡說:「我孫兒不懂這些,留也沒用。你有興趣的話,就給你吧。」在那一刻,這把90幾歲的剪刀,成為陳治旭鑽研剪紙工藝的契機。

海島紙影

專科就讀工業設計時,陳治旭就對民俗工藝情有獨鍾,卻只在《漢聲》雜誌的平面印刷裡遠望剪紙。深受牛角村阿婆的剪紙作品感動,陳治旭決心深入研究剪紙這項傳統工藝。「小時候就有在元宵燈籠上看到剪紙,後來也在雜誌上見過不少剪紙作品。但實際看到精細的紙花,還是出自一位老阿婆之手。我為之著迷。為了剪紙的美,也為了傳統技藝的保存。」

陳治旭一頭栽進剪紙的世界。他積極展開田野調查,過程中拜會作家林保寶,學會進行田野調查的方法;也受《中國時報》浮世繪版主編夏瑞紅啟發,開始寫訪談稿、投稿報紙。陳治旭笑說自己「不善讀書」,沒想到文字卻成了他守護文化的第二把剪刀。

談到剪紙,陳治旭眼神中散發出強烈光芒。他興味盎然地拿出資料夾,翻出自己收集來的古老紙花:「你看馬祖的剪紙有鹹風與浪花的線條,有蝦、螃蟹,還有花、草,海陸交織一塊兒。」馬祖的剪紙常見於香爐、金銀山 ( 出嫁的女兒送給過世長輩的臨別禮)、燈籠與門上。陳治旭稱它是一門「用的藝術」,不僅是裝飾,同時服務生活與信仰。

陳治旭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透過殘紙與口述,收集古老的剪花,並把他的蒐藏結果撰寫成《馬祖剪花》一書。(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透過殘紙與口述,收集古老的剪花,並把他的蒐藏結果撰寫成《馬祖剪花》一書。(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將其田調結果撰成《馬祖剪花》一書,他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收集殘紙與口述。「那位送我剪刀的阿婆,在我去拜訪她前一週,才剛把一些從前剪的紙花燒掉。她說『放著也用不到』。」那一把遞給他的剪刀,雖已鏽化脆弱不堪,卻也燙手如炭,時刻提醒他:「若我不把馬祖剪紙的歷史記錄下來,歷史總有一天會消失無蹤。後人需要這些樣本才能考究歷史,我自覺有記錄歷史的使命感。」

南竿的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陳治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南竿的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陳治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不求公式的剪紙精髓

「在我眼中,剪紙是一種會跟著柴火和米香一起呼吸的工藝,一種與生活共振的藝術。」對陳治旭而言,剪紙不像木工需仰賴厚重的夾具與榫卯,也不同於石雕得以錘鑿丈量歲月。卻同樣倚賴一雙手,在細如髮的線條間尋得形體之美。

原來,過去的常民為了過活,人人得有一技,於是紙成了最輕盈卻最貼身的載體。逢年過節要燈籠、討親要貼喜花、祭神拜祖的香爐要貼紙花,生活需求催生創作,而創作又反過來培養對美的敏銳度,這或許是民俗工藝最動人的循環。

但別誤以為門檻低就代表淺薄,剪紙的複雜藏在「一刀不回頭」的即興與圖式邏輯的並存。我們有幸親見陳治旭示範,瞧他先折出對稱軸,再借刀尖一次切割出正負空間,看他下刀俐落,毫不遲疑,深厚的剪紙技藝就在每一刀之中表露無遺。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一邊剪著紙花,一邊說:「人人都能剪紙,就像以前的馬祖婦女,很多人都會剪。她們有受過專業美術訓練嗎?應該是沒有。所以我相信大家都能學習這項工藝。」聽著聽著,我們不禁好奇,他是如何一路成為剪紙藝術家的?「其實就是多看、多剪,我沒有真正拜誰為師,也沒上過幾次課,都是靠自己摸索的。所以我也認為,剪紙沒有所謂的公式,不僅僅是它的自由度,同時也是因為如果硬背公式而不懂圖形生成的原理,那就無法融會貫通,變化出更多圖案。」開過多次工作坊的他,教學流程往往從摺疊剪紙進入團花,讓學員理解圓心與切分割的關係,再遞進到立體構件。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跨域,讓剪紙藝術走得更遠

隨著時光變遷,剪紙的角色也隨時代轉身。昔日是鄰里贈送的心意,如今多成藝廊裡標價的限量作品。「把紙從廚房灶台帶進城市天際線,是一個讓我難以忘懷的經驗。」2018年底,陳治旭接獲臺北101的請託,協助設計剪紙布置觀景台。臺灣第一高樓的玻璃帷幕貼上他的剪紙,在金黃夕陽映照下,陳治旭的剪紙作品來到人生「新高度」。

然而要論自身感受最深、最情有獨鍾的作品,陳治旭毫不猶豫提起《收信快樂》。2023馬祖國際藝術島,陳治旭受邀展出。他以手寫信常見開頭「收信快樂」為題,以馬祖地名、軍事文化、書信用語等內容,剪出一個個富有馬祖印象的字串。「像是莒光,我在莒字中間設計了花蛤圖案,而光則藏了一座燈塔,象徵當地的特色。」而這次展出對他而言更是一次巨大挑戰,「因為量體很大,總共有1萬多個字,是我到當時為止做過最大的量體展出。不過也因為有這次嘗試,我有了更深的體悟,剪紙不只是小小的裝飾物,它也可以很巨大,並與當代藝術結合。甚至,透過當代藝術的視角,反而可以讓傳統工藝獲得更多目光。」

除了在色彩與量體做出挑戰,陳治旭也嘗試進行跨媒材實驗。他從2009年起開始學木工,還自己打造了收納櫃,獲得許多讚賞,甚至有人開玩笑要向他訂購。不過他做木工不僅僅是要做生活用具,同時也在思考,能否將異材質結合,撞出新花樣。「我有一個點子還在構思中,預計今年下半年可以推出。我打算拿有很多蟲蝕的漂流木作為底座,上面擺放一張剪紙,剪紙與底座之間則以銅管跟螺絲固定,形成漂浮的感覺。」

各式鋸、尺、錘、刀等工具整齊陳列、分類清楚,由此可見陳治旭對工具的尊重與對細節的要求。(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各式鋸、尺、錘、刀等工具整齊陳列、分類清楚,由此可見陳治旭對工具的尊重與對細節的要求。(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舊即是新

傳統與當代的平衡,就像選擇紅或白。紅色鮮豔喜慶,白色清新淡雅。傳統與當代的平衡,如同在紅與白之間取捨?雖然多次嘗試跳脫紅色的剪紙印象,但陳治旭表示,自己不排斥任何顏色,重點在於剪紙呈現的意象、故事,以及能否展現他的藝術想法。「我的目的是要讓觀賞的人自行想像,剪紙只是一種手法,又剛好是我在乎而且擅長的手法。」

剪紙,源於生活,陳治旭也希望讓現代人的生活中,充滿剪紙的影子。「我近年接獲婚禮布置的請託,一對馬來西亞新人請我剪紙,讓他們懸掛在婚禮會場。這很有趣,古時候就有這樣的習俗,但有好長一段時間,人們已經不再這樣做。在這場婚禮中,我用新的手法、色彩,讓剪紙重新融入現代人的生活。」

對現代人而言,新的衝擊、新的刺激多的是,像剪紙這樣「陳舊」的事物,如何在未來持續被重視、保存?陳治旭對此很樂觀,他笑著反問:「如果我唱一首老歌給沒聽過的人聽,那這首老歌對他而言算不算新歌呢?」一個簡單的例子闡明了一切。陳治旭期待自己未來的展覽會有數位科技、當代藝術、傳統工藝等元素,各自保有主體卻交換靈魂。當外國觀眾因為一張紙花而讚嘆「好美」,陳治旭的剪紙工藝之路也走得更有自信。海島的鹹風已隨紙縫遠行,而年逾90歲的那把鐵剪,仍在暗處發光。

陳治旭開心地注視天花板上懸掛的紙雕燈籠,臉上帶著專注又愉悅的笑容。(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開心地注視天花板上懸掛的紙雕燈籠,臉上帶著專注又愉悅的笑容。(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洪孟樊

攝影 / 一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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