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國家工藝成就獎」得主粘碧華:以創作和教學承續傳統工藝,推廣刺繡的古典美

粘碧華

坐在繡框前的粘碧華,拿著線來回穿梭布面兩端,手眼累了,便起身走到廚房泡茶、煮點吃的,再歸位繼續。已屆坐七望八的年紀,在他生活場景裡,仍有好幾件落地大繡框正在進行,創作能量飽滿依舊。2023年,75歲的粘碧華獲「國家工藝成就獎」,賀文裡頌揚四十年來等身的成就──刺繡首飾、當代繪繡,創作和教學不輟。作為此獎項辦理以來的首位獲獎女性,跨越在工藝時代的鴻溝,粘碧華嶄新而靈活的思考,縫合刺繡的過去和未來。

推廣刺繡的難與樂

言談間,粘碧華常有感刺繡與現代人運用時間的方式相背離,於是問,擔心刺繡消失嗎?他說,當然,也不能在他手裡消失。他想過,最理想是從小開始接觸。因此,他到訪小學分享刺繡工藝,從臺灣東部的花蓮、中國上海的台商學校,遠至新疆。他也曾主動寫信給國小校長,消息卻石沈大海,兩個禮拜後致電,得到校務忙碌的回絕。有心傳承工藝卻遇令人洩氣的事,也不減粘碧華的熱忱,他反倒將教學做為實驗場,將心中疑問,從推廣教育的過程自尋解答。

例如,他好奇「刺繡可不可以符合我們的時代」,他想出只要有十人以上,不限年齡身份,有人想學就教,沒有預想結果,實際執行時反應熱烈,粘碧華陸續在台灣各處完成三十場的現地教學。同時,他也理解大作品在當代難誕生,如果一人無法完成的,就集合眾人之力。他將參與學員所完成的繡片,總計594個,串連為大型作品《繡片視窗:跨越傳統與未來的彩虹》,催生出寓意美麗的集體作品,也象徵古老工藝面臨的現況。

走入大眾的教學,粘碧華以「刺繡播種」命名,他體認從來沒有接觸刺繡的人,沒有欣賞它的機緣,將來也不可能用刺繡來創作。如何吸引人,他想先讓大家好上手,著手每次只教一種針法的推廣,把有志者導航到刺繡的路上。他也發現大家目的地皆不同,有些人是為自身創作,也有想做藝術史研究的人,還有人從練習針法中感受心情平靜、培養心流。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為針法發聲與革命

綜觀粘碧華為刺繡致力所為,面向廣袤。他出版《刺繡針法百種》一書,有系統的簡史針法並詳細示範。書中前言寫道:「剛開始迷上刺繡時,我只知道幾種簡單的針法,例如在小學美勞課上所學過的『鎖針』,『直針』、『滾針』、『刺針』、『套針』等易懂易學。」並自述創作初期,全憑熱情與活用針法,因而有了刺繡首飾的系列。粘碧華投入久了,自然想了解更深。透過翻查史料,與名家學習,亂針繡的國寶藝師陳嗣雪,也是他的老師。

身為刺繡工藝家,粘碧華說:「我很公正對待所有的針法。」他指著傳統繡品裡經典的牡丹,以此分析針法間的合作關係。長短套針線段繪出如真的花瓣,而處理邊緣針法就是配角,「這些針法永遠做不了主角,我為他喊冤。」

粘碧華活用針法,擅融合東西方特長。他也喜愛探索,傳統刺繡中少有但其他纖維工藝會使用的技法,「像織布有經紗跟緯紗,我把它研究出來。繡出來斜一針,做成斜面,就變卡其布的紋路。」自學其精髓,拆解再應用,同時他的創作題材跳離傳統,多取材自生活感悟,當思想與技法都不落窠臼,手中所做的成品成為針法自由發揮的舞台。

與刺繡的關係,他更近一步解釋:「我常常在想,我可以為刺繡做什麼。它像一個大朝廷一樣,我問它我可不可以這樣做,也會有點小小背叛他。」粘碧華認為刺繡無非是線的運動,但要如何動,他想做的是具革命性的行動。因此,他從既有針法,創造出屬於自有特色的路徑。譬如,想要快,製作時使用纏繞線,增添視覺面積。除此,他也多方學習各種工藝,像裱褙,他可以將想做的大作品一段段分開製作,再結合。易於攜帶的尺寸,即使出門旅行也不中斷創作,為刺繡多爭取了時間。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仰望母親,深掘歷史

粘碧華大學主修英文,初入社會時,先從事繁忙的貿易工作。踏入刺繡工藝的故事,諸多報導都曾提到母親的針線盒,「懷了孩子,辭掉工作。停滯下來我就想,要找個工作來做,一樣比較少人可以做的。正好看到媽媽送的針線,我就利用不浪費。用這些線開始繡,繡給誰呢?繡給孩子吧!」他從櫃子拿出珍藏多年的迷你香袋,上頭繡的彩虹、葉子、流星,簡單的圖案,保有做刺繡純粹的初衷。粘碧華說,當時是回想起被母親如何照顧,他便這樣照顧自己的小孩。來自原生家庭的傳承,不只物理層面,還有精神性的。粘碧華的母親畢業於臺北帝國大學(今臺灣大學)護理系。在粘碧華記憶裡,小時候穿的衣服是「洋裝」、「西式的」、「媽媽做的」。成長過程中,也看著母親學車繡、皮雕、陶瓷設計,對藝術有著極大熱情與動力,「媽媽什麼都會,就是沒有停過,我想是這樣的精神影響著我。」

1989年,粘碧華到英國進修金工,再攻讀服裝設計碩士。他回憶,39歲重返校園做個老學生,有對於東、西方針法的研究慾,還有首飾造型上的再探索。當時他已在輔仁大學、實踐大學教學多年。此外,首飾是他思索刺繡在現今社會留存的解方。「首飾可不可以用替代材質,那我就用刺繡來做。而刺繡首飾做久了。我又想,是不是應該追尋首飾的面貌。」

粘碧華習金工後,開始創作一系列金屬線與刺繡結合的作品。當時,影響他甚深的,還有異國的文化衝擊。街上的樹木物種、建築的樣式,和亞洲全然不同風景。面對新事物,他常保開放心態,廣讀藝術史,更因年齡與教授們相仿,跟著他們看展覽、賞收藏,也因為母語是中文,曾被帶去認銅鼎上的文字,有了不少見識珍貴文物的機緣。

在古老工藝中理出新格局,熟讀過往史料是粘碧華的途徑之一,「我的朋友是藝術史方面的教授,欣賞歷史文物,知道所屬什麼年代。在旁邊聽,就覺得自己很欠缺,趕快去買書、看書。我認為研究文化就是研究經濟,知道這些是連接一起。你就不會輕視文化。」曾被輕視嗎?粘碧華說自己很幸運,但刺繡沒那麼常民接受了。他解釋刺繡的基底多在布料上,如果人們認為刺繡就是一塊布上弄點針線,那麼,又如何願意花大錢買塊布呢。「價值感是關鍵,怎麼樣造就價值感,就是你跟這時代的其他人有不同觀點。」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轉換視野,做永遠的實驗家

粘碧華的工作室橫幅掛著作品《漂鳥集》,名字源於詩人泰格爾,名為鳥,卻不見鳥的意境,充分表露他的核心精神,「所謂的漂鳥,就是一隻失群的候鳥。漂鳥盤旋的角度由上往下看」,從鳥瞰大地的視角,他繡出枝幹形體卻又不似平時大家見到樹的模樣,他說,沒有所謂人類看植物的方向。那麼,刺繡也不再駐足於寫實面向,轉換成抽象題材,開拓媒材與技術更多的可塑性。

為推廣刺繡,粘碧華展現無垠的包容力,當他回到創作裡,他是嚴謹而有原則的,「我認為,當代創作不能模仿自然,說是寫生也不行。因為藝術不是模仿,」他認為刺繡是專注在針法之美,直刺工藝本質,「我們做刺繡不要去仿這些那些,不要去追求繪畫的美,不要去追求不相干的。做刺繡不能做一個圖案的填色。你假使做了,我覺得就委屈了刺繡。」語氣既肯定且堅毅。

粘碧華獲國家工藝獎,已被視為在工藝的最高殿堂。他認為一名工藝家,功與藝都得好,「藝術修養要與時俱進,並注意到時代的需求」。面對自己往後的工藝路,他這麼說道:「我不去做重複的,我也不抄襲我自己,我就往前走。但,是往後走、還是往前,我也不知道,我還在實驗。」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文字 / 王涵葳

攝影 / Kris. 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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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把手編織傳承,喚起苑裡的情感記憶:專訪「藺子」創辦人廖怡雅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推開玻璃門,走入位於苗栗苑裡的藺子,清新木質調的門市空間,空氣裡飄散藺草獨有的天然清香,展示架上排列多種款式的藺編草帽、生活小物和編織包款,全都來自苑裡在地阿嬤、阿姨們手把手傳承的古老工藝,她們是無可取代的編藺人。

2016年成立的藺子,是易紳和怡雅共同創辦的藺編製品推廣平台。兩人認識於苑裡在地的非營利組織,因為當時看著懷有一身國寶級手藝的阿嬤、阿姨們辛勤編織,卻鮮少有人知道它的價值,且除了市場日漸萎縮之外,藺草編織工藝也隨著她們的年邁退休瀕臨失傳,於是決定透過自身所學投入產業,透過設計的加持,讓藺草帽成為日常穿搭的時尚單品之一,拓寬市場。

談起藺草編織,也許在現代看來近乎式微,然這項源起於清雍正五年(西元1727年),蓬勃於日據時期,一度成為外銷出口第三名(僅次於糖和米)的藺編製品產業,卻曾經是苑裡在地家庭經濟主要來源之一。

早期苑裡以種植藺草田為業,男丁負責農田裏的粗重農活,家庭主婦則負責編織藺草帽、藺草袋賺取收入。長年以來,由媽媽傳女兒、婆婆帶媳婦,手把手傳授編織工藝直到後來受塑膠製產品衝擊,漸漸地需求量愈來愈少⋯⋯。

在⽇治時期,蘭草帽曾經是臺灣外銷的明星產品。因此品牌也將藺草帽作為重點商品。(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在⽇治時期,蘭草帽曾經是臺灣外銷的明星產品。因此品牌也將藺草帽作為重點商品。(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成立更自由創作的平台

「大三的時候跟著老師到苑裡做設計案,認識了藺草。那個時候看著阿嬤很辛苦地編藺草,價格卻不好。」在怡雅眼裡,編藺人就像自己家裡的阿嬤,看著她們從無到有編好一頂草帽,到外面販售的時候卻不免被拿來和價格只有三分之一的進口量產品比較,心裡很難過。於是,大學畢業後,本是臺南人的怡雅決定來到苑裡的非營利組織推廣藺草。而易紳本來就是在地人,因為當兵時受傷回來休養,到了同一個單位去顧藺草田才知道原來家鄉有這個產業。

成立藺子,是為了讓長輩有更自由創作的平台,獲得更好的收入。 為了保留藺編技藝,並⿎勵藝師加入,藺⼦提升了收購的價格,讓藝師們能夠獲得更⾼的收入,這個舉動看似⼤膽,實際上是有原因的。因為每個藝師都要自己準備草料,已是一項成本。易紳和怡雅亦投入時間研究並改良草帽的帽型,研發出經典爵士帽、紳士帽、淑女帽等,然後在帽子周圍加上裝飾的帽帶,有顏色繽紛的布料,也有質感高級的素食皮革,從傳統中創新,讓草帽變得更精緻有型,遂成為使整體造型畫龍點睛的穿搭單品,頗受年輕一輩喜愛。從研發到加工,以及末端網路與實體銷售通路等,裡裡外外也都是成本。

剛開始創業只有四位編藺人藝師,但是靠著阿嬤、阿姨們口耳相傳,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六位藝師長期配合。由於每一位編藺人熟悉的編織手法和品項都不同,藺子也藉此發展出更多商品,像是兒童帽型、手提包、肩背包,還有生活中會用到的藺編花器、藺編扇、杯墊等等,讓藺草不只是裝飾,更能走入日常生活發揮實用性,也讓藝師們有更多且穩定的工作機會。

滿室的⼿⼯藺編製品,讓空間中充斥了淡雅的藺草⾹,⾛進藺子的⼯作室與店舖,⼼情也變得開闊了。(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滿室的⼿⼯藺編製品,讓空間中充斥了淡雅的藺草⾹,⾛進藺子的⼯作室與店舖,⼼情也變得開闊了。(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拿捏於指尖的人情味

怡雅一邊拿起架上的爵士帽,一邊分析藺編製品分級。依據「析草」粗細以及手勁強弱可以分成粗編、中編、細編和精編四個等級;同時也根據編法不同而有壓一編、壓二編或梨花等三種常見編紋。編織等級和紋樣可透過多元組合排列體現,所以易紳和怡雅會把想要呈現的規格跟藝師溝通,藝師們會透過擅長的技法呈現出來。

訪談間,易紳帶著目前合作的其中一位藝師古嚴秀春阿嬤親自到現場示範草帽編織,只見已經85歲的秀春阿嬤一坐下來,二話不說便手腳俐落地拿起一根藺草和縫衣針開始「析草」,怡雅解釋「秀春阿嬤擅長的是中編,這個動作是要把草材『析』到適合的粗細才開始。」

秀春阿嬤用壓二編技法編帽,從十二支草開始,四方起底,編織成圓形基面之後,再往下編織帽管處,草的粗細拿捏於手感,編織過程中如太鬆再添草加長,讓草帽品質更紮實。她把帽子扶在膝蓋上,熟練地以手指左右交互擺弄藺草順勢編織,「阮阿母從六、七歲就開始教咱做笠仔。」從孩提時代編草帽到現在,時光飛逝,秀春阿嬤仍然很開心能夠繼續從事這途。

以她的手藝,一頂帽子從無到有大約需十六至二十小時。每完成五頂,易紳就會開車去收回商品,回到門市工作區,進行「製帽機」熱壓成型的環節。易紳會修剪去編織過程接草的痕跡,在草帽表面噴水軟化纖維,以避免熱壓時過於乾燥而斷裂,然後套入他們設計的帽型模具確認是否吻合,接著進入機器熱壓十秒塑形,放置冷卻,即可縫製止汗帶、裝飾帽帶,完成由藺子團隊手工製作,充滿溫度和人情味的一頂草帽。

藺⼦的經營模式是與多位在地職⼈合作,由品牌開發與設計,在地職⼈⼿作。銷售所得則是品牌與職⼈們⼀起分潤。秀春阿嬤也是與品牌合作的藺編工藝師。(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藺⼦的經營模式是與多位在地職⼈合作,由品牌開發與設計,在地職⼈⼿作。銷售所得則是品牌與職⼈們⼀起分潤。秀春阿嬤也是與品牌合作的藺編工藝師。(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涵藏溫度的初心手藝

「人」是藺子創立品牌的初衷。除了草帽之外,品牌布花、撞色系列包袋也非常受歡迎。怡雅說會有這系列商品,起源於今年剛過世的辛妹阿嬤,她非常擅長編織傳統草蓆,但是隨著年紀愈來愈大患有眼疾,編織的草蓆已不如年輕時候漂亮,她的孫女為了讓長輩可以繼續做喜歡的事而找到藺子,「我們思考著是不是可以創造一個產品線,單價不要那麼高,讓剛認識藺草的人好入手。」為此怡雅到布行去找素面布料,把草蓆結合布做裁剪,縫製成零錢包,研發成辛妹阿嬤的裝飾系列「我們會跟客人介紹這不是一個很精緻的產品,主要是在支持阿嬤讓她做喜歡的事情。」

後來,藺子推出品牌設計布花,將苑裡在地日常延伸繪製成「苑裡魚丸湯」、「三角藺」、「海線的天空」等獨家特色布料,結合更多高齡如八十多歲的阿雪阿嬤編織的草蓆,打造成初心者系列,透過親切價格讓更多第一次接觸藺草的人認識它的好,未來會再繼續回購。這個系列也和週末舉辦的社區編織班合作,讓長輩假日聚會聊天之餘,也可以協助製作藺草編織的訂單,只要賣得出去,他們就覺得很有意義。

其實,為了改善藺編產業藝師的生活而提高收購價,也曾經引起同業老店的不滿,「他們直接來店裡說我們這樣做生意破壞行情,但我們還是秉持創立初衷做溝通,希望可以為市場創造更多機會讓更多人加入這個產業。」雖然他們起初不能接受,但是怡雅可以理解他們做批發也很辛苦,陸續釋出善意與老店合作,在疫情期間互相協助做訂單,漸漸地現在已經是會笑著聊天的朋友,提升鄰里之間的友善循環。

藺⼦與在地職⼈之間維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易紳和怡雅也把阿嬤們當成像是⾃⼰的家⼈,互動起來溫馨又可愛。(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藺⼦與在地職⼈之間維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易紳和怡雅也把阿嬤們當成像是⾃⼰的家⼈,互動起來溫馨又可愛。(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一期)

百年歷史光陰編輯成冊

藺草編織比較像是民藝,不像竹編已經有完整的脈絡流派。代代相傳的編織技藝沒有白紙黑字的系統化教學,一切工法存於藝師阿嬤、阿姨的記憶裡,為了保存這項工藝,藺⼦的團隊夥伴們透過聊天向每一位藝師請教並拍影片記錄,回家再用電腦繪圖分類編輯成厚厚一疊工法資料庫,光是這樣累積記載而來的就有二十六種紋樣,記錄著流傳百年的編織工藝,也書寫阿嬤畢生投入的心血。

「現在最年輕的藝師是六十歲,但是國立臺南藝術大學有材質創作與設計系,一直以來都有學生來問是否有可能系統性地去學。」怡雅預計三年內出版藺編工法資料庫,銜接藝術大學相關科系進行教學,培養實習人材進入產業。

讓這份手感陪伴日常生活

藺草是很天然的材料,一開始為了改善草料易斷的問題,易紳和怡雅曾經培育過無毒藺草田,協助農人解決蟲害問題,讓土壤變得更健康,種出來的藺草更堅韌,就不會在編織過程中易斷也提高使用壽命。從源頭解決問題,蘊藏著對土地的熱愛和珍惜,使藺草不再僅是一種材料,而是人與人之間的連結,在藺子,每一頂草帽、每一件編織包,都細膩地承載著故事與情感。以時尚清新的姿態再度走進人們的生活,在日常中留下獨特且溫柔的印記。

文字 / 何芳慈

攝影 / 一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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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林裡,編織一種生活方式:專訪阿笠竹工工頭許阿枒

在竹林裡,編織一種生活方式:專訪阿笠竹工工頭許阿枒

在傳統漸趨式微、竹材取得日益困難的今天,許阿枒以「阿笠竹工」為基地,帶領學員走入山林,從劈竹開始體驗手作的溫度,並透過田野調查梳理台灣竹材與技法,嘗試為這門古老技藝尋找新的表述。在她眼裡,竹編的價值不僅是工藝的延續,更是一種與自然共存的生活方式。

蜿蜒山路的盡頭,一座隱身在新竹峨眉山裡的三合院靜靜座落於竹林與田野之間——這裡是「阿笠竹工」的工作室,也是許阿枒讓竹工藝持續生長的所在。她先後任職於平面設計與媒體產業,2009年接觸竹工藝後,開始在業餘時間投入學習。「當時我的同學大多是退休人士或家庭主婦,他們學竹編多半只是作為休閒,但我覺得這項傳統技藝很棒,只是缺乏新的表述方式。」她回憶當時課程學習的作品多半不實用,甚至略顯老氣,也因此,她開始思考能否將自身的商業設計背景融入其中,讓竹工藝被賦予不同的語言與樣貌。於是2016年,她選擇以教學為起點,希望邀請更多人透過雙手觸碰竹材,重新理解這份與土地緊密相連的質地與技藝。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從竹材開始,養成手感的記憶

「我們都是挑3~4年的竹材來做『竹篾』,也就是用於編織的長條薄竹片。盡量筆直、表面沒有損傷,如果是向陽面的也不會挑,因為比較脆。」許阿枒習慣帶著學生走入山林,親自挑選適合編織的竹材。她分享,台灣常見的桂竹質地堅硬,表皮帶有光澤,做起來雖然漂亮,但竹節的纖維孔隙較大,也因此顯得脆硬,彎折時容易斷裂;相對地,長枝竹的纖維柔軟、如絲一般,適合捲繞收口,彎曲幅度也更大。此外,客家庄防風林裡的烏葉竹與竹桿厚實的孟宗竹,也都是可以運用的創作媒材。

(攝影:林祐任)
竹子看似筆直,實則彎曲有度,節與節之間厚薄不均。削篾時須順勢而行、以手感掌握力道,是初學者入門時最具挑戰的步驟之一。(攝影:林祐任)

除了挑選竹材,許阿枒的課程也往往會讓學員親自劈竹,從最基礎的材料處理開始。「陶藝可以買土回來練土,但竹編一定要自己劈竹,才能進入後續製作。這種仰賴手感剖出來的竹篾,是沒辦法用機器取代的。」她解釋,竹子看似筆直,實則彎曲有度,節與節之間厚薄不均;若用機器直接劈開,會使竹材突然變薄而報廢,也正是初學者最常遇到的難題。「剖過竹節時竹肉要往下扳,竹皮才不會突然變薄,但現在的人手作經驗比較少,常常會忘記或劈不好。不過,就是要學會自己處理材料、練習手感,才有辦法做出各種想要的東西。」

(攝影:林祐任)
出自「阿笠竹工」課程中的竹籃作品,從劈竹、削篾到編織皆以手工完成,延續竹材的自然肌理與手作的溫度。(攝影:林祐任)

許阿枒進一步分享,在熟悉材料後, 她通常建議初學者從最簡單、「壓一挑一」的方格狀「十字編」開始,再來才是需要邏輯與空間感的「六角孔編」。也因此,她的體驗課多半設計小籃子或平面作品,讓學員練習底部十字編、輪口收邊等基礎技巧;若要讓成品更堅固,則必須削製用厚竹片所做的內外圈,再綁藤固定。不過由於這一步難度更高,她大多先安排沒有竹圈的小物件,讓學員循序漸進,逐步累積手感與信心。

(攝影:林祐任)
竹工藝講究手感與精準度,劈竹、倒角皆須親手完成,也因此製作過程中使用的工具種類繁多,是工藝師日常不可或缺的夥伴。(攝影:林祐任)

從教學現場,窺見竹工藝的產業困境

「我覺得困難的不是教學生,而是招生,以及如何在作品呈現和實際課程之間找到平衡。」走上創業之路,許阿枒並非一開始就順利。她笑稱自己曾像業務一樣,跑遍各地手作教室推廣課程,才累積了第一批學生。儘管如此,隨著課程逐漸展開,新的挑戰也接踵而至。「一開始只是想說『市面上沒有人教這個,那我就來吧』,想要開發出有別於市場的教案,反而給自己找麻煩。」她說,許多學員初來時滿懷信心,以為能完成80分的作品,實際上卻只能達到40分。「簡單的竹編也很花時間,但許多人往往無法預料,還會質疑:『這看起來很簡單,這樣也要學嗎?』」她苦笑道。

若只展示簡單的作品,往往難以在社群上博得眼球;而若以最精美的作品作為宣傳,學員又經常無法完成。因此,如何在「好看」與「做得出來」 之間尋找平衡,成了許阿枒設計課程時最大的矛盾,也映照出竹編工藝在當代的結構性困境。「竹工藝需要大量手工,劈竹、倒角等細節都必須親手完成,是其他工藝少見的特點。這也是為什麼日本和台灣的竹工藝會逐漸沒落。」她更直言,現行禁伐補償政策將每3∼4年就必須全面砍伐的竹林與原木林混為一談,地主寧可領補助,也不願販售竹材,使得砍竹工班與工廠陸續解散、倒閉,不僅讓竹材取得日益困難,也讓本就有限的機器加工環節全面中斷。

(攝影:林祐任)
在編織的過程中,許阿枒以雙手實踐對竹工藝的想像。在她眼裡,編織不僅是技藝,更是一種與自然共存的生活方式。(攝影:林祐任)

從日常實踐,尋找竹工藝的當代表述

「其實很多想靠竹工藝維生的人,一開始都會選擇教學,因為門檻相對比較低。」面對原料與產業的種種困境,許阿枒意識到要直接將竹工藝商品化並不容易,因此創業初期,她便決定從教案著手,不只是單純帶大家劈竹,而是希望透過田野調查,系統化地梳理台灣竹材種類、傳統工藝的脈絡與相關的台語術語,藉此逐步建立屬於台灣竹工藝的當代表述。「例如,我發現嘉義六腳鄉一帶會『直剖』莿竹來製作𥴊仔(kám-á,曬農作物的淺竹盤),這和常見的橫剖方式不同。當我梳理出這些歷史與工藝脈絡後,就能以此發展出新的創作手法,用現代的視覺語言去表達,並介紹這些台灣特有的植物與工藝。」她解釋道。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傳統工藝在當代人的生活裡,究竟提供了什麼樣的價值?除了天然之外,對我而言,它更是一種生活方式。」許阿枒舉例,竹器壞了可以直接焚燒,不留化學廢料;住在山裡,鄰居的柿子樹能成為天然染布的材料;親手翻新的工作室牆面,材料則取自當地土壤與米糠——在她心中,這些過程帶來的不只是工藝體驗,而是一種與自然共存的生活節奏。她想像自己未來的作品或許不再局限於編織,而是以竹子作為架構,結合天然染布或夾泥牆的技法,延伸為器物、花器甚至雕塑。「所以,回到『如何作為當代表述?』這些經驗,都會成為我創作的養分與基礎。」

 

6個步驟看一只竹編花籃的誕生!

看似簡單的竹編花籃,其實也蘊藏著繁複的工序與對手感的考驗。透過許阿枒竹工的拆解示範,從繞圈、編底到收口修整,一窺作品背後的 6 個步驟與細節,感受竹條在指尖轉化為器物的魅力。

Step 1|繞圈備材

先用寬 3mm × 厚 2.5mm 的篾捲繞約 3 次,形成穩固的圈,作為花籃的「緯材」。繞圈時要注意以交錯、收線的手法,讓圈圈能保持穩定,方便後續結構固定。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Step 2|編織底部經面

以「壓一挑一」的編織三角孔作為籃底中心點,再向外編織 3 個六角孔。編織完後須調整竹節,避免 2 個節重疊。

(攝影:林祐任)
編織三角孔時,不論從左壓右或右壓左,都要保持一致的規則!(攝影:林祐任)

Step 3|挑出內側經篾

篾有 2 個方向,交錯時呈現X字型。先將內層的經篾「一把抓」!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Step 4|套上緯材

將緯材竹圈套上一把抓的經篾,再以編織六角孔方式,將X內外側的經篾內外交換,形成三角孔,包夾竹圈;依序編入 2 個圈圈,讓籃身逐漸成形。

(攝影:林祐任)
Tips:若編到後面間距太緊,可用藤鑽撥開空隙;若竹材斷裂,則可將其削薄並重疊插入新竹材補救。(攝影:林祐任)

Step 5|收口

將經篾分 2 次繞過竹圈,再依照六角孔形狀編入籃胎,穿入籃底;剩餘的篾分 2 階段,繞過竹圈後依照六角孔形狀編入到竹籃底部。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Step 6|收尾與修整

竹篾收到底部後,將多餘的篾剪掉。大功告成!

(攝影:林祐任)
(攝影:林祐任)

寬寬仔來《Khoaⁿ-khoaⁿ-á lâi》-阿笠竹工生活竹器創作展

展期 | 2025.12.06(六)~12.14(日)
開放時間 | 週三~週日 11:00–18:30
展覽地點 | 木平台展覽空間(台北市中正區羅斯福路三段128巷31號)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La Vie 2025/11月號《懷舊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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