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臍加厝手路金工」創辦人王譽霖、周霽恩:透過反覆創作,用雙手匯聚情感與想像

臍加厝手路金工

臍加厝創立至今來到第十年,王譽霖加上周霽恩,兩人在南藝大應用藝術研究所金工與首飾創作組是學姊妹,畢業後落腳官田渡子頭,一起租下的平房老屋,成為共同創立品牌工作室的「起家厝」。周霽恩笑談最初為參與創意市集,倉促以渡子頭、肚臍、起家厝的諧音取了品牌名,沒想到竟也就穩穩地一路相伴前行。

「臍加厝手路金工」創辦人王譽霖和周霽恩擁有各自獨特的創作風格,以銅與銀發展出首飾、文具、器物等商品,同時持續進行藝術性的金工作品於臺日藝廊展出。近年臍加厝將一加一大於二的創作能量,更有意識地集中在自己舒服且能自在伸展的餘裕裡,為金工作品注入手作工藝的暖心光芒。

以花蓮礫灘為靈感創作的紅銅缽型容器。(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花蓮礫灘為靈感創作的紅銅缽型容器。(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系列作品《孵》,是將金工結合卵石,小巧優雅的桌面擺件。(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系列作品《孵》,是將金工結合卵石,小巧優雅的桌面擺件。(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臍家厝創辦人王譽霖、周霽恩。(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臍家厝創辦人王譽霖、周霽恩。(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從最基礎的鋸、銼、焊實現想像

王譽霖對工具的著迷,開拓出為客人打造各種具有紀念意義的迷你工具飾品,和最早以父親為題的創作其實相連著同樣的脈絡,王譽霖仍持續透過金工物件,為人與人的關係創造各種生命交集。

無論是書籤商品到客製迷你工具飾品,「鋸切」是王譽霖最常使用到的手作技法,鋸切也正是金工課重要的基礎 Lesson One,所有物件都得先切出外型,再進入銼修、焊接。每當王譽霖製作出精巧無比的首飾作品,常淡定地表示只要會鋸、銼、焊的金工創作者都會這些技術,周霽恩說:「可是要把很基本的技法做到很專精,我覺得那不是容易的事情。」

王譽霖製作的迷你工具皆如實還原活動部件,因而常使用不需用火的「冷接」,另打造鉚釘零件來串接金屬,「焊接」則用來拼接片狀金屬成立體,銀焊是她最常使用的焊料,從線材剪下的銀焊分高、中、低溫,因此需事先規劃好物件焊接部位的先後順序,避免焊料溫度差而使前工序白費力氣,塗上助焊劑讓金屬能維持乾淨也是關鍵步驟。

專注踩著鼓風爐讓火均勻地送出,王譽霖說:「小時候覺得火很危險,現在則已經變成雙手可以自由控制的一種工具,對我來說其實很療癒。」「做焊接的人,最開心、最追求的,其實就是固體焊料化開後,最後成為那條漂亮的焊線。」周霽恩為其補充,此時眾人睜大眼盯著底部一條銀亮的細線現身。

退火的重要

「跟火焰一起工作,覺得很神奇。對我的創作來說,銅片需要變得有可塑性,一定得先經過『退火』步驟。」周霽恩說明自身創作最常運用「鍛敲」及「敲花」技法,在進行反覆敲擊之前,必須以火加熱紅銅,當表面呈現暗紅色,表示金屬分子已重新排列、變得鬆弛,可以進入塑形階段。不同大小弧度的鉆協助各種成形,讓板材靠在鉆上,透過鎚的敲擊,一圈圈由內而外,平面漸漸形成立體空間,它可以是缽形容器,可以是蜷曲的蕨葉。

而細部肌理的處理,周霽恩會將材料退火後固定在松膠上,當松膠以熱風槍加熱會變得柔軟,同時能穩固支撐要處理紋理的材料。周霽恩先用筆畫上紋路線條,再拿小型鏨頭沿著痕跡敲擊,接下來再從反面繼續敲擊處理,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退火、正反面敲花,「需要來回不停地重複相同的動作,最後才能呈現我想要的自然漂亮的弧度線條。」

周霽恩在《蕨生》系列中會使用到焊接,曾製作兩百多公分高的作品裝置,大面積板材的退火與焊接皆是大工程,尤其焊接時,常需要雙手兩隻噴槍並行處理,有時甚至需要王譽霖協助,三槍齊發才好達到熔融焊料需要的溫度。

金工作品很常運用道鉅切,以勾勒出作品的外型與結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金工作品很常運用道鉅切,以勾勒出作品的外型與結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透過退火,金屬的分子重新排列,進而呈現合適塑形的延展性與韌性。(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透過退火,金屬的分子重新排列,進而呈現合適塑形的延展性與韌性。(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從各式機會認識消費者與自己

創立品牌後嘗試參與市集、寄售、教課、文博會展、藝廊展覽等,周霽恩形容兩人摸索市場很土法煉鋼,初期有單位邀約,就什麼都試試看,「試了市集,才遇到誠品找我們寄售,更多人知道臍加厝。文博會擺了大型作品,藝廊的人因而找上我們辦展覽。」過程因這些貴人機緣,漸漸篩選出適合性格與創作步調的生存方式,且慢慢連結上相應的消費客群:對生活品質與美的鑑賞有所追求,稍微有點經濟能力,男女比例差異不大,倒是蒐藏《蕨生》系列的大多為男性,訂製迷你飾品的客人,大多為長年對品牌累積一定程度的欣賞與信任而來預訂。

以紅銅為材料的裝飾性作品《蕨生》,模擬蕨類生物的造型,以寫實方式表現。(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紅銅為材料的裝飾性作品《蕨生》,模擬蕨類生物的造型,以寫實方式表現。(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如何讓大眾更認識金屬工藝

兩人認為,金工作為當代首飾、生活器物和藝術創作,對多數人仍是不夠熟悉的領域,如政府能藉由辦展、辦比賽來創造曝光與交流的平台,讓努力被看見,大眾能有越多機會熟悉金屬工藝的製作過程及其價值,或在國高中、小學美術課帶進金工課,培養鑑賞力或未來的創作者,金工美學扎根,長遠看來對活絡市場有所助益。

合拍於工藝與創造力的共振

如植物花草般的生長狀態,事先不打草稿的周霽恩,始終擅長邊做邊想的直覺前行,鄰近住處的小森林,是她沉澱靈感的所在;最愛逛五金行尋寶的王譽霖,則是一定會先把設計圖畫出來、組織好結構細節再進行施作的創作者。彼此熟知雙手之下的風格不同、偏好的技法不同,自然發展出合適個人特質的分工協作,當受邀展覽及溝通訂製時,能一起討論想法並聚焦共識,皆累積著長年合作的默契。

強調身體勞動性的工藝技術,必須日復一日重複工序,周霽恩和王譽霖的一日工作時數很長,但安排很單純,像極和尚的唸經日常,得耐住性子鍛鍊手的能力,讓手跟得上想法,讓技法成為肌肉的反射動作,成為獨具風格的「手路」。兩人皆認同,即使時代會變,雙手仍是匯聚創作者情感與想像、創造臍加厝的所在,無可取代。

《森林微觀》以寫實的方式,呈現森林中的細微活動。(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森林微觀》以寫實的方式,呈現森林中的細微活動。(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因為 • 所以 • 我們之間》,以父親室內設計製圖工具結合自己的金工工具。(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因為 • 所以 • 我們之間》,以父親室內設計製圖工具結合自己的金工工具。(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文字 / 黃怜穎

攝影 / PJ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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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俞鳳的「治器」哲學:從空間設計到跨域工藝的創意實驗室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臺中大容東街河畔的「治器 doTsuwa」,乍看以為是一頗具生活風格的選店,然而在店舖空間的裡邊,藤編屏風的背後,卻隱藏了兩座大小電窯以及拉坯機,儼然是一座迷你作坊。再往上走,才發現二樓其實是間室內設計公司—這個空間的成分複雜,一如邱俞鳳的雙重身份,除了室內設計的專業,她也是「治器doTsuwa」的藝術總監,跨領域的特質也因此反映在她的創作之中。

難以定義的邱俞鳳,有些人認識她是因為室內設計,而有些人認識是透過她的展覽,她說:「從小物件到大空間都是一種『器』,皆與生活的關係緊密,無論有形或是無形,具體或抽象,都是我想要探討的。」邱俞鳳定義自己的創作核心,治器即是「治理生活之容器」的簡寫,也因此邱俞鳳不給自己設框,任何能夠乘載生活的事物都是她創意狩獵的領土。

以創作者角色切入商空設計

從復興商工廣設科畢業,邱俞鳳轉入室內設計業,與先生林建華共同開業,主持「構築設計」(doT & associates),操刀不少空間與建築案,像是有名的Fine Dining餐廳「Embers」、汲取式酒吧「DraftLand」臺中店、融合公務所與美術館的「工家美術館」等,非制式的設計風格主要來自突破性的技術與材料,這正是邱俞鳳能以創作者角色切入商空設計的關鍵能力。

回顧自己跨界的歷程,其實邱俞鳳最初都是為了解決設計上的問題,譬如有一次接到建設公司的委託,他們在牆壁開錯了洞,希望邱俞鳳可以利用藝術性的手法來修補失誤,使其「錯得很美麗」。

在辦公室的樓梯間,一座完全使用木條與方形金屬扣件組合的書架,正是室內設計與工藝發生關係的最佳證明。「連接木條與木條的鐵件是我們自己開發的,先用3D列印出等比例的模型,經過組裝測試與修正,最後繪成設計圖交給工廠量產。」長久以來,邱俞鳳在空間的課題裡練習,結合其他媒材或是技法,試驗室內裝修材料,成了她冶煉創意的高湯。

邱俞鳳認為小物件到大空間都是一種「器」,工作室的陳列也依循同樣的邏輯,在木構框架圍塑的空間中,光影、器物與家具交織出一場靜謐的生活場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邱俞鳳認為小物件到大空間都是一種「器」,工作室的陳列也依循同樣的邏輯,在木構框架圍塑的空間中,光影、器物與家具交織出一場靜謐的生活場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動手把想法做出來很酷

有別於其他人,邱俞鳳的創作思路緊貼建築,「我會很自然地從基地的環境去想、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哪種藝術品才會符合空間的氛圍,如此做出來的作品才會因為有意義,而不可取代。」

逐漸地,邱俞鳳的創作從依附於空間,逐漸走向鮮明獨立,為客戶的需求量身創作,譬如為療癒品牌「美意好室」設計店舖 LOGO,或是為住戶捏塑代表家徽的陶燒,工藝創作於是成為空間裡獨有的印記。

2019 年臺南煙波大飯店開幕,邱俞鳳在大牆上使用銅金色支架與黑亮釉面手作陶球,點布出《點點遊人歸客來》這件作品,以單元之間的群聚與流動來比喻驛站空間千客萬來。

為了削弱落地窗的強日照問題,她使用古代建築所用的「墨斗」,指掐彈印於透光畫布,創作出具有東方水墨畫神韻的作品《雨過天青見煙嵐》,成為飯店接待櫃檯的詩意背景,也回應了業者從建築發跡的這段故事。

《雨過天青見煙嵐》是為了降低落地窗的強日照,在透光畫布上以「墨斗」創造抽象的圖騰設計。(圖片提供:治器 doTsuwa)
《雨過天青見煙嵐》是為了降低落地窗的強日照,在透光畫布上以「墨斗」創造抽象的圖騰設計。(圖片提供:治器 doTsuwa)

2020 年她為客家文化基金會創作的《躍昇》,以客家油紙傘的折疊收放特性為靈感,使用高知和紙、壓克力顏料、複合媒材打造出互動裝置。2021 年個展《無形無色》,她則使用白瓷土模仿卵石渾然天成的造型,至 2022 年個展《無明》則更近一步試驗纖維與陶瓷或珪藻土的混合。

在型態與材料各異的作品上,可見共同具有柔軟、曲線、有機的元素,彷彿動物或植物的局部結構,使邱俞鳳常被形容為「仿生」。信奉直覺的邱俞鳳喜歡用手直接去捏塑,沒有太多論述,也沒有設計圖。她說:「直接動手把想法做出來,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酷的過程。」

2022 年的裝置作品《無明 / 話說》,進一步試驗纖維、紙、陶瓷與珪藻土,在結構與造型上的發展潛力。(圖片提供:治器 doTsuwa)
2022 年的裝置作品《無明 / 話說》,進一步試驗纖維、紙、陶瓷與珪藻土,在結構與造型上的發展潛力。(圖片提供:治器 doTsuwa)

成為跨國工藝的媒合者

確實,在剛性的設計之外,邱俞鳳更喜歡用柔軟的陶土來創作。一座為住戶玄關設計的雕塑,她手捏陶土,不時轉換角度與方向,小心控制溼度與乾燥度,避免陶土坍塌,最後完成彷彿海綿生物中空腔體的雕塑,而那輕薄柔軟的波浪觸手之中,彷彿寫了一個「龍」字。她說:「我喜歡欣賞動、植物,從它們身上看見感性的線條。」在講求有序的空間與建築裡,曲線少有珍貴,令邱俞鳳覺得很美,也更加欣賞。

除了自己創作之外,偶爾她也會退回到設計者的角色,成為工藝的媒合者。她與先生另外成立的「構築設計 / 聯合治作 doT & associates」,主要任務便是連結臺日設計與工藝,為原創、協作、選品需求提供服務。在治器線上與門市陳列推出的臺灣時鐘設計品牌EMspec,與他們的緣份也是來自日本,其中商品「Matrix Clock 十二宮格」折井銅染系列,就是與日本工藝品牌 momentum factory Orii(折井)攜手合作,運用獨特的「銅染」技術所製成。治器與折井除了推廣商品經銷之外,也因為藝術品銅染技術合作多年,因此產生更多共鳴。

另外治器也運用 3D 列印技術輔助創作,做為開發商品過程的嘗試,探索傳統工藝與現代技術融合的可能性。

邱俞鳳喜愛在作品中加入柔軟、曲線,類似動植物結構的有機造型,邱俞鳳把這樣的風格形容為「仿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邱俞鳳喜愛在作品中加入柔軟、曲線,類似動植物結構的有機造型,邱俞鳳把這樣的風格形容為「仿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近來,他們為了回應大阪萬博會上,臺灣因為政治因素無法「正名」登場,只能以「玉山科技」的企業名義參與,於是發起「臺日共丸」計畫,在宇野港駅東創庫用可拆卸再利用的木構造打造一座「臺灣自己館」,把臺灣的設計商品帶到日本展出,用民間的力量打開國際文化交流,自成萬博的會外展。

歸納自己一路走來,邱俞鳳認為:「這不完全是藝術、也不全是工藝或是商品,而是所有的混合。」在她的想法裡,未來的設計、工藝、藝術也是共玩的。

《Matrix Clock 十二宮格》折井聯名銅染系列,是結合了時鐘公司 EMspec 與日本工藝品牌折井(momentum factory Orii)的「銅染」技術,開發出以光源代替指針與刻度的工藝時鐘。(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Matrix Clock 十二宮格》折井聯名銅染系列,是結合了時鐘公司 EMspec 與日本工藝品牌折井(momentum factory Orii)的「銅染」技術,開發出以光源代替指針與刻度的工藝時鐘。(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李佳芳

攝影 / 王士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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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木頭與世界對話:工藝家蔡旻翰刻出自我的創作之路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木頭是死的,但也是最有生命力的創作材料。」指尖輕輕摩挲著一塊木頭邊角料。從父親收藏的陶瓷物件與木製家具,到學院裡嚴謹的工藝設計訓練,再到如今在展覽場域裡受到熾烈注目的骨骼雕塑與器物家具。他在一塊塊木材之間,刨出屬於年輕世代工藝家的語彙,也把自己曾經的脆弱與倔強,一刀一刀刻進作品的肌理中。

視線所及的櫃子裡

27 歲的蔡旻翰低聲說,「我常站在父親收藏的實木木櫃前,用小手指輕撫榫卯縫隙,盯著櫃子裡的每一處手工打造痕跡。」童年時,他被父親的工藝收藏品圍繞,日復一日地與材質對話。這些無心積累的對話,在他體內悄悄播下工藝的種子。

「本來我是打算往平面設計的方向走,但美術老師認為我對光影的捕捉、立體的建構更拿手,鼓勵我往立體藝術創作方向試試看。」就讀普通高中的他沒受過專業美術訓練,靠著自己對畫畫的興趣與鑽研,大學成功考進臺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系。「或許,選擇工藝設計一部分也是因為小時候看很多工藝品吧!我也沒想過自己會踏上這條路。」他微笑說。

在工藝設計系,他學會以更清晰的流程拆解創作:定義問題、分析結構、描繪草圖,再與材料妥協。「以木材來說,掌握木材的含水量很重要,還要考量空氣濕度與溫度可能對木材造成的變化,藉此調整刀具角度、預留放置時間。」對蔡旻翰而言,工藝奠定了他創作的基礎,設計則賦予更脈絡化的創作過程。當流程被清楚定義,同時他也找到媒材轉化的方式,他的創作就不再被靈感侷限。

蔡旻翰將刻刀深入木料,反覆削切,木屑飛濺出工作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蔡旻翰將刻刀深入木料,反覆削切,木屑飛濺出工作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以木為骨,以心為肉

「對我而言,創作是一種語言,用木頭與世界對話。」他的作品橫跨訂製器物與家具,風格看似多元卻一脈相承,不變的是在自然材質與結構邏輯之間,開闢出獨特的當代語彙。

學木工八年,他形容自己從「匠氣十足」的完美主義者,蛻變為懂得取捨的「正常」工藝家。他解釋:「我也曾經喜歡強調自己的作品用了哪些昂貴材料,或是經過多少次的複雜塗裝工法才製作而成,但其實這樣的做法與當代世界是脫節的。現在都用較為簡便的方法居多,雖然相對不耐用,但這就是時代的變遷。而且現在觀者想看到的不再是炫技,他們要的是『感受』。所以我努力讓我的作品能帶給觀者共感。」

要創造共感,就要先把自己攤開,蔡旻翰是這樣想的。他最為人知的「骨骼」創作系列,以全木材打造,卻做出如同真實骨頭的質理。同時調配出金屬質地的漆,在骨骼外上了一層「機械盔甲」。被問到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創作靈感,他看著手中的《冕》作品,輕輕說到:「其實是跟我的骨髓疾病有關。」

他稍微拉下衣服,指著自己脖子上的紅疹:「像是這些紅疹也是因為骨髓疾病造成的。這個病讓我非常容易過敏,還會造成我的身體免疫反應過激,傷口不易癒合。只要太乾燥,我的皮膚就容易龜裂、關節僵硬,高中時特別嚴重,連曬太陽都要避免,因為會讓皮膚變太乾燥,容易裂開。」這段如同生理禁錮的時期,促使他在創作時思考:「我現在好多了,想與過去訣別。那我可以用什麼方式呈現?」於是他以本來就很喜歡的骨骼結構,搭配金屬質感的「盔甲」,象徵被撐起來的自己。

作品《無明》取佛教中不動明王的意象,象徵以充滿智慧的火焰焚燒困難與障礙,展現在困境中追尋自我的心境。(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作品《無明》取佛教中不動明王的意象,象徵以充滿智慧的火焰焚燒困難與障礙,展現在困境中追尋自我的心境。(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少年工藝家的煩惱

「當小學生都懂得用3D 列印與雷射切割,我所喜歡的手工曲線,會不會很快被大家遺忘?」20 出頭的蔡旻翰,眼見世界的變動,對自己所學產生強烈焦慮感。他露出笑容接著說:「所以我就想,我還年輕,我什麼沒有,時間最多。我就盡我所能創作、辦展覽,讓更多人看到我。因為,我想一直做下去,我想一直傳遞創作的美好。」蔡旻翰以滿腔危機感驅動自己,把展覽當成一場場放聲喊話,讓世人重返那木屑噴濺、粉塵飛揚、噪音貫耳的現場溫度,並在工藝市場中,刻劃屬於新生代的足跡。

除了增加曝光度,他也深知「創作需要資本養分」。就學時期,他就開始販售作品與接案,慢慢積累本錢,因為他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就我觀察,如果畢業後兩三年內沒有持續創作、開工作室,之後就很難走下去了。所以我的目標就是研究所畢業後開工作室,並大量累積作品。」有金融背景的母親還教他做預算分配與效益評估,同時也因為他勤奮的態度,獲得許多前輩的支持。「很感謝工藝圈的前輩們,資助了我一些創作用的器械,對我真的幫助很大。」

「年輕就是籌碼。」在蔡旻翰身上,我們看到這句話的體現。在別人還在摸索之時,他已將每一次展覽看成試煉場,積累經驗與曝光。同時,他也努力培養商業頭腦,把每一個商業作品所耗費的金錢與時間成本估算進去,算出商品的價值。他堅信,藝術家需要商業思維,「畢竟我們也是要吃飯過生活的啊!」在笑聲之中,他闡明了身為年輕工藝家的謀生之道。

蔡旻翰會調出具有金屬質地的色調,上色後作品便會呈現出「盔甲」的質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蔡旻翰會調出具有金屬質地的色調,上色後作品便會呈現出「盔甲」的質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舊皮新骨,建構舊物的骨架

經常還是會聽到大家對於木工、木作工藝家的印象是做室內裝潢、雕刻鍾馗與各式佛像。面對如此「集體潛意識」,蔡旻翰立志以「新元素」一一打破。他拆解骨骼結構,挹注機械隱喻,用宗教般的儀式構築創作論述。「我覺得我的創作過程就很像宗教儀式。同一個動作我可能需要做數十次、上百次,這不就像是日復一日的膜拜嗎?」他更認為,當代的工藝家,既需傳承老匠師的技法,更要找到符合當代審美的平衡點,不走說教路線,讓作品在觀者心中自動生成共鳴。

在商業路線方面,他正開發「神獸骨骼」系列,結合石獅與貔貅的傳統意象,以機械關節和金屬質感構築當代護祐符號。此外,蔡旻翰正與陶藝家、金工藝術家攜手,嘗試將木構結合金工與漆彩,期待在跨域素材對話中擦出新的火花。

「做就對了,但別盲目苦做。先問自己為何而做,找到熱情與市場需求的交集,再行動。從興趣到工作,從工作再發現樂趣,那才是真正長久的動力。」在被木材圍繞的工作室中,戴著防護面罩的蔡旻翰,最後如此鼓勵同樣在創作路上剛起步,追尋眼裡那道光的工藝家們。

金屬質感的焚香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金屬質感的焚香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洪孟樊

攝影 / 一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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