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從蘭陽平原田野間到站上日本建築聖殿 站在宜蘭田中央的建築大師黃聲遠

2015年7月,長期耕耘於宜蘭二十餘年,由建築師黃聲遠帶領的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後簡稱田中央)首度跨越太平洋,在日本知名建築藝廊TOTO GALLERY‧MA(TOTO 間美術館,後簡稱間美術館)展出個展。做為首度獲邀的台灣建築團隊,在這座過往曾經展出安藤忠雄、伊東豊雄、SANAA等建築大師的日本建築聖殿中展出,同時為田中央出版專書,對於田中央而言無疑是一大肯定,更是台灣建築史的里程碑。

 

La Vie此次親往宜蘭田中央,專訪主持建築師黃聲遠、執行長杜德裕及田中央的夥伴們,並跨海專訪間美術館營運委員會的成員、日本建築大師內藤廣,從台灣在地及日本異地雙視角,一同理解田中央的建築精神及那可貴的宜蘭經驗。

 

黃聲遠與宜蘭二十幾年的對談熟悉到從水高就能知悉時間與季節的變化,他說:「其實你在宜蘭住久了,對於每天水的高度是會有感覺的。而蘭陽平原最美的就是水的穩定度,放眼台灣,像宜蘭水文分布如微血管那樣密的地方其實很少。」

 

建築形式反映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長期在宜蘭經營的他,學界曾以「批判性地域主義」理解他的作品,回應他從在地出發卻又非懷舊的風土建築,並仍然掌握現代主義的現代性及進步性精神。他笑著說:「其實我沒有想這麼多耶,因為我個性上還是比較爭取不被束縛的狀態。我真正關心的應該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那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模糊及重疊的。在美國求學工作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會回來的,因為在外地,一旦說再見就是真的再見了;但在台灣,他形容就像是爸媽跟你說早上去工作,傍晚會回來,我們共走過一段,雖然短暫分離,但之後又會再度相遇。「你會對這種事情充滿期待。我一直對於重疊、對不準、不穩定的感覺是有興趣的,所以你可以在我們的建築作品看見有許多這樣的呈現。」因而在宜蘭社福館、礁溪生活學習館、或是羅東文化工場皆可窺見每個系統獨立存在,卻又相互重疊交叉的設計關係。

 

關注於人的特質同時也體現他對公共空間的關懷,在丟丟銅森林、宜蘭三星展演場及大尺度的羅東文化工場,皆以棚架形式為城市鄉鎮留下「空」,取代商場興建,讓在地住民擁有活動場所。於羅東文化工場連接運動場之處,捨棄平地規劃,因為平坦土地很有可能被運用為籃球場,一旦固化功能,就被部分使用者獨占,喪失了所有大眾可接近的親近性,因而他設計了一片斜緩草坡,不僅順利銜接棚架廣場與操場的高低差,不限定場域功能,更擴及了大眾的使用可能性

 

不提出落入俗套的答案

「你知道要做一個有文化意識的建築師,是要耐罵的。」


許多人都以一股革命般的反抗精神形容田中央,黃聲遠老實說:「其實我們早期也沒有故意想到反抗,只是覺得若回應的是一個太過俗套的答案,那做不做似乎沒那麼大的差別。」


最近在淡水開幕的雲門劇場也是如此。對於這片曾是中央廣播電台的基地、威權氣息濃厚的場域,黃聲遠在建築細節中隱喻著他對於後殖民時代及曾為軍方建築的態度。在建築形式上,除了對應觀音山山景的建築造型,呈現雲門的大器;他堅持保持建築的不完整感、粗糙感、臨時性,表現出雲門的草創精神,甚至刻意留下一些可能會被批評的破綻。「我抗拒的是不喜歡別人跟我說何者較好,當你給出一個幾乎完成的答案,就會有比較。所以我從來不讓它完成,因為這世界不該有答案。面對那些破綻,我是真的不知道答案,如果在我不清楚答案的情況下,勉強去回應它,我寧可留到未來。」這些黃聲遠在一些細節中留下「破綻」並不影響結構安全,也非刻意地留下問題引發討論,只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未知。

 

從建築至基礎建設,整合性思考城市議題

尋逛宜蘭,從西堤屋橋延伸至津梅棧道、冬山河水門橋、至最近正在施工中的寒華橋,田中央的作品從來不僅限於建築,更擴及至大型的土木工程建設,這是在分工極細的日本建築界難以想像的。位於寒溪之上,連接宜蘭原住民部落的寒華橋,在田中央的想像中,不再只運用漂亮欄杆形塑橋樑美學,他們讓寒華橋呈現如溪底砂石般的質感,橋樑不再突兀於地景間,而是隱身於其中,化為自然中的一部分

 

「我發現我對於這些基礎建設(Infrastructure)的興趣,慢慢都比建築還要大。」黃聲遠說。「我們現在的土木工程例如道路或橋樑,都只有『環境影響評估』,未來能不能有『文化性影響評估』呢?如果能讓對藝術、美感比較有感覺的人進入,加入一些無形效益,會讓投資更值得。」黃聲遠反思的是城市基礎建設的整合思考,在規劃交通系統時,除了本位的交通思索之外,仍需考慮美學等文化性多面向討論,相較於建築對於公眾產生的效果,基礎建設泛出的漣漪可能還要更大,受益的人還要更多,這也是田中央積極參與交通系統甚至觀光整合行銷系統的主要原因。

 

非城非鄉的想像

二十年來,宜蘭從一座無以名狀的場域,在田中央、公部門、工程部門及在地住民的奮鬥下,逐漸擁有了自己的樣貌。雪隧通車後,更成為忙碌大城的後山桃花源,但也無可避免的面對城市發展進程中的難題。從前黃聲遠提出了一個城市不超過10萬人的想像,如今他漸漸萌生「非城又非鄉」的不同想法。因為如果城市不超過10萬人,城市無法更新,但若一直將容積塞到城中心,高密度的城中心住民們又犧牲了生活品質。如何兼顧城市及鄉村的生活品質?

 

黃聲遠提問著:「如果我們把重點放在『山跟海的有意思』,以嚴格生態保育規定維護宜蘭的山跟海,但在宜蘭中央高速公路以西的區域放鬆一些容積限制,這是我最近的思考,讓宜蘭非城又非鄉。」模糊城與鄉的邊際,創造出城市邊緣的氣氛,讓不管或城或鄉的宜蘭住民皆能親近自然與綠地,是黃聲遠所提出的未來想像。


(2018/04/30更新) 獲頒第三屆總統創新獎 黃聲遠以家書點出台灣建築界困境

以個人名義獲頒第三屆總統創新獎的建築師黃聲遠,發表得獎感言時,以「寫給女兒的一封信」訴緩緩道出台灣建築界面臨的問題,他提到台灣至今依然沒有一座建築博物館,承接公共工程案時,也得時常面臨資金短缺,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困境,但他看見許多同樣意識到問題的優秀建築師開始改革自己,他盼望「不只站在高牆的另一邊,而且決心把事情做好。高牆有一天會變成土壤,有一天會變成支持你們的肩膀」。

 

節錄部分內容

在歐洲,我們終於平等的交到了很多朋友,透過各國之間友好的「建築博物館互助系統」,避開被孤立,分享台灣的美好。只是他們不得不驚訝:台灣至今沒有建築美術館,「你們的審美和認同如何累積?台灣是怎麼做到讓孩子們,#甚至未來的公務員覺得美好家園的重要?」其實他們還不知道,台灣連以前做好的公共空間,都沒有能「好好養護」的文化。

 

那天,看妳申請大學,跳過選填建築的時候,我竟然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我已經55歲了,還得常常向已經有各種病痛的爺爺奶奶借錢發薪水。

 

好笑的是設計公共工程,不只得先幫國家融資,面對一次又一次「就算承辦人員有心,卻一不小心又抄到舊條款」的惡夢,堅持不放棄,是不願讓承受越來越多文書規定的青年徹底失望、甚至不願意再進場。小米呀小米,能夠「批判近利、反省未來」的公共建築,永遠是全世界人民據以相信「自己可以做主」的心理基礎;聽見別人的聲音,超越被框住的夢想。完全忘掉自己、奮力一搏的那一刻,我們才有機會從本質中「創新」。

 

而我最要好的朋友們,包括妳的媽媽,都仍在社會最需要的時候奮不顧身。我們都曾被調查,我們都曾被搜索,親愛的小米,當他們衝進家門的時候,我知道你不會哭。

 

我們選擇不只站在高牆的另一邊,而且決心把事情做好。
高牆有一天會變成土壤,有一天會變成支持你們的肩膀。

 

不是所有的事都源起於公家,在每一個角落努力,我相信從理想出發的政府,一定不會忘掉初衷。親愛的小米,在妳離開家鄉獨立飛翔的時刻,請不要忘記,幸運做為台灣人永遠的堅持:

 

生而自由,和風一樣自由,和雨一樣自由,和野草一樣的自由。

做和不做,都是我們自己的決定。

 

Info | 黃聲遠建築師

 

黃聲遠,1963年生於台北,台灣東海大學建築學士,美國耶魯大學建築碩士,早年曾於Eric Owen Moss Architects擔任Project Associate,回台灣前於North Carolina State University任教。

 

他堅信建築的根基是紮在真實的生活上,但生活最真實的狀態,卻非物理驗體般固定不動,而是無時無刻變化。因此,這精確的認知本身,卻潛在地指向不精確的或變動的狀態,這就是黃聲遠與後來成形的田中央創作的特質。

 

那些你也許還不知道的宜蘭之美 跟著田中央建築逛宜蘭

 

Text/彭永翔 Photo/王漢順 via/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

 

【完整內容請見《LaVie》2015年0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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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大阪世博「德國館」&「科威特館」建築團隊LAVA專訪:如何在探究技術極限時,兼顧文化與永續?

2025大阪世博「德國館」&「科威特館」建築團隊LAVA專訪:如何在探究技術極限時,兼顧文化與永續?

現正開展中的2025大阪世博,環形木構建築的德國館、屋頂如雙翼展翅的科威特館,迥異但引人注目的外觀,其實來自同一個建築團隊——LAVA。我們專訪到LAVA副合夥人Christian Tschersich,由他親解兩座展館的設計理念與籌備過程!

2025大阪世博的眾多場館中,其實不乏有同一個建築團隊操刀兩座以上的展館,像是「葡萄牙館」和「卡達館」均出自隈研吾之手,日建設計負責了「日本館」和「迎賓館」,永山祐子則操刀「女性館」和「Panasonic館」。建築的設計語彙,如何呼應不同展館的理念、又如何保有建築師的自身風格,也成為參觀世博的另類看點。

德國館外觀。(攝影:Roland Halbe)
德國館外觀。(攝影:Roland Halbe)

「德國館」和「科威特館」也來自同一組建築團隊——LAVALaboratory for Visionary Architecture)。這間成立於2007 年,在柏林、胡志明市、斯圖加特、雪梨均有據點的團隊,是一個跨文化與跨學科的組織。其中,LAVA副合夥人Christian Tschersich以計算設計和永續發展見長,也曾帶領團隊負責2020杜拜世博德國館。在2025大阪世博的舞台上,他不僅再度負責德國館,還迎來科威特館的新任務。

透過專訪,他和我們分享兩座展館的設計概念與過程,並且如何在推進建築技術的同時,仍能呼應兩個國家的文化,以及現今刻不容緩的永續議題。

科威特館外觀。(攝影:Roland Halbe)
科威特館外觀。(攝影:Roland Halbe)

Q:請先分享德國館/科威特館的設計概念和籌備過程!

德國館與科威特館皆為緊密合作的成果,涵蓋建築師、工程師、材料專家、文化顧問等多方專業。德國館以「真正的循環建築」為核心,過程中不斷與永續與工程領域專家討論,打造出螺旋式構造與有機材料。

德國館外觀。(攝影:Roland Halbe)
德國館外觀。(攝影:Roland Halbe)

科威特館則不僅僅是一座建築,它象徵了科威特2035年的願景,邀請觀眾親身體驗其文化與價值觀。因此,在設計初期便深入研究並整合當地豐富的建築、藝術、工藝、材料與地理環境,並透過數位技術將轉化為當代建築語言。場館的流線設計呼應自然地景與傳統織物的漂浮紋理,高聳如翼的屋頂則象徵國家的未來願景,亦傳遞深植威特深植文化的好客精神與開放態度。

為確保這兩座展館在實現技術創新的同時,也具備文化深度與永續價值,我們與各方夥伴歷經多年的研究與設計發展,在概念、材料與工程上不斷打磨,最終將這些理想具體化為實體展館。

科威特館內部。(攝影:Roland Halbe)
科威特館內部。(攝影:Roland Halbe)

Q:遇到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最大的挑戰,同時也是我們最重要的目標:如何在實現永續願景的同時,滿足展館在技術與施工層面上的實際需求,並全面符合法規與相關規範。這段經驗讓我們深刻體會到,建築產業的轉型,不僅需要前瞻性的設計思維,也得仰賴技術創新、靈活的組織運作。專案的所有利益相關者,必須在具備共同目標與彼此理解的基礎上,對合作抱持開放態度。我認為這樣的模式,才會是引領產業的新解方。

德國館展覽。(攝影:Roland Halbe)
德國館展覽。(攝影:Roland Halbe)

Q:私心希望觀眾注意到的亮點?

德國館最令人期待的一大亮點,在於它是一座「活的材料資料庫」。它不僅是一個靜態結構,更以動態的方式,展現了建築材料如何保存、持續進化,並重新進入新的生命週期。從集成材、鋼,到竹、夯土,每一種建材的運用都體現了可逆式建造技術,確保沒有材料被浪費。觀眾能夠透過展覽了解展館的各種建材,包括真菌菌絲體(fungal mycelium)、麻混凝土(hempcrete)等創新材料,將會如何被分解、再利用,成為循環經濟的一部分。對我們LAVA團隊而言,這座展館可說是一座有形的宣言,實踐了以循環設計為核心的未來願景。

德國館內部。(攝影:Roland Halbe)
德國館內部。(攝影:Roland Halbe)

至於科威特館,最值得注目的是傳統工藝與數位製程的無縫整合。我們運用3D列印與三軸彎管等技術,將薩巴赫家族(Al-Sabah,自1752年統治科威特至今)織品、地方金屬工藝等傳統文化圖樣,轉譯為當代的表達形式。這樣的設計手法,讓我們在探索技術極限的同時,保留了科威特傳統文化的核心精神。我期盼觀眾能從展館中感受到這份文化深度與創新力量,而這也正是科威特2035年的願景精髓所在。

科威特館外觀。(攝影:Roland Halbe)
科威特館外觀。(攝影:Roland Halbe)

Q:透過這兩個館,你想傳達給各地觀眾什麼訊息?

德國館與科威特館皆採取以敘事為核心、以體驗為導向的設計手法,並共同傳遞一項關鍵理念:建築的未來,必須建立在合作、共享責任與自然生態體系共存的基礎上。雖然兩座展館各自講述不同故事,但都強調設計在形塑更美好的未來中,所扮演關鍵且具催化力的角色。

德國館吉祥物。(攝影:蔡耀徴 © La Vie)
德國館吉祥物。(攝影:蔡耀徴 © La Vie)

在德國館中,透過展示「建築本身如何支持循環經濟」,我們希望傳達「希望」和「責任」的訊息。在生態原則的引導下,建築、材料科學與人類創造力,能共創一個可再生、與自然共生的未來。

德國館設有戶外花園。(攝影:Roland Halbe)
德國館設有戶外花園。(攝影:Roland Halbe)

科威特館則作為國家願景的具象載體,讓觀眾沉浸式體驗建築如何成為連結傳統與創新的橋樑。其設計語彙突顯了科威特的待客之道,也進一步重新定義當代世博展館的角色——面對當前的全球政治分歧,彼此要保持團結、理解與合作。

科威特館內部。(攝影:Roland Halbe)
科威特館內部。(攝影:Roland Halbe)

Q:除了自己操刀的展館,這次大阪世博最期待看到哪個展館?

2025大阪世博最令我期待的,莫過於親身感受來自全球建築同儕,在循環設計的投入與信念。從日建設計操刀的日本館、AMDL CIRCLE的北歐館,到Manuel Herz Architekten的瑞士館,無一不展現出建築師們如何在國際舞台上,將永續理念融入當代建築的語彙與構造。這種聚焦於減少浪費、與環境共同再生的建築思維,正是當前世界所迫切需要的。我非常期待觀察每一座展館如何詮釋這個理念,並與其他建築師們展開對話,探索建築與設計的未來。

瑞士館外觀。(攝影:蔡耀徴 © La Vie)
瑞士館外觀。(攝影:蔡耀徴 © La Vie)
瑞士館展覽。(攝影:蔡耀徴 © La Vie)
瑞士館展覽。(攝影:蔡耀徴 © La Vie)

Q:世界博覽會從19世紀舉辦至今,展會本身的意義也隨時代改變,身為建築師,你如何看待2025年舉辦世博的意義?

19 世紀的世界博覽會,象徵著工業進步與科技壯舉。1970年大阪首次舉辦世博時,「永續」的觀念才剛剛萌芽,全球對環境議題的認識仍處於起步階段。如今邁入2025年,我們面臨的不僅是氣候危機,更必須正視建築產業在其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

科威特館內部。(攝影:Roland Halbe)
科威特館內部。(攝影:Roland Halbe)

LAVA自身而言,建築作為社會與環境之間的動態介面,是推動永續未來的重要一環,也能激發跨文化的理解與合作。這樣的理念在德國館與科威特館中皆有所體現,也彰顯了當代世博會的重要意義。

德國館餐廳。(攝影:Roland Halbe)
德國館餐廳。(攝影:Roland Halbe)

作為建築師,我們深知建築產業對地球造成的影響——無論是碳排放、資源消耗或廢棄物產生,均占有相當比例。而世博會提供了一個具高度影響力的國際舞台,讓來自全球的人們提出解方、交流想法,為這個時代最迫切的議題開啟對話。

大屋根視角下的德國館。(攝影:蔡耀徴 © La Vie)
大屋根視角下的德國館。(攝影:蔡耀徴 © La Vie)

2025大阪世博「德國館」、「科威特館」
時間:2025413日~1013
更多資訊可見德國館科威特館官方網站

採訪整理|張以潔 
攝影|Roland Halbe、蔡耀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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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伊東豊雄談2025大阪世博「EXPO Hall」:與其追求技術革新,更想以建築回應對生命力的渴求

伊東豊雄談2025大阪世博「EXPO HALL」:與其追求技術革新,更想以建築回應對生命力的渴求

4月13日大阪世博對外開放前一日,在主場館「EXPO Hall」舉行了開幕式。這座白金兩色的環形建築,外型簡約內斂卻存在感強烈,還因形似「天空破了一個大洞」的觀看角度在社群上造成話題。一手操刀這座主場館的,正是曾獲普立茲克建築獎的伊東豊雄。透過專訪,他分享了參與2025、1970年兩屆大阪世博的故事,以及對AI、木構、永續議題的看法,引人思索什麼才是能開拓未來、且有必要建蓋的建築?

EXPO Hall」的設計發想可回溯至2021年。當時大阪世博會主場館公開招標,而彼時的伊東豊雄正思索著「賦予人們生命能量的建築」此一命題,對於本屆世博會的主題「設計一個讓生命閃耀的未來社會」頗有共鳴,因此決定參與競圖,最終順利獲選。

「EXPO Hall」座落世博會場的東入口附近。(攝影:蔡耀徵 © La Vie)
「EXPO Hall」座落世博會場的東入口附近。(攝影:蔡耀徵 © La Vie)

在「仙台媒體中心」、「台中國家歌劇院」等伊東豊雄的代表性建築中,常見先進的建築結構、簡潔有力的曲線設計,但「EXPO Hall」卻和至今的作品又呈現出不同的觀感。「EXPO Hall」的別名為「SHINE HAT」,圓錐體的建築造型單純,最上方覆蓋了一座金色屋頂,在陽光的照射下,金屬材質發出耀眼光芒,散發一種神祕又莊嚴的氛圍。場館的白色立面則採用了顆粒粗糙的噴塗材料,和屋頂的光滑質感形成鮮明對比。

「台中國家歌劇院」由伊東豊雄設計。(攝影:Kai Nakamura)
「台中國家歌劇院」由伊東豊雄設計。(攝影:Kai Nakamura)
「台中國家歌劇院」大廳。(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台中國家歌劇院」大廳。(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靈感取自1970大阪世博的「太陽之塔」

金色屋頂的造型意象取自於衛星碟型天線,象徵大阪世博接收、傳送世界各國情報之意。此外,也呼應了1970大阪世博地標「太陽之塔」最上方的「黃金之臉」。對此一發想,伊東豊雄說明:「1970年的大阪世博開幕時,我無法理解為何太陽之塔如此受到人們的喜愛。但如今回想,或許是因為即便對現代建築毫無興趣,人們也會被太陽之塔自身的強大能量所深深吸引吧。」也因此,在面對世博主題「設計一個讓生命閃耀的未來社會」時,他選擇將重點放在「生命」2字之上,不打造強調技術革新的建築或展示,而是希望設計出一座能夠觸動人心深處的建築。

「EXPO Hall」的靈感源自1970大阪世博的「太陽之塔」。(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EXPO Hall」的靈感源自1970大阪世博的「太陽之塔」。(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伊東豊雄補充,此次的世博依舊以AI和光雕投影的展示占大多數,但他認為那些體驗會在轉瞬間消失。這也是為什麼他想透過「EXPO Hall」的設計,向世人展示實體建築所保有的強大能量和魅力。「在過往的百餘年間,日本人一味地追求技術的進步至今。但我認為在內心深處,人們其實渴求著一種更為強大的『生命』力量吧。」他說。至於有關AI與建築的關係,伊東豊雄也認為雖然AI可以拓展建築設計的可能性,但AI絕對無法取代人類豐富的感性,他更提及:「如果AI能夠設計建築,那將意味著我也可以被AI所取代。」

「EXPO Hall」的金色屋頂,在光線照射下會散發出耀眼光芒。(攝影:蔡耀徵 © La Vie)
「EXPO Hall」的金色屋頂,在光線照射下會散發出耀眼光芒。(攝影:蔡耀徵 © La Vie)

以布料作為內裝的純白劇場

EXPO Hall」整體占地約8,200平方公尺,內部挑高15公尺,館內設有近1,900個觀眾席及直徑18公尺的圓形主舞台。在大阪世博期間,除了開閉幕式之外,包含能樂、歌舞伎、和太鼓等日本傳統技藝,以及世界各國的活動、現場音樂演出,將在此上演近100場的表演。

「EXPO Hall」為少見的純白表演場館。(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EXPO Hall」為少見的純白表演場館。(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從牆壁、地面到座椅,內裝整體採純白色調。壁面並非塗裝設計,而是鋪上了一塊塊白色的布料,替內部空間帶來柔和的印象。伊東豊雄提到,最初其實希望覆蓋上和「太陽之塔」內部一樣的深紅色布料,以象徵人類的血液與生命脈動。但因為光雕投影的需求,使得紅布的規劃受到質疑,才不得不將空間變更為白色調。但他也說:「即使是白色,我們不只是單純地掛上白布,而是追求一個富有厚實感、層次感,並刺激感官的空間,我認為最終實現了這個目標。」

「EXPO Hall」室內牆壁不採塗裝設計,而是鋪上了一塊塊白色的布料。(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EXPO Hall」室內牆壁不採塗裝設計,而是鋪上了一塊塊白色的布料。(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值得一提的是,內部空間中唯有天花板染上了閃耀的金色。同樣為了符合光雕投影的需求,內部天花板的金色並非來自金屬,而是採用了紙張,藉此克服金屬反射光線的問題,讓空間整體都能完美呈現出光雕投影的效果。伊東豊雄也補充,純白色調的劇場十分罕見,「EXPO Hall」將如何發揮其作為展演館場的機能,在接下來的6個月內值得持續驗證。

「EXPO Hall」的長廊可見白色布料與其光影變化。(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EXPO Hall」的長廊可見白色布料與其光影變化。(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回首1967蒙特婁世博與1970大阪世博

其實伊東豊雄和世博會頗有淵源,身為觀眾,他說自己對於1967年蒙特婁世博的「美國館」(現今的「蒙特婁生物圈」)留下深刻印象。在建築師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設計的球體建築中搭建著小型鐵道,「小火車直接駛入球體內部的入場體驗,讓人不禁聯想起未來都市的模樣。還有上方的百葉窗也可以透過電腦控制開合,當時覺得非常地先進。」他說。

身為建築師,早在1970年大阪第一次舉行世界博覽會時,剛從大學畢業的伊東豊雄任職於菊竹清訓建築設計事務所,就加入了由日本建築巨匠丹下健三所率領的世博整體規劃團隊,也參與由菊竹清訓操刀的「EXPO TOWER」設計,接受「代謝派」思潮薰陶,在第一線建築師身旁一同摸索未來都市的樣貌。但在「EXPO TOWER」設計案的過程中,由於建設費用高漲,迫使團隊中途不得不大幅更動設計,對此感到灰心的伊東豊雄便中途離開了此一計畫案,亦辭去建築師事務所的工作,甚至沒有踏入當年的世博園區一步。

311東日本大地震的重建計畫「大眾之家」。(左圖攝影:ITO Toru、右圖攝影:Kai Nakamura)
311東日本大地震的重建計畫「大眾之家」。(左圖攝影:ITO Toru、右圖攝影:Kai Nakamura)

什麼才是能開拓未來、有必要建蓋的建築?

時隔25年思考世博會的建築,對於本屆由藤本壯介設計、世界上最大的木造建築「大屋根」受到的矚目,伊東豊雄提到,確實國內外正對大型木造建築重新產生關注。而木構也是伊東豊雄經常運用的建築媒材之一,舉凡「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水戶市民會館」,或311東日本大地震的重建計畫「大眾之家」等等。他說,在處理大型木造建築計畫時,會特別留心不要讓木材暴露在外部環境中,以保護整體結構,延續建築生命。但對於大型木造建築能否成為未來都市的主流,他則抱持著否定態度。他也提醒,在審視未來都市的建築時,「比起媒材,思考哪一種建築可以開拓未來、具有更大的可能性,這才是更重要的問題。」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攝影:Kai Nakamura)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攝影:Kai Nakamura)
水戶市民會館。(攝影:Kai Nakamura)
水戶市民會館。(攝影:Kai Nakamura)

而面對建築界已成顯學的永續發展議題,伊東豊雄認為,從根本上而言,任何建築行為都無法完全避免資源消耗,也因此,不要無謂地建造建築才是重點。他也敲響警鐘說道:「在開口談論永續性之前,應該先思考是否真正有必要蓋建築。當今的都市再開發儼然已淪為資本工具,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日本建築師伊東豊雄。(攝影:FUJITSUKA Mitsumasa)
日本建築師伊東豊雄。(攝影:FUJITSUKA Mitsumasa)

伊東豊雄
1941年出生於首爾。東京大學工學部建築學科畢業,曾任職於菊竹清訓建築設計事務所,1971年獨立創立URBOT1979年更名為「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曾獲威尼斯雙年展金獅獎、皇家英國建築師學院建築師金牌獎、日本建築學會賞大賞等。2013年獲得普立茲克建築獎。其在台灣的建築作品包括:台中國家歌劇院、台北文創大樓、高雄世運主場館、台灣大學社會科學院等。

企劃|張以潔 文|廖怡鈞
攝影|蔡耀徴、ITO Toru、Kai Nakamura、FUJITSUKA Mitsumasa
圖片提供|伊東豊雄建築設計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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