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臺南小店或是甜點的人,多少都會聽過神農街上的「海丘」,以及結束營業後改在西寧街老屋二樓復出的「沼澤」,先後兩家店的經營者「亨利Henri」正是黃郁婷。「很多人以為我是從甜點轉行到陶,事實剛好相反,我是為了做陶才去學甜點的。」兜兜轉轉了十年,黃郁婷如今專心於陶作,以本名的拼音縮寫「Hyt」為品牌,代表了直面創作的決心。
甜點與陶作的奇妙共通
年輕時,黃郁婷在東華大學藝術創意產業學系主修陶瓷,由於學系的指導偏向器物創作,使她從日常生活角度思考創作,而有以料理來訴說器物的想法。彼時,消費市場對於陶瓷文創品的接受度不高,黃郁婷沒把握自己可以純創作維生,便想用一種比較日常的角度切入市場。「再加上吃甜點對當時的我來說很療癒,便覺得如果把甜點當成媒介,品嚐之餘還可以欣賞裝盛的器物,人們便可以在輕鬆心情下接納作品。」
黃郁婷決定了目標,於2014年畢業便赴往日本學甜點,再去法國短期考察,最後回到家鄉臺南創業,在神農街開了海丘。2019年她和朋友一起合租六十年老宅,在二樓開了甜點兼選物店「沼澤」,一隻手烤蛋糕,一隻手捏陶瓷,自己設計店內使用的器物—並且還生出第三隻手來策展,忙碌且充實地過了幾年。
「沒有選擇去甜點店上班,是因為害怕自己最後真的成為一名甜點師了。」黃郁婷噗哧笑了出來,說出她心裡長久的擔憂,害怕自己轉身投入甜點,在陶作上停滯了十年,可能技術會退步。「結果恰恰相反。」她說,甜點與陶作有奇妙的共通性,擀塔皮好像擀土板,轉動蛋糕轉台抹奶油就好像轉動拉坯機,而巧克力灌模則與石膏翻模的動作一模一樣;甚至,甜點不像陶土只需要注意溼度,奶油容易受室溫影響,操作時的速度與細緻度要求都必須更高,在十年的甜點訓練裡,她感覺自己的技巧沒有不見,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注入地理與環境的想像
早期黃郁婷用陶的想法來思考甜點,也用甜點的角度來創作陶,展開呈薄片的烤布丁、方正堆砌的柚子塔、水滴狀的生乳酪,或是獻給奶油蛋糕的高台平盤、為閃電泡芙設計的躺平方盤……依照不同甜點的食用特性,如方便塗抹、切片、鏟起、襯托,來調整器皿的造型、釉色或使用化妝土,陶土釉彩對應砂糖麵粉,食與器交鋒產生多次有趣的對話,兩條不相干的創作路線被黃郁婷強硬交集,彷彿編成了麻花。
年輕時黃郁婷曾嚮往去念地理系,加上在花蓮念大學時修了海洋作家廖鴻基的課,影響她關注自然、海洋、生態議題,並在手臂刺了一串關於北極熊、大翅鯨的圖像。「大海像是我的老師。」談到環境給予她的想像,佔地球表面七成的大海,通過氣體、液體、固體的三態循環,創造出許多生命,海無比遼闊,無比包容,也無所不在。也因此,她常以地理系的命名,如《Kuroshio 黑潮》、《Mound 土丘》、《Icefloe 浮冰》、《Moss 苔》等,傳達與環境有關的創作意念。
一方面開店,一方面創作,黃郁婷認為斜槓並沒有不好。「正因為有主業,所以我不用太顧慮市場,當陶成為興趣或是副業時,儘管展覽的頻率沒有那麼高,卻可以確保每次都可以做自己想要的東西。」她說,「做我喜歡的樣子」很重要。
只是越來越忙碌的店務,剝奪了愈來愈多創作的時間。她嘆道:「我一直想保持創作中的狀態。」一直持續到甜點店的租約到期,員工另有規劃而離職,彷彿上天安排的巧妙時機,使她終於可以卸下責任,得到重整步調的喘息。
可簡可繁的化妝土技法
揮別甜點界,黃郁婷再度復出,卻是在臺中神岡。她與同是陶作家的王瑞竺合力成立空間,一樓名為「黑土mollisol」是活動兼策展空間,二樓隔為前後兩間,分別是陶工坊與甜點廚房,三樓則是放置電窯的燒製區。
新作坊開幕不久,她便與王瑞竺便舉行Open Studio 雙人聯展《日和水》,推出使用臺灣黃陶為基底,外覆黑色化妝土的黑土系列。
黃郁婷偏好造型與化妝土研究,使用粗糙如沙的美國雕塑土、或是在瓷土中混合熟料,燒出具有手感的質地,加上化妝土技法疊加,創造出如久置潮溼院落的盆,被青苔爬過的洗綠;沙丘受風凝成的形狀,那遠看滑順而細看卻粗獷的質地;並且刻意留下神秘刻痕,訴說所欲表達的概念。
談到人們對於化妝土的誤解,她說:「很多人以為化妝土是簡單的東西,但其實化妝土的定義很廣,舉凡日本民藝常見的粉引或粉吹、朝鮮王朝代表的粉青沙器都是一種化妝土,它使器具表面可以有很強的變化性。」
如果用甜點來形容,化妝土便是蛋糕抹面或擠花,加入不同色粉,使用不同工具塗抹與刻畫,厚薄濃淡高低起伏,爬佈表面的微弱光影,不知不覺轉化情緒。
以陶探索生活的人
如今,她大部分時間都專注於陶作,甜點不再面向消費市場,只接受畫廊活動的餐會創作委託。全心投入陶作,近來她又師學雕塑技法,無論未來會朝向哪個類型走,希望以系列作品、自策個展的方式呈現,把創作理念更加聚焦且完整地傳達。
一路以來,黃郁婷在做陶裡學習,為理解器皿而去學甜點,為了理解茶道具,向董紜綺、謝小曼等茶老師習茶,不知不覺陶引領她發現新事物。「對我來說陶是生活中的探尋。」談到今年的新計劃,「我的夢想是到北極看北極熊真實的生活,今年剛好有機會可以達成,那裡有個小鎮可以看到北極熊!」
她手臂上的刺青,說了北極熊失去融冰成為熊天使的哀傷故事,不想美麗生物成了絕版幻想,她決定千里相會,再任性一回,而那未來是否會成為她陶作上的某種滋養?答案是肯定的。
文字 / 李佳芳
攝影 / 王士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