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自愛ZIAI」主理人鍾欣穎:以鑲嵌技法重製壓花玻璃,感受老物與傳統工藝的美學細節

「自愛ZIAI」主理人鍾欣穎

來到「自愛ZIAI」在老房子頂樓的工作室,屋內角落隨處可見被俗稱毛玻璃的壓花玻璃,這是鍾欣穎主要的創作原料。2014年,她開始以鑲嵌玻璃技法重製逐漸被淘汰的壓花玻璃,使得老物有了新生命。

「自愛ZIAI」主理人鍾欣穎說用刀劃過玻璃,切出形狀,是她製作時最偏愛的流程之一,她喜歡過程清脆的聲響。說是切玻璃,但其實沒有一刀直接切開,而是在表面劃出有深度割線後,再用剪鉗夾著,用點巧勁,取下需要的部分。回憶玻璃創作的初期,她還在服裝產業有正職,無法分割工作與創作,兩者之間宛若有道隱形線,兼顧著兩邊,掙扎生計也苦惱不夠時間好好創作。參加市集收到最初的好評回饋,「第一次發現,有人想要購買我的東西,會等我把攤位擺好。」 有人欣賞成為助力,讓她放手切割正職,全心投入品牌的創作。品牌初亮相的作品,是一系列樣貌不同的小房子。

解構重組家的形狀

房子與家的意象,不斷出現於鍾欣穎作品裡,她說:「這些窗花玻璃都曾經在別人的家中,是因為都更、因為搬走、因為重建了,所以遺留下來。我路過,我看到了,有機會把它們留下。」從屋子卸除的老件她視為禮物,用上她喜歡的鑲嵌技法,讓玻璃重回家的位置。

《步登公寓》是鍾欣穎至今做過最大的建築群,也是「自愛ZIAI」參與2020年「13個房間創作藝術節」的聯展作品。為重現過往家庭縮影的創作發想,她選擇臺灣六〇至七〇年代的步登公寓當藍圖,取其多樓梯、鐵花窗、陽台外推和頂樓違建設計成作品外觀。為喚醒大家曾有的共同回憶,卻也苦了自己。「樓梯是慢慢一道道蓋出來,作品很重。焊的過程必須維持水平冷卻時銲錫才不會歪。製作時,我得用身體的柔軟抱著保護,邊做邊找平衡。」 除了使用具識別的海棠壓花玻璃,生鏽鐵件、破碎老磁磚都是鍾欣穎平時搜集而來,聚合舊日符號之作,騷動著大家的兒時記憶。

過往生活對用工藝創作的影響,鍾欣穎提到了父親是汽修科的鈑金老師,暑假時,曾經跟著去到工廠,體驗電焊、氣焊。相較現在鑲嵌玻璃使用的電焊,鈑金使用的器具造成震撼的火光,留給她深刻印象。鍾欣穎高中讀美術科時,有想嘗試裝置作品,於是撿了廢棄鋼筋、腳踏車鍊條,就試著把它們重組成新物件。起頭是自己試了,初學的野心太大,後來還是請父親接手幫忙。雖沒有親自完成,鍾欣穎感受傳承而來的,是喜歡上使用雙手完成想法的主張。

鍾欣穎熱愛臺灣老玻璃的壓花與質地。(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鍾欣穎熱愛臺灣老玻璃的壓花與質地。(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將老玻璃染色後,鑲嵌至寫有春字的錫框。(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將老玻璃染色後,鑲嵌至寫有春字的錫框。(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老物與傳統工藝的魅力

從大學時期,鍾欣穎就熱愛路邊撿寶,著迷老物件的獨特美,而壓花玻璃也是當時就開始搜集,在還不確定用途前,抗拒不了喜歡而一片片帶回,倚牆暫放好幾年。直到學習鑲嵌玻璃,創作的需求出現,「那時鑲嵌玻璃的產業很不透明,像快凋零的工藝,壓花玻璃也是,臺灣已經停產了,以前的我不知道怎麼去處理,而我現在已經有了製作技術。不如把兩個快消失的東西重新結合。」

後續,朋友得知她以絕版的老玻璃為題材創作,時常幫她留意。也有不少陌生人主動聯繫,不辭千里送來的也有,無力搬運的也不少。更曾有歇業的玻璃工廠找上門,就問窯爐收不收。各地而來的善意,鍾欣穎回贈鑲嵌玻璃製成的小房子作心意,而工作室的倉庫也成為這些玻璃的中途之家。還能做多少量?她不曾細數,但做一個少一個是殘酷的事實。不過,這幾年壓花玻璃風潮再現,中國產的樣式多且價格低。即便有點心癢,台製的老玻璃是鍾欣穎創作的初衷,她仍堅持用著。

鍾欣穎的工作室堆滿了來自臺灣各地的老玻璃,有些是她自己蒐集,也有許多是網友轉供她作為創作的素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鍾欣穎的工作室堆滿了來自臺灣各地的老玻璃,有些是她自己蒐集,也有許多是網友轉供她作為創作的素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願把時間交付工藝,但不想成為工廠

鍾欣穎對鑲嵌玻璃有本能的好奇心。從何而來?如何做出?她從網路輕易搜尋到歐美、日本創作者的消息,但臺灣的呢?怎麼稀少到沒有資訊。她感受玻璃技法的不透明,直到發現翁義忠老師除了在學校指導選修,也在個人工作室開班,「我很慶幸遇見不藏私的老師,做玻璃很像是她的全部。她每天從火車站騎偉士牌過去工作室,連放假都會在那。」遇上投注終身在玻璃工藝的啟蒙老師,從對方身上學到技術,也傳承了對工藝熱愛的不滅精神。

談工藝一詞,鍾欣穎直覺回應,「那是你願意把生活的一段時間投入的事情,沒有要計較回報。」她說在學習鑲嵌玻璃初期,經常專注到忘了外頭狀態。為往後創作更加自由勤練技術,更說自己在工藝路上的年資還是個孩子。因此,曾婉拒幾年前出版社的書籍邀約。對她而言,成為工藝師是沒有速成途徑,得在時間的火中熟成。

鍾欣穎喜愛早期的老時代器物,特別是在創作中加入這些復古的元素,也像是讓自己重溫舊時光。(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鍾欣穎喜愛早期的老時代器物,特別是在創作中加入這些復古的元素,也像是讓自己重溫舊時光。(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用錫在玻璃畫下愛的記憶

鑲嵌玻璃自古以來,使用錫為接合的材質,兼顧結構與美感。而鍾欣穎多用其中的銲錫技法為多,以焊筆鎔錫為玻璃勻稱筆直地接合。她解釋,錫是無法牢固附著在玻璃上,還有賴於銅箔當媒介。熟悉玻璃、錫和銅之間的合作關係,她更進一步把錫做為畫筆、玻璃當畫布的創作技法。「先用銅箔在玻璃上構圖,銲錫移動作畫,停留越久越有厚度,可以堆疊出立體質感,但也要小心溫度累積導致玻璃破裂。」她拿出剛做完的訂製樣品:狗狗似顏繪的玻璃屋。找她訂製的老客人是一貓一狗的飼主,四年前因貓咪離世而有製作紀念物的念頭,對方怕有忌諱最初還不好說出是要裝骨灰的需求。溝通過程,她主動提出繪圖想法,依著照片勾勒出寵物生前的可愛模樣,焊錫在玻璃留下的線條,彷彿毛孩子仍在眼前飛揚奔跑。增添獨一無二的紀念性。

鍾欣穎願用雙手花時間投注工藝,技法純熟可以隨心所欲地創作,專注對她而言不是難題。最難的是做大量相同的東西,這讓她感覺自己變成了工廠,如現成物的製作機器。她知道自己的極限,與友好的明順玻璃行合作有量化的商品,一方負責切割玻璃、一方負責銲接,共好這塊工藝市場。

玻璃與玻璃之間的組裝,需要以錫焊接。(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玻璃與玻璃之間的組裝,需要以錫焊接。(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每一片玻璃需要先包覆銅箔,再以錫焊接,全部都是手工製作。(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每一片玻璃需要先包覆銅箔,再以錫焊接,全部都是手工製作。(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使用錫為接合的材質,兼顧結構與美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使用錫為接合的材質,兼顧結構與美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堅硬造出柔軟意境

近期,鍾欣穎一家人搬到近山,她觀察屋外地上都是落葉,葉片柔軟、殘破的有機質地,讓她想試著以玻璃製出自然的模樣,也想打破玻璃給人的堅硬形象。「用銅線製作出葉脈的焊接,之間有空再鑲嵌玻璃進去。葉子掉下來是慢慢的過程,不是一次就變成某個狀態。我邊做邊想,感受它們要變成什麼樣子。」

品牌十年來,她習慣不以系列主導創作走向,作品也不僅以用途介紹。理想上,客人依生活場景自定義這些玻璃,讓創作者與使用者共同完成物件的使命。如近年茶席族群漸多,也有客人帶回玻璃器皿後,分享倒放來泡茶的用法。這也是鍾欣穎樂見的現象。

「自愛ZIAI」少有線上販售,是期盼大家能親身感受老物與傳統工藝疊加的細節,而兩者都是常民生活裡的美學,鍾欣穎也始終希望她的作品不是遙不可及,而是讓這些搶救而來的舊日工藝,在此刻的世代再現她們的美麗。

應客人要求製作的,加入狗狗似顏繪的玻璃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應客人要求製作的,加入狗狗似顏繪的玻璃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壓花玻璃製作成的置物架。(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壓花玻璃製作成的置物架。(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文字 / 王涵葳

攝影 / 一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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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鹹風到紙花:陳治旭用一把90歲的剪刀,剪回馬祖的文化記憶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海島馬祖,疾風鹹霧纏繞之地。1999年,24歲的陳治旭回到故鄉,來到南竿牛角村(現已改名復興村)打工,偶然來到一棟老屋。屋主阿婆捧出一疊略顯斑駁的剪紙,邊角翻翹,卻仍能看見花鳥魚蟲在剪影裡舞動。那一刻,他才明白故鄉原來在指尖流光裡保存着另一部歷史。陳銀銀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他,淡淡說:「我孫兒不懂這些,留也沒用。你有興趣的話,就給你吧。」在那一刻,這把90幾歲的剪刀,成為陳治旭鑽研剪紙工藝的契機。

海島紙影

專科就讀工業設計時,陳治旭就對民俗工藝情有獨鍾,卻只在《漢聲》雜誌的平面印刷裡遠望剪紙。深受牛角村阿婆的剪紙作品感動,陳治旭決心深入研究剪紙這項傳統工藝。「小時候就有在元宵燈籠上看到剪紙,後來也在雜誌上見過不少剪紙作品。但實際看到精細的紙花,還是出自一位老阿婆之手。我為之著迷。為了剪紙的美,也為了傳統技藝的保存。」

陳治旭一頭栽進剪紙的世界。他積極展開田野調查,過程中拜會作家林保寶,學會進行田野調查的方法;也受《中國時報》浮世繪版主編夏瑞紅啟發,開始寫訪談稿、投稿報紙。陳治旭笑說自己「不善讀書」,沒想到文字卻成了他守護文化的第二把剪刀。

談到剪紙,陳治旭眼神中散發出強烈光芒。他興味盎然地拿出資料夾,翻出自己收集來的古老紙花:「你看馬祖的剪紙有鹹風與浪花的線條,有蝦、螃蟹,還有花、草,海陸交織一塊兒。」馬祖的剪紙常見於香爐、金銀山 ( 出嫁的女兒送給過世長輩的臨別禮)、燈籠與門上。陳治旭稱它是一門「用的藝術」,不僅是裝飾,同時服務生活與信仰。

陳治旭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透過殘紙與口述,收集古老的剪花,並把他的蒐藏結果撰寫成《馬祖剪花》一書。(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透過殘紙與口述,收集古老的剪花,並把他的蒐藏結果撰寫成《馬祖剪花》一書。(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將其田調結果撰成《馬祖剪花》一書,他走訪馬祖青檀澳、大坵島等地,收集殘紙與口述。「那位送我剪刀的阿婆,在我去拜訪她前一週,才剛把一些從前剪的紙花燒掉。她說『放著也用不到』。」那一把遞給他的剪刀,雖已鏽化脆弱不堪,卻也燙手如炭,時刻提醒他:「若我不把馬祖剪紙的歷史記錄下來,歷史總有一天會消失無蹤。後人需要這些樣本才能考究歷史,我自覺有記錄歷史的使命感。」

南竿的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陳治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南竿的阿婆把她剪了一輩子的剪刀送給了陳治旭。(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不求公式的剪紙精髓

「在我眼中,剪紙是一種會跟著柴火和米香一起呼吸的工藝,一種與生活共振的藝術。」對陳治旭而言,剪紙不像木工需仰賴厚重的夾具與榫卯,也不同於石雕得以錘鑿丈量歲月。卻同樣倚賴一雙手,在細如髮的線條間尋得形體之美。

原來,過去的常民為了過活,人人得有一技,於是紙成了最輕盈卻最貼身的載體。逢年過節要燈籠、討親要貼喜花、祭神拜祖的香爐要貼紙花,生活需求催生創作,而創作又反過來培養對美的敏銳度,這或許是民俗工藝最動人的循環。

但別誤以為門檻低就代表淺薄,剪紙的複雜藏在「一刀不回頭」的即興與圖式邏輯的並存。我們有幸親見陳治旭示範,瞧他先折出對稱軸,再借刀尖一次切割出正負空間,看他下刀俐落,毫不遲疑,深厚的剪紙技藝就在每一刀之中表露無遺。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一邊剪著紙花,一邊說:「人人都能剪紙,就像以前的馬祖婦女,很多人都會剪。她們有受過專業美術訓練嗎?應該是沒有。所以我相信大家都能學習這項工藝。」聽著聽著,我們不禁好奇,他是如何一路成為剪紙藝術家的?「其實就是多看、多剪,我沒有真正拜誰為師,也沒上過幾次課,都是靠自己摸索的。所以我也認為,剪紙沒有所謂的公式,不僅僅是它的自由度,同時也是因為如果硬背公式而不懂圖形生成的原理,那就無法融會貫通,變化出更多圖案。」開過多次工作坊的他,教學流程往往從摺疊剪紙進入團花,讓學員理解圓心與切分割的關係,再遞進到立體構件。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跨域,讓剪紙藝術走得更遠

隨著時光變遷,剪紙的角色也隨時代轉身。昔日是鄰里贈送的心意,如今多成藝廊裡標價的限量作品。「把紙從廚房灶台帶進城市天際線,是一個讓我難以忘懷的經驗。」2018年底,陳治旭接獲臺北101的請託,協助設計剪紙布置觀景台。臺灣第一高樓的玻璃帷幕貼上他的剪紙,在金黃夕陽映照下,陳治旭的剪紙作品來到人生「新高度」。

然而要論自身感受最深、最情有獨鍾的作品,陳治旭毫不猶豫提起《收信快樂》。2023馬祖國際藝術島,陳治旭受邀展出。他以手寫信常見開頭「收信快樂」為題,以馬祖地名、軍事文化、書信用語等內容,剪出一個個富有馬祖印象的字串。「像是莒光,我在莒字中間設計了花蛤圖案,而光則藏了一座燈塔,象徵當地的特色。」而這次展出對他而言更是一次巨大挑戰,「因為量體很大,總共有1萬多個字,是我到當時為止做過最大的量體展出。不過也因為有這次嘗試,我有了更深的體悟,剪紙不只是小小的裝飾物,它也可以很巨大,並與當代藝術結合。甚至,透過當代藝術的視角,反而可以讓傳統工藝獲得更多目光。」

除了在色彩與量體做出挑戰,陳治旭也嘗試進行跨媒材實驗。他從2009年起開始學木工,還自己打造了收納櫃,獲得許多讚賞,甚至有人開玩笑要向他訂購。不過他做木工不僅僅是要做生活用具,同時也在思考,能否將異材質結合,撞出新花樣。「我有一個點子還在構思中,預計今年下半年可以推出。我打算拿有很多蟲蝕的漂流木作為底座,上面擺放一張剪紙,剪紙與底座之間則以銅管跟螺絲固定,形成漂浮的感覺。」

各式鋸、尺、錘、刀等工具整齊陳列、分類清楚,由此可見陳治旭對工具的尊重與對細節的要求。(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各式鋸、尺、錘、刀等工具整齊陳列、分類清楚,由此可見陳治旭對工具的尊重與對細節的要求。(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舊即是新

傳統與當代的平衡,就像選擇紅或白。紅色鮮豔喜慶,白色清新淡雅。傳統與當代的平衡,如同在紅與白之間取捨?雖然多次嘗試跳脫紅色的剪紙印象,但陳治旭表示,自己不排斥任何顏色,重點在於剪紙呈現的意象、故事,以及能否展現他的藝術想法。「我的目的是要讓觀賞的人自行想像,剪紙只是一種手法,又剛好是我在乎而且擅長的手法。」

剪紙,源於生活,陳治旭也希望讓現代人的生活中,充滿剪紙的影子。「我近年接獲婚禮布置的請託,一對馬來西亞新人請我剪紙,讓他們懸掛在婚禮會場。這很有趣,古時候就有這樣的習俗,但有好長一段時間,人們已經不再這樣做。在這場婚禮中,我用新的手法、色彩,讓剪紙重新融入現代人的生活。」

對現代人而言,新的衝擊、新的刺激多的是,像剪紙這樣「陳舊」的事物,如何在未來持續被重視、保存?陳治旭對此很樂觀,他笑著反問:「如果我唱一首老歌給沒聽過的人聽,那這首老歌對他而言算不算新歌呢?」一個簡單的例子闡明了一切。陳治旭期待自己未來的展覽會有數位科技、當代藝術、傳統工藝等元素,各自保有主體卻交換靈魂。當外國觀眾因為一張紙花而讚嘆「好美」,陳治旭的剪紙工藝之路也走得更有自信。海島的鹹風已隨紙縫遠行,而年逾90歲的那把鐵剪,仍在暗處發光。

陳治旭開心地注視天花板上懸掛的紙雕燈籠,臉上帶著專注又愉悅的笑容。(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陳治旭開心地注視天花板上懸掛的紙雕燈籠,臉上帶著專注又愉悅的笑容。(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洪孟樊

攝影 / 一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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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手為根,與土地共創——「黑色雋永 Lumamiling」的構樹工藝之路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提起樹皮工藝,總令人覺得遙遠。這項古老技藝曾一度消失於臺灣各族群的記憶裡。三十年前,幸運有賴阿美族耆老沈太木(Panay) 的復興推廣,才有人開始學習。工藝團隊「黑色雋永」近年積極投身樹皮纖維創作,成員身份皆有原民血統,他們嘗試以雙手循著前人採集與敲打的軌跡,試以生活器物的形體,還原的工藝帶給生活的踏實模樣。

接案起家到誕生工藝品牌

記載臺灣原住民運用樹皮工藝,製衣而穿,可以追溯至明清到日治時期的文獻紀錄。工藝曾逐漸失傳,倒不是無材料可取用,因為延展性最好的樹皮便來自構樹,是臺灣隨處可見的原生樹種。構樹存在於不同族群的生活經歷裡,身為「黑色雋永」成員之一的王雅蘭說,「老人家會拿構樹葉去餵家裡的羊或豬,但完全沒有看過樹皮做成衣服。」身為排灣族的她,因研究所論文,親身回到父母的部落田調、返鄉定居創業。她曾開選物店,之後才與夥伴佬祖‧ 魯魯安、顏裴晏、廖曉蓉,共組團隊。初期大家因商業工作而聚,接案培養出默契,以黑色雋永之名,各自施展木工、服裝、繪畫的長才,從事活動佈置、平面設計的團隊工作。

團員們皆自學各種工藝技法,沒有設限材料也嘗試各型態的商案,陸續為音樂祭做裝置、婚禮佈置。他們為別人的場子嫁妝多年,體驗快步調的接案生活,而逐漸萌生慢下來,創立自己工藝品牌的想法。團隊夥伴或有變化,但大家仍慢慢在時間裡練功,在土地上尋找自我定位。

「黑色雋永」是國內難得以集體形式進行創作的工藝團體。(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黑色雋永」是國內難得以集體形式進行創作的工藝團體。(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工藝背後的在地支持

決定集體創作之初,構樹皮只是他們眾多的媒材之一,其中以好取得的竹與藤是主力。只是,材料透過購買而得的過程,反倒讓他們心生疑問,想釐清媒材與自身的關係。

「我們住的屏東周邊都是農田。鳳梨、香蕉園的周圍長很多雜木,裡面就有非常多的構樹。」王雅蘭描述成年回鄉後,觀察的土地樣貌,而同樣在臺北長大的佬祖,也坦白說:「剛開始連構樹長的樣子都不知道。問長輩,他們說,知道啊!構樹還有族語名稱。」身為都市原住民的兩人,技藝從來不是長於過去的生活經驗裡,而是靠著動手,更加重建對自身文化的認知。「當我回到舊部落時,又發現構樹在我家門口的土地就有,小時候不曉得,現在終於認識它,看見它活生生長出來,我也正在使用,有種我們是在一起的感覺。」佬祖語帶感性表達著,「對於我們未來從事工藝,是很強的心靈與情感支持。」自此,有如遇上命定媒材的「黑色雋永」,察覺使用在地素材給予創作的安全感,成員們全力投入構樹為主體的纖維藝術。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表現土地龜裂的樣貌,象徵土地承受的傷害與崩解。(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表現土地龜裂的樣貌,象徵土地承受的傷害與崩解。(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採集是追尋祖先與大自然共生的記憶

「黑色雋永」與構樹從彼此不認識,經過反覆敲打的取皮、延展,建立起親密的關係。夏天的構樹水分多,質地柔軟易取皮,反之冬天乾燥,則需要多花點力氣與時間處理,能從季節感受纖維有活著的變化。他們又解釋道,取樹皮得趁新鮮,纖維放久則乾枯老化。也因此他們無法囤積材料,每趟採集也有如祖先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只取剛好能用的量,因為採多無力可處理,那就浪費了。

採集也讓他們更親近部落生活,王雅蘭分享回鄉前的心境是,「看自己的文化像在學校背誦歷史課本,對文化僅是知識性的理解,沒什麼情感連結。」又常聽老人家說「我們是與自然共生」,怎麼共生?實際是一趟玄妙的採集經歷,讓她深有同感。「有個第一次去採集的地方,我意外受了傷,流很多血。後來,第二次我和佬祖去,他也被鋸子割傷。」之後,他們學習先和土地打招呼,以祭儀請求取用構樹做為工藝材料,體悟萬物皆有靈。

佬祖以這件屏風作品,記錄舊好茶部落的美麗山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佬祖以這件屏風作品,記錄舊好茶部落的美麗山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集體創作的慶典

王雅蘭如團隊裡的「隊長」,她主持每回的創作行前會,坐下與成員們深聊。如近期的展覽「成為永恆的片刻」為例,她拋出的主題,圍繞土地與時間兩大核心。團隊成員根據概念,依自己的生活經驗或想法而獨立創作。集體創作的現場,宛若聚落縮影,大家一起去採集,共享資源,當有需求便相互幫忙,而展覽則是他們工藝作品的豐盛收穫。

廖曉蓉的纖維畫作《劃破寧靜》回應土地議題,以構樹皮天然的深淺,模擬出土地的龜裂,淺色處是去除外皮後的柔軟內層,深色則是前頭去除的外皮,各自經過敲打後,重新排列而成。靈感源於她坐火車從屏東回家鄉花蓮,沿途看山景的觀察,「去年403 地震後,有被坐火車回家的風景嚇到,感受土地遭受迫害時,內層的鬆動不易看見,同時體會人在自然前的渺小。」同為廖曉蓉的燈飾作品《圍光》則詮釋時間的主題,「我想愛是能超越時間的,圓的造型比擬圈住的美好時光,表達出愛的能量卻始終存而不滅。」

廖曉蓉的《圍光》,以時間為主題,象徵著被愛包圍的不同片刻。(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廖曉蓉的《圍光》,以時間為主題,象徵著被愛包圍的不同片刻。(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顏裴晏擅長線材編織與縫紉,他常以布類織品結合樹皮做創作,《荏苒》是他初次的燈飾系列。過去樹皮也常為造紙材料,顏裴晏以摺紙發想,活用構樹皮柔軟堅韌的特性,五件作品的意象呈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每件作品外觀大異其趣,也只有樹皮的柔軟可以承接,散發出曖曖的光。

與展覽同名之作《成為永恆的片刻》則是自王雅蘭的大件裝置。她近年,有感傳承的斷層,源於部落裡熟稔文化脈絡的長輩逐漸離世。她開始察覺自己對永恆的渴望,是期許土地上生活的記憶,可以完整代代傳下去。作品由眾多的圓組成,圓也有各種示意,「圓代表完整,深淺色澤的圓代表不同的人,相連的圓又代表一代傳一代。」他試著以在地素材訴說對於土地的情感。

《Tagarausu》是佬祖以北大武山之名的屏風作品,他選用樹皮原色與植物染( 薯榔) 加工後的樹皮,雙色呈現出山稜形狀,「這片山景是從我的部落舊好茶看出去的風景。我很直覺將它創作出來,也是我爸爸看到,就能一眼認出的記憶。」

王雅蘭的大件裝置《成為永恆的片刻》靈感來自她有感於部落文化斷層,因此期望土地記憶能夠永續傳承。(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王雅蘭的大件裝置《成為永恆的片刻》靈感來自她有感於部落文化斷層,因此期望土地記憶能夠永續傳承。(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包容創新的文化傳統

「生活中找創作」是黑色雋永的信奉思想,「你不必是一個設計師、藝術家,使用生活中好取得的材料,就可以開始製作。」王雅蘭真摯地說並分享一段趣聞,「部落的珠繡工藝常看到是全用珠子去鏽。但我在部落裡,曾看過用電線外皮、文具店的小亮片。甚至,還有陣子老人家流行穿旗袍,在緞面龍鳳圖案之上,再繡著傳統圖紋。」王雅蘭說,只要無關無關傳統祭儀與社會規範,使用異材質或變化外觀在既有物件上,都是部落裡很常見的生活智慧。因此,黑色雋永將樹皮纖維,以藝術創作呈現抽象概念,或用生活器具表達實際應用,是傳承工藝,也是延續文化裡對美的包容性。

顏裴晏的《荏苒》是一件燈飾五件組的創作,以燈的形式表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等意象。(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顏裴晏的《荏苒》是一件燈飾五件組的創作,以燈的形式表現山、海、波浪、船與自我等意象。(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王涵葳

攝影 / 一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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