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冶器金屬物件工作室」:以教學傳遞當代工藝思維,培養多元觀點的金工人才

冶器金屬物件工作室

冶器金屬物件工作室座落臺北植物園旁,平凡的矮房,隱藏著豐富的藝術創作能量。

創辦人王意婷和王安琪,是在輔仁大學和南藝大研究所的學姊和學妹,兩人於2012年共同成立工作室,專做金工教學、首飾和金屬物件設計開發以及客訂委託製作。王意婷平時大多於學校任教,教學工坊主要由王安琪授課,藉以傳遞當代金工與工藝創作的人文思維。王安琪從小生長在鹿港,在進入輔大就讀前,人生沒有聽過「金工」這兩個字。縱使毫無概念,她仍決定北上念書,開始接觸便全然愛上了金工領域,也因為喜歡,願意投入許多時間學習和創作。

工作室的設備齊全,大部份金工技法,都可找到對應的樣品與教材,幫助學員們徹底掌握技能的養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工作室的設備齊全,大部份金工技法,都可找到對應的樣品與教材,幫助學員們徹底掌握技能的養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王安琪個性活潑可愛,但在教學時,則會進入嚴謹模式。(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王安琪個性活潑可愛,但在教學時,則會進入嚴謹模式。(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創作取材自生活觀點

王安琪的作品沒有固定題材限制,「每個人關注的事情不太一樣,我一直都不是屬於長期熱愛單一方向的人,喜歡這個玩一下,那個玩一下」她笑著如此形容自己,體現藝術家跳脫框架的思考和趣味。深入探討她會怎麼定義自己的創作風格和類型?她答:「其實作品靈感都來自我身邊所發生的事情」她時常在作品中,針對許多生活事物的價值觀提出質疑,好比「不入耳」系列瑪瑙作品,即是某次無意間知道的趣聞。

「無線耳機的發明是為了讓你可以更自由的活動,不受『線』的限制」王安琪說現在有出「防丟繩」這項產品讓人可以掛在身上,避免耳機意外遺失,「我覺得這件事很不合理」她也藉此觀察到當今社會背景之下,人們使用無線耳機已不是為了實用,「我想要表達的是耳機對你而言是裝飾,還是一個象徵?」因此她選擇真瑪瑙進行拋磨,打造出有鏈條、黑白色調的「有線耳機」首飾系列設計,利用象徵裝飾的寶石,傳達出她的疑問。

此外,她也用瑪瑙打造「那些討厭的時刻」系列,表達喝有珍珠的飲料時卻只拿到細吸管,怎麼樣也吸不上來的尷尬時刻,「我差點氣死」她氣憤地說,彷彿這件事情正在此時此刻發生。「對我而言,這就是我的人生,並不是很主流的追求美感」王安琪不為追逐漂亮才設計首飾,而是透過如此直觀的作品觸及人心,引人會心一笑。

把礦石打磨成AirPods的樣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把礦石打磨成AirPods的樣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模擬吸管卡到珍珠的情境。(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模擬吸管卡到珍珠的情境。(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冶器自製的招牌。(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冶器自製的招牌。(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因為金工創作愛上焊接

由於金工領域的範疇相當廣泛,王意婷將討論範圍縮小至「當代首飾」,它不受藝術史或任何媒材限定。王安琪表示「它其實就是藝術家說話的方式,你用什麼樣的方式和素材可以好好說話」是她認為很重要的一環,在創作表現上「我喜歡讓人家恍然大悟,而不是一眼看穿或什麼都看不懂」保留空間讓觀者思考。

金工技法有兩百多種,其中王安琪最喜歡的是焊接。「第一次焊接的時候覺得也太帥了吧!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訪談當天她以黃銅示範焊接,由於黃銅是合金必須均勻升溫、平均受熱,金屬板才不會變形。她在焊接點仔細塗上助焊劑、放入銀焊藥,以火槍控制焊藥流動的位置,「看焊藥流動很爽快」王安琪拿著火槍熟練控制融化的焊藥,確認正、背面藥劑都均量流動,「我的學生在焊接的時候都會笑,因為當他們知道自己可以用火槍操控焊藥奔跑的時候會有成就感」

其實不只學生會笑,王安琪也很陶醉在焊接的世界裡,每當夜幕降臨,工作仍在進行之際,她也會跟金屬對話「拜託啦……再讓我焊起來,這個做完就休息了。我不打擾大家,今天就到這裡」從大一就把金工桌搬回房間,開始每天與金工為伍的日子,材料和工具儼然已成為革命情感深厚的夥伴,直至現今,仍非常沈浸於焊接。

當提問「熔與鑄」於金工範疇該如何定義?王安琪解釋,「熔」指的是鑄造、皺金,意即溫度必須夠高、但還沒到金屬熔點的狀態,稱為皺金法。以焊接黃銅而言,便是要讓金屬板平均達到500度低溫,方能控制焊藥的流動順利進行焊接。然當溫度超過金屬熔點,使其變成液態,那就是鑄造。

焊接過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焊接過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焊接過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焊接過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焊接過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焊接過程。(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技術為工藝之本

在指導學生焊接的時候,王安琪非常重視學生是否可以完整地了解原理,「今天焊接得好,不代表是運氣好」是因為足夠熟稔技法,才能透過作品展現精湛的技術能力。猶如談起工藝的定義,王意婷和王安琪都認為工藝起源於民藝,最初應是為服務生活而生,而其中最重要的更是「技術性」,強調技術可以構成經典。

兩人以當代首飾範疇為例,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前並沒有這個類別,只有提供達官貴族等上流社會配戴的貴珠寶,然而隨著戰後各地資源匱乏,貴珠寶師傅們還是可以運用自身專業技術,跟隨時代變遷而開創出一條嶄新的未來道路。王安琪翻著書分享1960年代戰後時期的當代首飾設計,即便距今已然超過半世紀,仍絲毫不覺得老派,成為值得參考的經典。

「就像在醫療產業上也是如此,現在機械手臂可以很精準地對點治療,所以我覺得工藝技術是會隨著時代演進,但最怕的是市場認知還停留在二十年前,沒有個人特色」王意婷認為隨著科技進步,在藝術創作中也許會有60~70%是由科技協助完成,但作品從概念發想、材料選擇和結構形成,還是藝術家用雙手打造而成的,「工藝是一個長期的累積」好好經營自己的技術跟作品型態,才能讓品牌走得遠。

培養勇於想像和實作的金工人才

王意婷平時大多於學校任教,王安琪則是一週有兩天在輔大、台藝大教基礎金工課,另有二至三天於冶器金屬物件工作室開設工坊課程。兩人因為熱愛金工,覺得自己要為這個領域做些什麼事,於十年前開始創立金工課程,每期以六至八堂、每堂課六至八小時、每週上課一日的教學模式,開始教授基礎金工和多種媒材、技法創作,每班課堂人數約四至六人,在教學過程較容易關注學生吸收與理解的程度,同時,也邀請外國工藝老師前來駐台舉辦大師學習營。

來上課的同學族群很多元,有在校大學生為了精進技術、拿取國外獎學金而來,有社會人士因為興趣而報名,也有採自學教育或實驗教學的國中生前來學習,大家都是因為熱愛金工才來學習。兩人從自身求學和在校教學經驗中發現,發現臺灣教學系統普遍比較不容易接觸到外國藝術家,希望可以透過不同文化地域性的藝術創作思考,培養同學勇於想像,並透過學習技法用雙手把想像創造成實體。

冶器的設備完善,在這裡的學員們都是對於很純粹想要學習工藝技術、對創作有興趣的手作人。因此冶器的課程,較偏向中長期,可以深度討論的教學模式。(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冶器的設備完善,在這裡的學員們都是對於很純粹想要學習工藝技術、對創作有興趣的手作人。因此冶器的課程,較偏向中長期,可以深度討論的教學模式。(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王安琪準備了大量樣品,這些都是課堂上幫助學員上參考學習的教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王安琪準備了大量樣品,這些都是課堂上幫助學員上參考學習的教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教學創造好的工藝循環

「我前幾個月有開了一個思想實驗課程」王安琪分享新課程主題,從創作方法開始執導如何找資料、分析資料、找出屬於自己的關鍵字,此堂課不會接觸任何金工實作,但之後會進入到材料實驗課和結構實驗課,統整歸納為系列課程,期許透過如此較為完整的教學模式引導學生進入全面性思考,而不是只看表面。

王安琪分享曾有學生說未來想當老師,因為家長說當老師很穩定,而她則義正嚴詞地回應「你聽我一句勸,我很認真地看待『我教會你』這件事情,但是如果只是抱持著想要有穩定的工作,我拜託你不要成為老師,你也不會希望我這樣對待你」後來這位同學持續精進技術,朝著其他理想目標前進,「這是一個循環」藉由教學將好的經驗傳承下去,王安琪和王意婷都很重視教學品質,對產業未來才有好的影響。

一如工作室取名為「冶器」,是從金屬礦冶煉成金屬的第一道工法為靈感,「器」則代表空間像是容器,可以裝入許多不同可能性、想法和人,藉由彼此的創意鑄熔成形,經過拋磨成就經典,讓臺灣金工領域的未來更有發展性。

冶器的教學現場主要由王安琪負責。(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冶器的教學現場主要由王安琪負責。(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文字/何芳慈

攝影/林家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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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俞鳳的「治器」哲學:從空間設計到跨域工藝的創意實驗室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臺中大容東街河畔的「治器 doTsuwa」,乍看以為是一頗具生活風格的選店,然而在店舖空間的裡邊,藤編屏風的背後,卻隱藏了兩座大小電窯以及拉坯機,儼然是一座迷你作坊。再往上走,才發現二樓其實是間室內設計公司—這個空間的成分複雜,一如邱俞鳳的雙重身份,除了室內設計的專業,她也是「治器doTsuwa」的藝術總監,跨領域的特質也因此反映在她的創作之中。

難以定義的邱俞鳳,有些人認識她是因為室內設計,而有些人認識是透過她的展覽,她說:「從小物件到大空間都是一種『器』,皆與生活的關係緊密,無論有形或是無形,具體或抽象,都是我想要探討的。」邱俞鳳定義自己的創作核心,治器即是「治理生活之容器」的簡寫,也因此邱俞鳳不給自己設框,任何能夠乘載生活的事物都是她創意狩獵的領土。

以創作者角色切入商空設計

從復興商工廣設科畢業,邱俞鳳轉入室內設計業,與先生林建華共同開業,主持「構築設計」(doT & associates),操刀不少空間與建築案,像是有名的Fine Dining餐廳「Embers」、汲取式酒吧「DraftLand」臺中店、融合公務所與美術館的「工家美術館」等,非制式的設計風格主要來自突破性的技術與材料,這正是邱俞鳳能以創作者角色切入商空設計的關鍵能力。

回顧自己跨界的歷程,其實邱俞鳳最初都是為了解決設計上的問題,譬如有一次接到建設公司的委託,他們在牆壁開錯了洞,希望邱俞鳳可以利用藝術性的手法來修補失誤,使其「錯得很美麗」。

在辦公室的樓梯間,一座完全使用木條與方形金屬扣件組合的書架,正是室內設計與工藝發生關係的最佳證明。「連接木條與木條的鐵件是我們自己開發的,先用3D列印出等比例的模型,經過組裝測試與修正,最後繪成設計圖交給工廠量產。」長久以來,邱俞鳳在空間的課題裡練習,結合其他媒材或是技法,試驗室內裝修材料,成了她冶煉創意的高湯。

邱俞鳳認為小物件到大空間都是一種「器」,工作室的陳列也依循同樣的邏輯,在木構框架圍塑的空間中,光影、器物與家具交織出一場靜謐的生活場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邱俞鳳認為小物件到大空間都是一種「器」,工作室的陳列也依循同樣的邏輯,在木構框架圍塑的空間中,光影、器物與家具交織出一場靜謐的生活場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動手把想法做出來很酷

有別於其他人,邱俞鳳的創作思路緊貼建築,「我會很自然地從基地的環境去想、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哪種藝術品才會符合空間的氛圍,如此做出來的作品才會因為有意義,而不可取代。」

逐漸地,邱俞鳳的創作從依附於空間,逐漸走向鮮明獨立,為客戶的需求量身創作,譬如為療癒品牌「美意好室」設計店舖 LOGO,或是為住戶捏塑代表家徽的陶燒,工藝創作於是成為空間裡獨有的印記。

2019 年臺南煙波大飯店開幕,邱俞鳳在大牆上使用銅金色支架與黑亮釉面手作陶球,點布出《點點遊人歸客來》這件作品,以單元之間的群聚與流動來比喻驛站空間千客萬來。

為了削弱落地窗的強日照問題,她使用古代建築所用的「墨斗」,指掐彈印於透光畫布,創作出具有東方水墨畫神韻的作品《雨過天青見煙嵐》,成為飯店接待櫃檯的詩意背景,也回應了業者從建築發跡的這段故事。

《雨過天青見煙嵐》是為了降低落地窗的強日照,在透光畫布上以「墨斗」創造抽象的圖騰設計。(圖片提供:治器 doTsuwa)
《雨過天青見煙嵐》是為了降低落地窗的強日照,在透光畫布上以「墨斗」創造抽象的圖騰設計。(圖片提供:治器 doTsuwa)

2020 年她為客家文化基金會創作的《躍昇》,以客家油紙傘的折疊收放特性為靈感,使用高知和紙、壓克力顏料、複合媒材打造出互動裝置。2021 年個展《無形無色》,她則使用白瓷土模仿卵石渾然天成的造型,至 2022 年個展《無明》則更近一步試驗纖維與陶瓷或珪藻土的混合。

在型態與材料各異的作品上,可見共同具有柔軟、曲線、有機的元素,彷彿動物或植物的局部結構,使邱俞鳳常被形容為「仿生」。信奉直覺的邱俞鳳喜歡用手直接去捏塑,沒有太多論述,也沒有設計圖。她說:「直接動手把想法做出來,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酷的過程。」

2022 年的裝置作品《無明 / 話說》,進一步試驗纖維、紙、陶瓷與珪藻土,在結構與造型上的發展潛力。(圖片提供:治器 doTsuwa)
2022 年的裝置作品《無明 / 話說》,進一步試驗纖維、紙、陶瓷與珪藻土,在結構與造型上的發展潛力。(圖片提供:治器 doTsuwa)

成為跨國工藝的媒合者

確實,在剛性的設計之外,邱俞鳳更喜歡用柔軟的陶土來創作。一座為住戶玄關設計的雕塑,她手捏陶土,不時轉換角度與方向,小心控制溼度與乾燥度,避免陶土坍塌,最後完成彷彿海綿生物中空腔體的雕塑,而那輕薄柔軟的波浪觸手之中,彷彿寫了一個「龍」字。她說:「我喜歡欣賞動、植物,從它們身上看見感性的線條。」在講求有序的空間與建築裡,曲線少有珍貴,令邱俞鳳覺得很美,也更加欣賞。

除了自己創作之外,偶爾她也會退回到設計者的角色,成為工藝的媒合者。她與先生另外成立的「構築設計 / 聯合治作 doT & associates」,主要任務便是連結臺日設計與工藝,為原創、協作、選品需求提供服務。在治器線上與門市陳列推出的臺灣時鐘設計品牌EMspec,與他們的緣份也是來自日本,其中商品「Matrix Clock 十二宮格」折井銅染系列,就是與日本工藝品牌 momentum factory Orii(折井)攜手合作,運用獨特的「銅染」技術所製成。治器與折井除了推廣商品經銷之外,也因為藝術品銅染技術合作多年,因此產生更多共鳴。

另外治器也運用 3D 列印技術輔助創作,做為開發商品過程的嘗試,探索傳統工藝與現代技術融合的可能性。

邱俞鳳喜愛在作品中加入柔軟、曲線,類似動植物結構的有機造型,邱俞鳳把這樣的風格形容為「仿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邱俞鳳喜愛在作品中加入柔軟、曲線,類似動植物結構的有機造型,邱俞鳳把這樣的風格形容為「仿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近來,他們為了回應大阪萬博會上,臺灣因為政治因素無法「正名」登場,只能以「玉山科技」的企業名義參與,於是發起「臺日共丸」計畫,在宇野港駅東創庫用可拆卸再利用的木構造打造一座「臺灣自己館」,把臺灣的設計商品帶到日本展出,用民間的力量打開國際文化交流,自成萬博的會外展。

歸納自己一路走來,邱俞鳳認為:「這不完全是藝術、也不全是工藝或是商品,而是所有的混合。」在她的想法裡,未來的設計、工藝、藝術也是共玩的。

《Matrix Clock 十二宮格》折井聯名銅染系列,是結合了時鐘公司 EMspec 與日本工藝品牌折井(momentum factory Orii)的「銅染」技術,開發出以光源代替指針與刻度的工藝時鐘。(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Matrix Clock 十二宮格》折井聯名銅染系列,是結合了時鐘公司 EMspec 與日本工藝品牌折井(momentum factory Orii)的「銅染」技術,開發出以光源代替指針與刻度的工藝時鐘。(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李佳芳

攝影 / 王士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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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木頭與世界對話:工藝家蔡旻翰刻出自我的創作之路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木頭是死的,但也是最有生命力的創作材料。」指尖輕輕摩挲著一塊木頭邊角料。從父親收藏的陶瓷物件與木製家具,到學院裡嚴謹的工藝設計訓練,再到如今在展覽場域裡受到熾烈注目的骨骼雕塑與器物家具。他在一塊塊木材之間,刨出屬於年輕世代工藝家的語彙,也把自己曾經的脆弱與倔強,一刀一刀刻進作品的肌理中。

視線所及的櫃子裡

27 歲的蔡旻翰低聲說,「我常站在父親收藏的實木木櫃前,用小手指輕撫榫卯縫隙,盯著櫃子裡的每一處手工打造痕跡。」童年時,他被父親的工藝收藏品圍繞,日復一日地與材質對話。這些無心積累的對話,在他體內悄悄播下工藝的種子。

「本來我是打算往平面設計的方向走,但美術老師認為我對光影的捕捉、立體的建構更拿手,鼓勵我往立體藝術創作方向試試看。」就讀普通高中的他沒受過專業美術訓練,靠著自己對畫畫的興趣與鑽研,大學成功考進臺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系。「或許,選擇工藝設計一部分也是因為小時候看很多工藝品吧!我也沒想過自己會踏上這條路。」他微笑說。

在工藝設計系,他學會以更清晰的流程拆解創作:定義問題、分析結構、描繪草圖,再與材料妥協。「以木材來說,掌握木材的含水量很重要,還要考量空氣濕度與溫度可能對木材造成的變化,藉此調整刀具角度、預留放置時間。」對蔡旻翰而言,工藝奠定了他創作的基礎,設計則賦予更脈絡化的創作過程。當流程被清楚定義,同時他也找到媒材轉化的方式,他的創作就不再被靈感侷限。

蔡旻翰將刻刀深入木料,反覆削切,木屑飛濺出工作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蔡旻翰將刻刀深入木料,反覆削切,木屑飛濺出工作檯。(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以木為骨,以心為肉

「對我而言,創作是一種語言,用木頭與世界對話。」他的作品橫跨訂製器物與家具,風格看似多元卻一脈相承,不變的是在自然材質與結構邏輯之間,開闢出獨特的當代語彙。

學木工八年,他形容自己從「匠氣十足」的完美主義者,蛻變為懂得取捨的「正常」工藝家。他解釋:「我也曾經喜歡強調自己的作品用了哪些昂貴材料,或是經過多少次的複雜塗裝工法才製作而成,但其實這樣的做法與當代世界是脫節的。現在都用較為簡便的方法居多,雖然相對不耐用,但這就是時代的變遷。而且現在觀者想看到的不再是炫技,他們要的是『感受』。所以我努力讓我的作品能帶給觀者共感。」

要創造共感,就要先把自己攤開,蔡旻翰是這樣想的。他最為人知的「骨骼」創作系列,以全木材打造,卻做出如同真實骨頭的質理。同時調配出金屬質地的漆,在骨骼外上了一層「機械盔甲」。被問到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創作靈感,他看著手中的《冕》作品,輕輕說到:「其實是跟我的骨髓疾病有關。」

他稍微拉下衣服,指著自己脖子上的紅疹:「像是這些紅疹也是因為骨髓疾病造成的。這個病讓我非常容易過敏,還會造成我的身體免疫反應過激,傷口不易癒合。只要太乾燥,我的皮膚就容易龜裂、關節僵硬,高中時特別嚴重,連曬太陽都要避免,因為會讓皮膚變太乾燥,容易裂開。」這段如同生理禁錮的時期,促使他在創作時思考:「我現在好多了,想與過去訣別。那我可以用什麼方式呈現?」於是他以本來就很喜歡的骨骼結構,搭配金屬質感的「盔甲」,象徵被撐起來的自己。

作品《無明》取佛教中不動明王的意象,象徵以充滿智慧的火焰焚燒困難與障礙,展現在困境中追尋自我的心境。(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作品《無明》取佛教中不動明王的意象,象徵以充滿智慧的火焰焚燒困難與障礙,展現在困境中追尋自我的心境。(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少年工藝家的煩惱

「當小學生都懂得用3D 列印與雷射切割,我所喜歡的手工曲線,會不會很快被大家遺忘?」20 出頭的蔡旻翰,眼見世界的變動,對自己所學產生強烈焦慮感。他露出笑容接著說:「所以我就想,我還年輕,我什麼沒有,時間最多。我就盡我所能創作、辦展覽,讓更多人看到我。因為,我想一直做下去,我想一直傳遞創作的美好。」蔡旻翰以滿腔危機感驅動自己,把展覽當成一場場放聲喊話,讓世人重返那木屑噴濺、粉塵飛揚、噪音貫耳的現場溫度,並在工藝市場中,刻劃屬於新生代的足跡。

除了增加曝光度,他也深知「創作需要資本養分」。就學時期,他就開始販售作品與接案,慢慢積累本錢,因為他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就我觀察,如果畢業後兩三年內沒有持續創作、開工作室,之後就很難走下去了。所以我的目標就是研究所畢業後開工作室,並大量累積作品。」有金融背景的母親還教他做預算分配與效益評估,同時也因為他勤奮的態度,獲得許多前輩的支持。「很感謝工藝圈的前輩們,資助了我一些創作用的器械,對我真的幫助很大。」

「年輕就是籌碼。」在蔡旻翰身上,我們看到這句話的體現。在別人還在摸索之時,他已將每一次展覽看成試煉場,積累經驗與曝光。同時,他也努力培養商業頭腦,把每一個商業作品所耗費的金錢與時間成本估算進去,算出商品的價值。他堅信,藝術家需要商業思維,「畢竟我們也是要吃飯過生活的啊!」在笑聲之中,他闡明了身為年輕工藝家的謀生之道。

蔡旻翰會調出具有金屬質地的色調,上色後作品便會呈現出「盔甲」的質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蔡旻翰會調出具有金屬質地的色調,上色後作品便會呈現出「盔甲」的質感。(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舊皮新骨,建構舊物的骨架

經常還是會聽到大家對於木工、木作工藝家的印象是做室內裝潢、雕刻鍾馗與各式佛像。面對如此「集體潛意識」,蔡旻翰立志以「新元素」一一打破。他拆解骨骼結構,挹注機械隱喻,用宗教般的儀式構築創作論述。「我覺得我的創作過程就很像宗教儀式。同一個動作我可能需要做數十次、上百次,這不就像是日復一日的膜拜嗎?」他更認為,當代的工藝家,既需傳承老匠師的技法,更要找到符合當代審美的平衡點,不走說教路線,讓作品在觀者心中自動生成共鳴。

在商業路線方面,他正開發「神獸骨骼」系列,結合石獅與貔貅的傳統意象,以機械關節和金屬質感構築當代護祐符號。此外,蔡旻翰正與陶藝家、金工藝術家攜手,嘗試將木構結合金工與漆彩,期待在跨域素材對話中擦出新的火花。

「做就對了,但別盲目苦做。先問自己為何而做,找到熱情與市場需求的交集,再行動。從興趣到工作,從工作再發現樂趣,那才是真正長久的動力。」在被木材圍繞的工作室中,戴著防護面罩的蔡旻翰,最後如此鼓勵同樣在創作路上剛起步,追尋眼裡那道光的工藝家們。

金屬質感的焚香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金屬質感的焚香爐。(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二期)

文字 / 洪孟樊

攝影 / 一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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