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負建築」大師隈研吾:以唐草紋設計,將城市綠帶編織進台中勤美術館

專訪「負建築」大師隈研吾:以唐草紋設計,將城市綠帶編織進台中勤美術館

勤美術館是「負建築」大師隈研吾在台灣的首座公共場館之作,座落於台中草悟道之上,彷彿將整座城市的綠意捲入館中。在旋風訪台之際,他親身分享勤美術館以及近年公共建築的設計實踐。

在2018年,隈研吾曾向La Vie分享,「來到台中草悟道時,讓我深深覺得在城市中有一條綿延不絕的綠帶公園,是相當特別的事,因為在台北、甚至是東京,都沒有這樣的環境。」

如今,在勤美誠品一旁4,000多坪的「勤美草悟生活圈」基地上,隈研吾面臨了一項挑戰:如何在高樓環伺的都市中,於不規則L型基地上打造一座融合美術館、教堂,且同時有機的景觀。他選擇以山形「掀開大地」的概念出發,運用木材與玻璃帷幕構築出薄而輕透的視覺外觀,並「讓綠色廊道延伸至建築內部」,創造出宛如「唐草紋」般優雅流動的空間。他說明,「不只是日本,植物紋樣是亞洲各國共通的元素之一,我想將這樣的植栽元素融入設計之中。」他透露,綠地輪廓的捲曲形態強調了美術館與綠帶景觀的動態連結,連戶外藝術作品的擺放方式也彷彿被綠意纏繞其中。建築內部隨著穹頂高低起伏,搭配木質格柵及岩板牆,營造出如同漫步山谷般層次豐富的體感。

(圖片提供:勤美術館,攝影:楊承)
勤美術館室內設計以建材和高低起伏的線條擬仿大自然線體的韻律與流動,螺旋的樓梯也如「唐草紋」般彷彿要將觀眾捲入其中。(圖片提供:勤美術館,攝影:楊承)

低伏入地,擁抱環境的建築語言

1990年代《負建築》成書,隈研吾逐步確立了他的核心理念:建築不在於追求標新立異的「勝建築」,而是應當彰顯在地的自然環境與地形,展現謙遜退隱的弱姿態。2024年末,在勤美術館開幕與建築學者龔書章的對談中,他分享了近年公共建設的創作脈絡。以2000年完工的龜老山展望台為例,其設計思維與勤美術館不謀而合:建築體巧妙地融入山形之中,從城區望去宛如隱形;入口不僅通向建築,更串接後方山坡與城市另一端。「我想強調的是,在這生活的人們過往其實高度仰賴著周遭的自然環境,山裡有座神社,這開口正好承擔連結起城市與山之間的功用。」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Mitsumasa Fujitsuka)
龜老山展望台將建築本體巧妙融入了山形之中。(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Mitsumasa Fujitsuka)

在葡萄牙里斯本的「古爾本基安現代藝術中心擴建」(2024),他則以白色陶瓷磚鋪陳的大弧曲面屋頂,呼應日本建築中作為室內外過渡的「緣側」概念,成為人與自然交流的重要場所。早在2013年,法國「貝桑松區藝術中心」(Besançon Art Center and Cité de la Musique)的斜出屋簷便也運用了此概念,而屋頂錯落的開口則模擬陽光穿透樹葉縫隙的「木漏」意境,進一步消弭了人造建物與自然間的界線。

「美術館不應該是一個封閉的方盒子,而是要能夠向整座城市打開。」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Nicolas Waltefaugle)
法國貝桑松區藝術中心(Besançon Art Center and Cité de la Musique,2013)屋頂開口模擬日本文化「木漏」的意境。(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Nicolas Waltefaugle)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Fernando Guerra)
在葡萄牙古爾本基安現代藝術中心擴建(2024)案例中,新造的大弧度曲線穹頂延伸出的空間呼應日本建築的「緣側」概念,中介人造建築與自然間的關係。(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Fernando Guerra)

接壤周遭社區的邊緣也被隈研吾打開了,像是2021年丹麥「安徒生博物館」本館大部分沒入地面下,連同迷宮花園的整體高度都低於周遭街屋,自然地融入社區肌理之中。而在巴黎為迎接奧運啟用的「Saint-Denis Pleyel車站」(2024),多層次結構配置結合綠意盎然的屋頂花園,並串聯各層的人行坡道,民眾容易自在地登上廣場,車站不再只是車站,淡化了邊界而成為充滿活力的社區公園。

最近,他與K2LD Architects共同贏得新加坡「建國先賢紀念園」的國際競圖,在眾多厚重、雕塑風格強烈的方案間,他們提出了更具包容性的設計,讓開放的園區無縫融入市民的生活之中。「新加坡是個摩天大樓林立的城市,但有趣的是它同時非常重視綠化,而我認為未來城市正會以綠化為發展主體。」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Rasmus Hjortshøj- COAST)
丹麥安徒生博物館(2021)。(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Rasmus Hjortshøj- COAST)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Michel Denance)
巴黎Saint-Denis Pleyel車站(2024)。(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Michel Denance)

向自然打開的城市客廳

談到為2020東京奧運打造的國立競技場,隈研吾說明不同於一般大型運動設施常以混凝土建造,他反其道而行創造木質空間,採用來自日本國內47個都道府縣的木材,柔化其與周遭明治神宮外苑的接壤邊緣。而外飾木柵尺寸的10.5公分是日本家宅最常見的木材寬度,令人 感到熟悉、親切,這也見於勤美術館近1,282根垂直木柵,不過他坦言更為有機、流動感的曲線令每根格柵長短各異,使施工更具挑戰。

(圖片提供:Unsplash,攝影:Ryuno)
國立競技場外飾木柵軟化了建體的輪廓。(圖片提供:Unsplash,攝影:Ryuno)

木材是隈研吾最具代表性的材料,這得談到令他找回初衷、91%面積為森林覆蓋的四國高知「檮原町」。他曾於1987年參與鎮上公民館的保存運動,而他在混凝土灌製的東京M2大樓(1991)飽受批判後的沉寂時期回到了此地,深受當地環境與木匠精湛工藝啟發,在1997年完成「雲之上旅館」,此後陸續建造6件作品,奠基他往後探索材料為主軸的建築形式。其中「木橋美術館/雲上藝廊」(2010)既是橋又可以當作平地空間使用,也成為聯通過往舊時人們仰賴生活的「里山」與街道的軸線,身在此恍如置身森林間。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Takumi Ota)
木橋美術館/雲上藝廊(2010)是隈研吾在四國高知檮原町的6座作品之一,是「雲之上旅店」與溫泉的連結道路。(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Takumi Ota)

隈研吾不僅運用木材,從早期栃木那須「石之美術館」(2000)、萬里長城下的公社「竹屋」(2002),到近期韓國「Audeum音響美術館」(2024)以鋁與木質相互輝映,以及中國江蘇陶都宜興新作「UCCA陶美術館」(2024),採用工匠手作陶板堆疊出山丘狀的穹頂,不斷探索各種材質的可能性。

他提到UCCA因窯變而各具漸層色韻的屋頂陶板,「顏色的參差就像自然界裡的各種變化,我們就是想要保留下這種自然的隨機感受。」2018年落成的英國V&A博物館Dundee分館,靈感則源自日本寺廟拱門以及蘇格蘭聖基達群島懸崖的鬼斧神工。他解釋,洞窟展現出一種接近原始自然的氣息,而他試圖將這種感受延伸至現代建築。木質為公共場域帶來源於自然的溫潤色彩,讓建築猶如「城市的客廳」(Living Room for the City)。

「我也將勤美術館當作城市的客廳,世界各地、城市現在所需要的正是這樣的空間,在此自然與環境能被大家感知、認同。」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Namsun Lee)
Audeum音響博物館是隈研吾在韓國的第一座博物館作品,內部柔和質感的木質結構與外部堅硬的鋁材形成鮮明對比。(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Namsun Lee)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Eiichi Kano)
UCCA陶美術館屋頂由在地工匠燒製的陶板層層堆砌,在不同時間、角度的日照射下呈現多變有機的建築表情。(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Eiichi Kano)

「空」的負建築,卻更顯存在

隈研吾曾在《自然的建築》談到,他追求一種不安定的空間感,仿若隨時變化的有機體。龔書章談及勤美術館充滿生機的空間設計時問起這點,而隈研吾回應,「如果空間太過穩定,雖然讓人感到平靜舒適,但同時也容易變得封閉,反而是透過一些不穩定的元素,能讓人更容易親近、更願意進入這個空間。」他補充,這接近日本文化中的「空」或「禪」。

隈研吾也笑著回憶,雖常說丹下健三在1964年設計的國立代代木競技場帶給他的極大衝擊,是他最初的建築啟蒙,但實際上更早在念基督教幼稚園時,他就曾被教堂空間的莊嚴所震撼。其後在鐮倉的教會中學就讀時,一位有趣的外籍神父與當地寺院建立了深厚友誼,經常帶領學 生四處參訪,這時他發覺禪寺更具有獨特的魅力——那種空無一物,卻又與穩定概念相對的空間特質深深吸引著他。愈是消失、融入環境,反而更彰顯存在的特質,正是負建築理念的價值。

「那是一種『空』的概念,看似虛無,卻又充盈無限的存在。」

關於勤美術館,La Vie 7 問隈研吾

Q1:我們曾在 2018 年《隈研吾的材料公園》展覽期間採訪過你,至今歷經疫情等等諸多變化,你的建築理念是否有所演進?
 隈研吾 
我的核心理念從1990年代至今完全沒有改變,當時日本正臨泡沫經濟崩壞,許多東京的工作被取消,我便開始承接地方的小型案件。此後,也經歷數次地震等自然災害、COVID-19 的衝擊,這令我越來越確信:都市並不適合作為人類的居所。

Q2:勤美術館如何回應周遭環境?
 隈研吾 
美術館周圍林立著高樓大廈,但我們並不打算與這些高樓抗衡,而是將其視為「由美術館延伸而出的地景」,最終發展出讓大地升起的概念。

Q3:這次設計上最具挑戰性的部分是?
 隈研吾 
建築的動態曲線,以及植栽高低錯落設置時的細節。 

(圖片提供:勤美術館,攝影:楊承)
山形的勤美術館以「掀開大地」概念打造薄而輕透的視覺印象,並以「唐草」紋為設計靈感,彷彿將草悟道這城市綠帶捲入了美術館中。(圖片提供:勤美術館,攝影:楊承)

Q4:要如何從勤美術館之上理解你一貫的「 負建築」理念?
 隈研吾 
雖與周邊的高樓形成對比,但它不只有在高度上展現負建築概念,在材料方面,我也希望大家能注意到我們使用高樓大廈不會採用的建材(更加柔韌輕盈的鋼構)。

Q5:勤美術館尺度也不小,面對大型公共建築時你如何實踐「 負建築 」精神?
 隈研吾 
無論規模大小,我們的建築設計都是從融入在地出發。我們在大都市、鄉村等各種地方都有許多進行中的專案,除了巨大、迷你等尺度基準之外,重要的是所有專案都反映該地特有的歷史與風土文化。

Q6:在文化場館的設計方面,你如何汲取並回應不同地域特色?
 隈研吾 
對我們來說,深入理解每個地方,並運用適合該地的輪廓和材料進行設計是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中國江蘇「UCCA陶美術館」和韓國「Audeum音響博物館」等專案幾乎在同時期設計,但完成的建築卻如此不同,這正展現我們的理念。

Q7:最後,能否談談你近期在台灣的計畫?
 隈研吾 
我們在台灣也有許多進行中的專案,而「逢甲大學共善樓」將是其中一個規模最大的專案之一,請期待負建築理念在其中的展現。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
逢甲大學共善樓預計於今(2025)年完工,以大鵬展翅般造型營造出輕盈視覺。(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Designhouse)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攝影:Designhouse)

隈研吾

日本建築師,東京大學建築學系教授。1954年生,畢業自東京大學建築研究所碩士班,哥倫比亞大學建築與都市計畫學系客座研究員。知名作品有水/玻璃、馬頭町廣重美術館、長城下的竹屋、三得利美術館、福崎空中廣場等。中譯著作有《十宅論》、《再見.後現代》、《建築的慾望之死》、《自然的建築》、《負建築》、《三低主義》等。

文|吳哲夫 翻譯協力|廖怡鈞
攝影|楊承、Designhouse、Eiichi Kano 、Fangfang Tian、Fernando Guerra、Michel Denance、Mitsumasa Fujitsuka、Namsun Lee、Nicolas Waltefaugle、Rasmus Hjortshøj- COAST、Ryuno、Takumi Ota
圖片提供|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勤美術館、Unsplash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3月號《建築還能怎麼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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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藤本壯介談2025大阪世博「大屋根」:從接下會場設計總監的心境轉折,到以大型木構建築向世界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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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博覽會時隔55年重返大阪,由日本建築師藤本壯介擔任會場設計總監,以「大屋根」為主軸,描繪此屆世博整體藍圖。在世界最大木造建築物的話題下,更引人關注他為何選擇木材?又是如何發想出此一兼具象徵意義與功能性的圓環廊道?藤本壯介接受La Vie視訊專訪,從頭談起他操刀本屆世博設計的歷程與想法。

回溯至20204月,藤本壯介收到邀請,詢問是否願意接下5年後大阪世博的會場設計總監一職。他坦言當時並沒有立刻首肯,其中之一的顧慮便是來自正準備迎接開幕的東京奧運。「東京奧運的籌備過程中傳出不少醜聞,不少參與其中的建築師、設計師或音樂家等創作者不得不辭去職責。包含空穴來風的誹謗言論,社群媒體上也有各種批判聲浪,目睹那時的狀況,我覺得參與國家規模的設計案,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討好的事。」他說。

夜晚打燈後的大屋根,呈現與白天不同的氛圍。(攝影:蔡耀徴)
夜晚打燈後的大屋根,呈現與白天不同的氛圍。(攝影:蔡耀徴)

此外,他也坦承當時不是很理解世界博覽會的歷史背景、在當代舉辦的意義。他甚至質疑,相較其他經濟高速成長中的國家,日本是否還有能量舉行這類國際級的盛會?假設答案是否定的,又該以什麼方式來呈現此次的世博?

然而,他的想法在2020年新冠疫情蔓延全球後改觀。在只能倚靠虛擬連結的疫情期間,藤本壯介再次體驗到面對面交流的重要性。他說:「人們常說透過網路可以體驗一切,但在這個時代實際接觸外國文化、與來自世界各國的人交流,反而變成一件非常珍貴的事情。」這也成為他說服自己接下會場設計總監的契機,決定親自策劃這場邀請世界各國訪客齊聚一堂的國際盛會。

2025大阪世博共有約160個國家參與。(攝影:蔡耀徴)
2025大阪世博共有約160個國家參與。(攝影:蔡耀徴)

兼具象徵意義和機能性的圓環廊道

「透過世博串聯起全世界」此一出發點,忠實地反映在今日大阪世博會場的整體設計之上。2017年日本向國際展覽局(BIE)爭取世博主辦權時,提出的場地平面圖狀似數個肥皂泡的集合體。為了和川普政權所造成的社會分裂抗衡,以「去中心」、「分散」為主題,刻意不設置地標性建築。但看著此一設計草案,藤本壯介提出質疑:「如果為了尊重多元,反而失去整體性、讓人感到零散,這不是很可惜嗎?也因此我認為需要一個媒介,可以在尊重多樣性的同時創造有機連結,並藉此向世界發聲。」

大屋根上標示有展館方位,方便觀眾釐清位置。(攝影:蔡耀徴)
大屋根上標示有展館方位,方便觀眾釐清位置。(攝影:蔡耀徴)

隨之誕生的,便是此屆世博的地標建築——周長2,025公尺、高1222公尺的圓環廊道「大屋根」。大屋根包圍著共84座國家/國際組織展館和8座主題館,彷彿圈出了地球的縮影;步行在展館間時,也會感受到世界各國的人們正共享著圓環所框出的同一片天空。

藤本壯介提到,細看各個國家館的腹地形狀,會發現少有單純的四方體,而是各自呈現些許複雜的多角形。這也呼應了此屆世博的主題「設計一個讓生命閃耀的未來社會」,大屋根內的展館彷彿一個個細胞,讓會場看起來就像一個會呼吸的有機生命體。有趣的是,完工後大屋根周長卻奇蹟似地與今(2025)年的西元年相同。問及這是最一開始就事先規劃好的嗎?他笑說,原先只有預估周長會落在2公里左右,沒想到會這麼巧合地出現這個數字,純屬「美麗的意外」。

從大屋根上眺望的會場景色。(攝影:蔡耀徴)
從大屋根上眺望的會場景色。(攝影:蔡耀徴)
夜晚的水舞秀在此廣場上演,站在大屋跟上可清楚欣賞。(攝影:蔡耀徴)
夜晚的水舞秀在此廣場上演,站在大屋跟上可清楚欣賞。(攝影:蔡耀徴)

屋頂是日本建築最具特色的部分

大屋根扮演此屆世博的門面,除了象徵意義外,具備的功能性也不容忽視。漫步在幅寬約30公尺的大屋根之下,可以躲避日曬雨淋。若迷失方向,也可以由木造梁柱上標誌的數字立刻確認所在位置。大屋根的頂部則更兼具展望台的功能,搭乘電梯、手扶梯便可以由上方俯瞰世博會場以及夢洲的海天一色。藤本壯介說明,最初在思考如何引導人流動向時,腦海中逐漸浮現了大型環狀步道的輪廓。日後才加上「屋頂」,並賦予其串聯世界的意象。

搭乘手扶梯通往大屋根上方,可俯瞰世博會場與夢洲的海天一色。(攝影:蔡耀徴)
搭乘手扶梯通往大屋根上方,可俯瞰世博會場與夢洲的海天一色。(攝影:蔡耀徴)
有著大型環狀步道的大屋根,其下方也成為觀眾躲雨的處所。(攝影:蔡耀徴)
有著大型環狀步道的大屋根,其下方也成為觀眾躲雨的處所。(攝影:蔡耀徴)

大屋根的設計,也讓人聯想起日本建築巨匠丹下健三在1970大阪世博設計的「慶典廣場的大屋頂」。藤本壯介坦言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出於日本的氣候特性,屋頂確實是不可或缺的構造。他說:「屋頂是日本建築最具有特色的部分,創造了景觀和空間。可以說在日本設計建築時,最終還是會回到屋頂這個原點。」藤本壯介也提到,他十分敬重丹下健三,很榮幸可以勝任和當年丹下健三相同的會場設計總監一職。在籌備過程中也好幾次忍不住想:「丹下先生若還在世的話,他會怎麼操刀2025年的世博呢?」

大屋根的環狀步道,編輯實測走完一圈大約40~50分鐘。(攝影:蔡耀徴)
大屋根的環狀步道,編輯實測走完一圈大約40~50分鐘。(攝影:蔡耀徴)

「除了木造別無選擇」

今年3月,大屋根獲金氏世界紀錄認證為「世界最大木造建築物」,為大阪世博寫下重要的一頁,也向世界宣告日本具有打造大型木構建築的高度技術。藤本壯介的建築師事務所在巴黎也設有據點,他提到,包含歐洲、美國、加拿大與澳洲等,在10年前便開始關注木材的永續性、大型木構建築的可能性,活用木材吸碳、可再生的特性,透過建築讓木材和自然環境產生良性循環。然而,相較海外的積極動向,日本坐擁超過千年的木造建築歷史、豐富的山林資源,卻鮮少有相關的討論聲量。他說:「在木造這個領域上,有時甚至會被海外的人說日本有些落後。」也因此,藤本壯介在初始階段便提案要以木材作為大屋根的主要建材,「除了木造別無選擇。」

大屋根的木造結構有諸多細節值得觀賞。(攝影:蔡耀徴)
大屋根的木造結構有諸多細節值得觀賞。(攝影:蔡耀徴)

然而日本國內仍少有大型木構建築的實例,包含在短時間內從國內外調度大型木材、將原木製作為集成材的加工技術,前所未見的大規模工程,在在考驗了日本工匠與工程承包商的手腕。此外,大屋根的結構採用和清水寺相同的「貫工法」,以榫接方式固定梁柱。最初因為建築體內外部的高低差,在耐震問題上碰到難關,所幸在木材接合處加裝金屬螺絲、鐵板調整之下,才終於以當代工法通過了耐震規範。受訪當下甫從威尼斯建築雙年展返回日本的藤本壯介說,當地許多人對他說:「你居然完成了這個瘋狂壯舉。」

大屋根的通透結構,是攝影畫面中優美的前景點綴。(攝影:蔡耀徴)
大屋根的通透結構,是攝影畫面中優美的前景點綴。(攝影:蔡耀徴)

值得一提的是,大屋根所使用的建材一部分來自於福島縣浪江市的木材加工廠「WOODCORE」。之所以和WOODCORE合作,除了具有災後復興的象徵意義之外,藤本壯介更肯定其技術能力。他解釋,大屋根所使用的集成材體積非常龐大,在日本國內能做出符合要求的工廠屈指可數,而WOODCORE正是其一。「不僅止於象徵意義,更希望能透過大屋根向世界展現福島所擁有的精湛技術,促成實質的復興。」他說。

大屋根以開放式的廊道區隔出會場內外,但置身其中卻又能感受到建築所帶來的莊嚴氛圍。(攝影:蔡耀徴)
大屋根以開放式的廊道區隔出會場內外,但置身其中卻又能感受到建築所帶來的莊嚴氛圍。(攝影:蔡耀徴)

透過建築推動人們反思生活型態

而問及日本大型木構建築的可能性,藤本壯介抱持著樂觀態度。他解釋,雖然大型木構建築在日本尚未普及,但這並不代表木構不受歡迎,畢竟在日本每年皆有無數的木造個人住宅誕生。若能克服包含集成材的加工技術問題、建材相關的法律規範,再積極地活用豐富的森林資源,日本的大型木構建築十分具有潛力。藤本壯介目前進行的案件中,位於岐阜縣飛驒市的複合式設施「soranotani」也可視為大型木構建築之一。他提到「soranotani」是長寬各約100公尺、2層樓高的建築,在現今日本的建築法規中要整棟採用木造仍有困難,不得已之下只好將建築體分割,再透過外觀與配置營造出整體性。

行走在大屋根其中,可感受到建築的偌大。(攝影:蔡耀徴)
行走在大屋根其中,可感受到建築的偌大。(攝影:蔡耀徴)

對國際發聲的同時,藤本壯介也試圖在日本國內,對大型木構建築的可能性和永續性提出討論空間。世博閉幕後大屋根的存留與否,日本國內正反意見不一。但從建築工法到展期間的維護方式等過程,藤本壯介期盼大屋根的這個先例,能拋磚引玉成為後世的參考。他也指出,為了短短半年的世博展期而進行龐大的建設,最終卻幾乎都會被拆除,著實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站在設計總監的立場,他認為世博未來若能更長期地進行總體規劃,在一開始討論哪些展館可以留下,或許能更永續地利用建築也說不定。

藤本壯介的建築經常模糊室內與戶外、人工與自然的界線,讓多樣元素並存其中,此一特色也呈現在大屋根之上。(攝影:蔡耀徴)
藤本壯介的建築經常模糊室內與戶外、人工與自然的界線,讓多樣元素並存其中,此一特色也呈現在大屋根之上。(攝影:蔡耀徴)
大屋根以簡單卻強而有力的造型,包容了世界各國的多樣文化。(攝影:蔡耀徴)
大屋根以簡單卻強而有力的造型,包容了世界各國的多樣文化。(攝影:蔡耀徴)

藤本壯介也說,面對永續議題,建築師的使命之一便是如何透過建築,改變人們的生活型態與價值觀。除了大屋根,他也以自身在南法蒙貝利耶(Montpellier)的作品「白樹(L'Arbre Blanc)」為例,設計出一座陽台如同開枝散葉向外凸出的集合住宅,讓人們的生活動線不止步於室內,更能延伸至戶外,進而發展出更為節能的生活模式。「自然與都市環境的融合」、「森林」等關鍵字,對出生於北海道的藤本壯介而言,是作品不可或缺的核心。他以大屋根向世人展示了未來建築的可能性,更令人好奇今後他會再如何以建築,帶領我們觀看都市風景。

日本建築師藤本壯介。(攝影:蔡耀徴)
日本建築師藤本壯介。(攝影:蔡耀徴)

藤本壯介
1971年出生於北海道。東京大學工學部建築學科畢業後,於2000年成立了藤本壯介建築設計事務所。2014年獲得法國蒙貝利耶國際設計競賽最佳獎,並打造了「白樹(L'Arbre Blanc)」,隨後陸續在歐洲各國的國際設計競賽中獲得最優秀獎。在日本,他擔任了2025年大阪世博的會場設計總監。近年主要建築作品包括匈牙利音樂之家(2021)、石卷市綜合文化設施(2021)、白井屋旅館(2020)等。

企劃|張以潔 文|廖怡鈞
攝影|蔡耀徴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6月號《2025大阪世博設計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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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建築師藤本壯介將於7月2日至11月9日在東京「森美術館」舉辦首次大型個展,「藤本壮介の建築:原初・未来・森」將全面介紹他從初期到目前於世界各地進行中的各項計畫,透過設計圖、模型、竣工照片、裝置作品,呈現其跨越25年的創作軌跡。

要說目前最受矚目的建築家,操刀2025大阪世博「大屋根」的藤本壯介,絕對是其中之一。藤本壯介成長於自然資源豐富的北海道,幼時所見的雜木林構成了記憶深刻的風景,而他也在如東京般的大城市、錯綜複雜的小巷與並存的雜亂景象裡,看見「凌亂之中蘊藏著溫和秩序」的森林特質。無論是由細小枝葉組成的森林,還是城市巷弄裡的盆栽、自行車、招牌等日常物件,對藤本壯介而言,它們都是貼近「人的尺度(human scale)」的存在;森林與都市都具有層層交疊的複雜結構,是生命誕生與循環之地。

(Photo: David Vintiner)
藤本壯介(Photo: David Vintiner)

以「森林」為創作核心

而森林早在人類誕生之前就已存在,是一種非常原始的自然狀態。「森林」這個概念也一直是藤本壯介的創作核心,從生涯初期便一直透過不同形式實踐於作品之中,他也相信,這個「森林」的概念能成為未來建築與社會的藍圖。也因此,此次展覽便以「原初・未来・森」為副標題。

從嶄露頭角到陸續完成矚目作品

回顧藤本壯介生涯,他在建築界嶄露頭角,是從2000年參與「青森縣立美術館設計競圖方案」獲得高度評價開始。此後,他陸續完成許多引人注目的作品,像是以「書籍之森」為靈感、書架環繞排布的「武藏野美術大學美術館‧圖書館」;運用白色鋼管構成立體格子的「2013 蛇形藝廊展亭(Serpentine Gallery Pavilion 2013)」;陽台如樹木般向外延展的「白樹(白い樹)」集合住宅;融入公園綠意、模糊建築與自然界線的「匈牙利音樂之家(ハンガリー音楽の家)」,以及2025大阪世博中的代表性建築「大屋根」。

《武蔵野美術大学美術館・図書館》2010年(Photo:DAICI ANO)
《武蔵野美術大学美術館・図書館》2010年(Photo:DAICI ANO)
《ラルブル・ブラン(白い樹)》2019年(Photo: Iwan Baan)
《ラルブル・ブラン(白い樹)》2019年(Photo: Iwan Baan)
Serpentine Gallery Pavilion 2013(Photo: Iwan Baan)
Serpentine Gallery Pavilion 2013(Photo: Iwan Baan)
匈牙利音樂之家 2021年(Photo: Iwan Baan)
匈牙利音樂之家 2021年(Photo: Iwan Baan)

勾勒建築全貌的「模型の森」大型裝置

而在本次的大型個展中,將展出一座名為「模型の森」的大型裝置作品,其運用藤本壯介從早期到現在建築項目中的模型、素材、作為構思想法的物件所構成,並依照年代順序排列,形成如「森林」般的樣貌,同時也將呈現各建築之間如何連結、發展,勾勒出藤本壯介建築的全貌。另外,展覽也將展出與建築史學者倉方俊輔合作的創作軌跡年表,其除涵蓋藤本壯介作品,也將他的語錄與建築觀點,置於各時期的建築和社會事件中,讓觀眾能從歷史脈絡中更理解藤本壯介的建築發展。

《模型の森》(展示風景預想圖)© Sou Fujimoto Architects
《模型の森》(展示風景預想圖)© Sou Fujimoto Architects

將作品擬人化呈現

有趣的是,此次也透過將「石卷市複合文化施設」(2021年,宮城)、匈牙利音樂之家等藤本壯介作品「擬人化」的方式,藉由建築之間的「對話」,使作品背後的特色、設計理念得以自然呈現。

匈牙利音樂之家 2021年(Photo: Iwan Baan)
匈牙利音樂之家 2021年(Photo: Iwan Baan)

重現5分之1比例「大屋根」

值得一提的是,2025大阪世博會場的象徵,同時也是世界最大的木造建築的——「大屋根RING」(環形大屋頂),將以5分之1比例的模型(約5公尺高)在展覽中亮相。人們除能實際體驗「RING(環)」所構成的內外部及其之間的空間關係,也能概覽整體構造,進而具體感受「世界が多様でありながら同時に1つになる(世界雖多樣,卻同時融為一體)」的設計理念。另外,本展也將呈現大屋根從構想到完成的各階段資料,帶領觀者回顧其發展脈絡與討論過程。

「2025年大阪・関西万博」大屋根リング模型(展示風景預想圖)© Sou Fujimoto Architects
「2025年大阪・関西万博」大屋根リング模型(展示風景預想圖)© Sou Fujimoto Architects
「2025年大阪・関西万博」大屋根リング模型(展示風景預想圖)© Sou Fujimoto Architects
「2025年大阪・関西万博」大屋根リング模型(展示風景預想圖)© Sou Fujimoto Architects
大屋根在今年3月正式獲得「世界最大的木造建築」之金氏世界紀錄,為大阪世博寫下重要的一頁。(攝影:蔡耀徵 © La Vie)
大屋根在今(2025)年3月正式獲得「世界最大的木造建築」之金氏世界紀錄,為大阪世博寫下重要的一頁。(攝影:蔡耀徵 © La Vie)

藤本壮介の建築:原初・未来・森
展期:2025.7.2(水)~ 11.9(日)
地點:森美術館(六本木ヒルズ森タワー53階)
門票資訊請點此

資料來源|森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