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藝術家王德瑜、建築師林柏陽:從忠泰《感知現場》到桃園兒美館〈我的重力坡〉跨域合作,顛覆你的空間感官

專訪藝術家王德瑜、建築師林柏陽:從忠泰《感知現場》到桃園兒美館〈我的重力坡〉跨域合作,顛覆你的空間感官

當藝術撞上建築會是什麼模樣?藝術家王德瑜與境衍設計主持建築師林柏陽再次於桃園市兒童美術館跨界合作裝置作品〈我的重力坡〉,打破你的身體平衡,大開感官。

科學革命的重要起源之一,便是重力。王德瑜笑著說,當初構思〈我的重力坡〉時,腦海首先浮現英國「滾起司大賽」中,人們瘋狂飛撲追逐滾落乳酪的畫面,由此發想出讓民眾自由探索的斜坡設計。他觀察到,「在忠泰美術館的《感知現場——建築×藝術跨界展》中,像是將外部元素引入室內,而在這裡,視線與感知則完全相反,全被向外延伸。」因而,這次作品不同於王德瑜代表性的大型氣囊裝置,而是留下簡潔通透、視野無遮擋的空間,只打造一個斜坡,呼應了日本建築大師山本理顯以「透明」為設計語彙所打造的山形美術館。

斜坡上灑落的4個「巧翹板」,源自林柏陽的一次靈感。他曾打電話告訴王德瑜:「我覺得硬幣掉在地上,快要停止晃動的那個狀態很不錯。」王德瑜立即以鐵絲模擬出那流線的波動形態,再交由境衍設計進行3D列印,發展成原型。在特殊的力學設計下,無論是踩踏或是坐臥在巧翹板上,都能與山坡產生富有趣味的互動體驗,激發人們的想像力。

(攝影:羅柏麟)
王德瑜與林柏陽再度聯手,於桃園市兒童美術館打造裝置〈我的重力坡〉。(攝影:羅柏麟)

在感知現場跨域對話的試驗

回顧兩人2022年在《感知現場》的首次合作,忠泰美術館總監黃姍姍最先邀請了王德瑜,原本以為是要辦個展,但總監提到忠泰具有豐富的建築策展背景,詢問他是否介意加入一位建築師合作?「我想說那就太棒了!」經常擾動空間的他早想嘗試,只是始終沒有機會——那是完全不同的領域。林柏陽則坦言,當初他設想自己是「搭背景」的角色,「有些藝術品可能需要一個背景來襯托,我 一開始以為我的角色就是要去做那個背景。」經過每週密切的對話交流,他們漸漸理解彼此的創作理念。

儘管展間可以劃分各自發揮,但他們並不滿足於此。由於COVID-19疫情影響,展覽延後了一年,他們得以推翻最初的想法,又再不斷翻案,反覆觀察模型,思量著怎樣的感知空間最理想,彼此辯證出共識。兩人各有所長,彼此「放一點拿一點、放一點拿一點」的過程,境衍設計的同事都受不了說:「你們兩個現在是⋯⋯不要再推翻了!」

(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忠泰美術館2022年《感知現場》展中,從觀展動線、氣囊、空間、樓梯乃至落葉狀木椅的設計,都是王德瑜與林柏陽兩人不斷辯證後的共識。(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他們放入曲線樓梯、天井、木作裝置與巨大氣囊,讓整個美術館的量體化為一個巨型作品。柔軟的珍珠紗薄膜包覆住大部分室內,隨觀眾的摸索不斷改變形狀,變化著空氣流動與闇微的光線。林柏陽說,「比如說光線,我放進去之後可能就能跟德瑜產生對話。」在前檔展覽中,美術館窗戶都被遮住,使展間成為黑盒子,他直覺想到,大多數展覽皆仰賴人造投射光源,於是提出:要不要引入自然光、盡量不打燈?「那時候確實大膽,因為人們可能會說這樣好像沒有開展的感覺。」他們將外界的自然元素引進,例如光線,斜射入室內的光隨深度漸暗,調動觀眾的視覺感知;走到窗邊,人也得以眺望外部的風景,落葉狀木椅彷彿呼喚著窗外的小葉欖仁。

(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感知現場》第一次打開館內天井空間,建造可步登的天井樓梯。(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當建築與藝術鬆動空間的定義

王德瑜第一次參訪境衍設計「那魯灣文化里民集會所」(2022)的經驗,讓他深刻體認到藝術家與建築師討論「邊界」時的差異。「我習慣在一個給定的空間裡面去想像,那時我才知道建築師的觀點是:這裡原本什麼東西都沒有。」斜屋頂不僅具備排水功能,更巧妙融入兒童滑梯、攀岩、「小綠丘」等遊樂設施,讓不同機能自然連結,視線則隨建築造型延伸至不遠處的海堤與吊橋,形成深具趣味的開放空間。

「我們藝術家在一個場域是要為觀眾創造事件,但就建築來說,日常生活裡的每個狀態,例如出門買午餐、曬個太陽,只要轉換一下視角,其實都可以成為事件。」對藝術家而言,人是特定時空下的「觀眾」,但對建築師來說則是「民眾」。林柏陽進一步補充,建築師不僅要考慮人們當下的感受,更必須設想10年、20年後的長期使用情境。

(圖片提供:境衍設計)
境衍設計「那魯灣文化里民集會所」(2022)成為新竹香山阿美族聚落的兩層樓集會空間與兒童遊戲場。(圖片提供:境衍設計)
(圖片提供:境衍設計,攝影:Wenya Studio)
「那魯灣文化里民集會所」二樓屋頂平台有數座小綠色山丘,孩子可以在一二樓空間之間盡情奔跑,休憩時更可遠眺寬闊海岸線。(圖片提供:境衍設計,攝影:Wenya Studio)

當初,林柏陽從技職轉進大學體系,從做中實學,才補足「虛」的理論,許多出發點、感官與設計本科不同。他回憶起兒時南方澳的家,房子前面5公尺就面對漁港,後面2、3樓可以一直延伸到海邊,鄰居的屋頂都能互相連通。「兒時記憶裡我對空間邊界的感受很不一樣,它不是那麼明確,會一直往外延伸、往外看。」這樣的空間經驗,深深影響了他的設計方式。

就像「新竹市三民國小附設幼兒園」(2021)中連續性的迴廊空間、「那魯灣文化里民集會所」四通八達的屋頂、以及內外邊界大開的「茄苳國小風雨球場」(2023)等作品,都特別重視人與空間的互動。透過空間的變化與連結,提升了使用上的包容性與開放性,讓不同年齡、族群 的人都能親近。這正是他所追求的建築「公共性」。

(圖片提供:境衍設計,攝影:Wenya Studio)
境衍設計「新竹市三民國小幼兒園」(2021)地面層的廊下成為縫隙空間,模糊室內外的界線。(圖片提供:境衍設計,攝影:Wenya Studio)
(圖片提供:境衍設計)
境衍設計「茄苳國小風雨球場」(2023)讓自然光、環境周遭的樹影引入室內空間,使得身體感受空間範圍不只限縮在室內的邊界。(圖片提供:境衍設計)

對此,王德瑜也回顧,他最初學習雕塑,求學期間老師陳世明提點他「雕塑以外的空間才是重點」。他便開始轉向注意與空間互動的關係,他代表性軟質的動力裝置「氣囊」手法慢慢成形,在空間中作用,挑動人探知空間的感官。他也持續試驗調動觀眾感知的策略,就像〈No. 31〉(1999),他在竹圍工作室屋頂放上一排椅子,邀請大家坐在屋頂的稜線上面。他與林柏陽相同,始終都在思考如何觸動人的感知。在這個 過程中,他們不斷探索並挑戰空間的界線,「我們讓它鬆動、讓它變動,讓它呈現不穩定的狀態,藉由這種不穩定,不只拉出了空間的邊緣和動線,同時也能觸發觀眾的感知。」

(圖片提供:王德瑜,攝影:凌瑋隆)
2017年德國慕尼黑聖路加教堂《PNEUMA- 王德瑜 凌瑋隆 雙個展》展出〈No. 91〉。(圖片提供:王德瑜,攝影:凌瑋隆)
王德瑜「2016茨城県北芸術祭」〈No. 85〉。(攝影:Keizo Kioku)
王德瑜「2016茨城県北芸術祭」〈No. 85〉。(攝影:Keizo Kioku)

當非日常藝術撞上日常的建築

憑藉二次合作的默契,加上桃園兒美館策展主題《新說小百科》明確鎖定親子孩童,比起上次耗時兩年,〈我的重力坡〉僅花幾個月便完成。作品運用斜坡創造不穩定的有機條件,讓人脫離平地重力,踩上坡面便會被帶至不同高度與角度。

王德瑜觀察到,「你會不斷切換平衡點,同時感受保持平穩或往下滑的刺激,進而尋找屬於自己的支點。」他設想大小朋友會更抬高視線,站在更高的山坡上觀看,這是對觀者感知的另一種提醒與召喚。兩面抬高的平緩斜坡正好對話山形屋頂,第三面則聳起蓋覆部分落地玻璃。林柏陽指出,若只有單一平面,空間便會給人壓迫感,而三面構築讓空間的深度截然不同。「其實不需要以如山脊般高聳的方式來表現,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坡面,微微的變動才是重要的。」林柏陽認為人的身體本能喜愛依靠角落,這「山稜線」也令空間性質也隨之變化,當人們往上攀爬時,身體便會自然歪斜、探索空間。

(攝影:羅柏麟)
王德瑜與林柏陽分享,這種聯手創作沒有友誼是很難完成的,是透過之前週週固定討論建立下基礎。(攝影:羅柏麟)

林柏陽分享,「在做建築的時候,我會盡量讓建築空間表達得少一點,因為我不太想表達太多東西。如果換成是表現性較強的建築師,跟德瑜合作起來會是另一種情況。」在兩人都抱持「退後」的理念上,王德瑜覺得非常幸運。他們坦言也會迷失,像一開始過分將注意力放在巧翹環上,期待看到觀眾跟他互動、體驗到什麼。可後來他們發現,小朋友更常或趴或坐在斜坡上拿畫版畫圖,或單純在斜面一直滑、一直滾。也還好,他們當初評估不放滿巧翹環,只留下4個,「你必須要留出空間來,讓他們的身體去感覺這個場域。」王德瑜說,他們是要創造一個融入的環境,不只是在創造一個藝術品。「藉由在空間中種種你看不見的細微安排,召喚起你的感官,它會看起來像是一個日常空間,可是又沒那麼日常。」這個看似平常、彷彿本就存在於美術館的空間,實則蘊藏著一場活動身體的冒險。其實,人們的感知早就被他們悄悄打開。

(攝影:羅柏麟)
王德瑜與林柏陽希望以一種「退讓」的姿態,讓觀眾自己感受作品(攝影:羅柏麟)

王德瑜+林柏陽〈我的重力坡〉

展覽時間|即日起-06.16

展覽地點|桃園市兒童美術館

開放時間|開館時間週三至週一 09:30-17:00(最後入場時間16:30),週二及國定假日休館

(攝影:羅柏麟)
(攝影:羅柏麟)

林柏陽
境衍設計主持建築師,長期關注建築的「公共性」。境衍設計由林柏陽、黃聖軒、何岳璟於2012年共同創立,領域橫跨空間運用整合顧問及建築、室內規劃設計等。事務所首件作品「山邑家」(2014)入圍ADA新銳建築獎;「進之宅」(2018)獲得TRAA第6屆台灣住宅建築獎首獎、入圍ADA新銳建築獎;新竹市「那魯灣文化里民集會所」(2022)獲2024台灣建築獎建築新人獎。近作包括茄苳國小風雨球場(2023)、竹蓮國小活動中心(2023)、埔心幼兒園(2023)等。

(攝影:羅柏麟)
(攝影:羅柏麟)

王德瑜
1970年生於台灣新竹,關注空間與身體的感知,透過極簡媒材探索人的存在狀態。以布料、光線、氣味等元素令感官經驗取代視覺,建立可供觀者體驗的共感場域。曾於台灣、馬來西亞、德國、北京等地舉辦個展,並參與台北雙年展(1996)、橫濱三年展(2005)、茨城縣北藝術祭(2016)、奧地利OK當代藝術中心(2019)、韓國釜山現代美術館(2019)等展覽。

文|吳哲夫 攝影|羅柏麟、朱祈安、凌瑋隆、拾蒔生活製作所、Wenya Studio 攝影助理|王涵葳
圖片提供|王德瑜、境衍設計、忠泰美術館 場地協力|桃園市兒童美術館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3月號《建築還能怎麼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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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英國設計鬼才Thomas Heatherwick:打造令人喜愛、更有靈魂的《人本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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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的建築有害人的身心?Thomas Heatherwick在《人本建築》一書中抨擊了20世紀以來現代主義建築的弊端,在繁體中文版出版之際,這位建築鬼才親身談論他的新書,並分享怎樣的建築才有趣,並且具有人性。

2023年,Heatherwick展開「人本化」(Humanise)運動,共同推動的紐約創意團隊Uncommon Creative Studio透過AI生成軟體輔助,將深受大眾喜愛的地標建築「篡改」成無聊建築,於是白金漢宮、愛丁堡城堡、倫敦塔等等,皆化作輪廓方正、色澤慘淡的現代主義國際風格。這不禁引人好奇,他們在訴求什麼?Heatherwick解釋,「我們一直被大量缺乏特色的公共場域所包圍,每當我與一般人交談時,他們都會點頭表示認同。」人本建築的核心理念,在於創造能啟發人們與周遭環境互動的空間,讓人們珍視並追求更好的環境品質,而非僅僅將它們視為可隨時替代的消耗品。「從工作室成立之初,我就更多地將我們的工作視為解決問題,而非表達自我,因而在每個專案中,我們都致力於深入挖掘表面需求背後的根本問題。」現代主義建築的主導,正是他所認為的一大問題。

(圖片提供:原點出版)
《人本建築》。(圖片提供:原點出版)

現代主義建築的無聊危機

二戰後百廢待興,大量的重建與住房需求急須滿足,Heatherwick並不否認現代主義建築解決了當時迫切的問題,可現代主義建築大家柯比意所提倡的直線造型和大量生產、美國建築師Louis Sullivan的「形式追隨功能」、德裔美國建築師Ludwig Mies van der Rohe的「少即是多」,與奧地利現代主義建築先驅Adolf Loos的「裝飾即罪惡」等等概念,劇烈影響建築思維,儘管建築潮流前撲後繼,但包括在後現代主義、粗獷主義建築之上,現代主義的影響實然揮之不去。其中,Heatherwick認為不能忽視建築過程不可避免的商業層面。「商業模式愈加優化,為了追求更高的利潤和效率,剝離了一切可以省略的元素。然而,從人性角度來看,這反而導致了效率的降低。」他補充,150年前的開發商和建築商建造數百萬幢住宅,但當時觀念仍在建築中融入人性化的裝飾細節。然而,前一世紀的現代主義建築的敘事成為他們減省成本的嶄新證言,「這使他們得以將那些細節視為無關緊要的、可有可無的開支,而非創造人性化空間的必要元素。」

(圖片提供:Vessel)
受印度階梯井系統(step-well)啟發設計的紐約地標「Vessel」自2019年開幕起備受討論,在改善安全性後於2024年末重新開放。(圖片提供:Vessel)

許多建築設計落入單調、失去活力的窠臼之中。Heatherwick在書中舉證幾篇科學研究論證,平淡無聊、缺乏感官刺激的環境對人的身心與幸福感有所損害。他提到,英國維多利亞和喬治亞時代的樣式書(pattern book),曾提供視覺系統給予設計者變化裝飾的參考,這在現代主義時代被屏棄了。而他認為當代要有嶄新的樣式書,那麼靈感可以取自哪?「我總是在各處尋找靈感,這就是為何我的工作室裡充滿各色物品——從樂器和珠寶製作工具,到彈簧、梳子、巧克力模具,甚至還有矽膠披薩——每一件物品都可能蘊藏有用的線索。」

這些成為自然造型的「種子聖殿」(Shanghai Expo 2010 British pavilion)和中國Xi'an Tree(2025)、受印度階梯井系統(step-well)啟發的紐約Vessel(2019)等建築造型參考,「靈感並非僅存在於我自己腦海中,它們源於與委託方、合作者和團隊的對話交流。我最喜歡的是當我無法確定一個專案靈感的確切來源時——那種感覺像是一種共同的發現。」例如,倫敦國王十字區購物中心卸煤廠(Coal Drops Yard,2018),在經具有遠見的城市規劃師建議後,如同「親吻」的兩棟獨立建體屋頂在空中交匯的結構因而成形。

(攝影:Hufton+Crow)
「種子聖殿」由6萬根裝有各色種子的透明壓克力管組成,彷彿有著生命力。(攝影:Hufton+Crow)
(攝影:Hufton+Crow)
2018年倫敦國王十字區卸煤廠(Coal Drops Yard)將兩座1850年代維多利亞時期煤炭倉庫屋頂延伸,連接成為漂浮的上層空間。(攝影:Hufton+Crow)

情感機能讓建築重返人性

Heatherwick在書中,提倡人本化的建築必須提供足夠的「情感機能」,其中他進行種種針對建築立面的探討,並衍生出3種視覺距離(城市、街道和門前)等概念。為此可能需略微增加預算投入,可他認為人對空間的敏感性從來都存在,建築應更多回應人對複雜感官刺激的需求。即便在預算限制下,也能激發出創新解決方案,例如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教學中心「蜂巢」(The Hive,2015)便是透過巧思找出設計與施造的創意解法。「我們怎能不將文化融入建築外觀呢?我們需要充滿歡樂、引人入勝的城市營造,尤其是在那些我們無法逃離周圍密集建築的城市中心。在這些地區,任何建築往往都高聳矗立,在環境中留下深刻印記,因此它必須為社會做出某種貢獻。」

(攝影:Hufton+Crow)
2015年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教學中心「蜂巢」。(攝影:Hufton+Crow)

某種程度上,Heatherwick設計的作品外型都相當醒目,但這並非他的目標本身。他強調,並非所有建築物都要有不尋常的造型才能引人入勝。就如同大規模建造住宅的時期(尤其是英國)只是簡單的方盒子,卻仍擁有人性化 的細節。「令人驚訝的是,我們現在是多麼渴望任何能引起共鳴、具有特色的事物。」

(攝影: Raquel Diniz)
2023年麻布台之丘日本東京(Azabudai Hills)成為都心綠化新地標。(攝影: Raquel Diniz)

這些多是從視覺出發,但並不代表要忽略其他人體感官的重要性。Heatherwick提到工作室中最喜愛的物品之一:鹽磚。它被放在田野中給山羊提供礦物質養分,數千隻山羊以小小舌頭舔舐著、鑿刻出溝槽,最終形成宛如沙漠岩石的紋理。他解釋,儘管書中先以「視覺」為切入點(當代世界如此受視覺宰制),但他們團隊實際上也相當關注建築中人們會觸摸到、卻常被忽視的元素。例如,道路交叉口的觸感應鋪設,以及電梯按鈕和扶手,如在倫敦奧林匹亞展覽中心改建案(Olympia London,預估2025年開放)中,將文字造型轉化為電梯按鈕的設計。他強調,人類皆具有「圖形識別」(pattern recognition)的能力,但大多數人一生都在建築物中經歷著重複、劃一的元素。

「建築設計往往過度強調宏偉壯觀的特色,卻忽略了真正重要的細微之處。這正是我們專注於小細節的原因——那些能夠創造意義、引發驚奇或帶來幽默感的元素。」相較於大型建築的整體成本,這些精心設計的製作成本相當低,卻能創造出豐富的互動機會。「如果設計師能對這些熟悉的元素做出小小的貼心改變,在人們認為只有大事物才重要的、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現關懷,就有機會溫暖人心。」

(攝影:Iwan Baan)
2012年倫敦紅色雙層巴士重新設計後,保留經典圓潤外型綿延如緞帶的玻璃設計。(攝影:Iwan Baan)

有趣的設計重塑建築公共性

當前AI等科技正經歷突破性發展,Heatherwick也在書中提到不少建築師正嘗試的、深具想像力的AI生成設計。對此他補充,所有技術都是工具,AI亦是,但很難想像AI能夠如同人類去愛、去關心、投入,並真正做出有趣的決策。「我對此非常樂觀,如果將AI與富有想像力的人類思維結合起來,我們就能講述一些真正有趣的故事。」在他看來,AI不失為增進建築人性化的手法。

(攝影:Hufton+Crow)
2021年「小小島」以獨特的花盆結構支撐創造起伏地形。(攝影:Hufton+Crow)

今年Heatherwick受邀擔任首爾城市建築雙年展的策展人,方才公布10組入選創作和社區團隊,將來自市民的聲音帶進展會中。他分享,這些團隊都熱衷於將日常建築與當今城市面臨的重大社會問題——孤獨、團結、分裂和歸屬感——連結起來,也都透過建築外觀提出實際且挑戰人們既定印象的解方。「有時我們忘記建築是公共生活的背景。作為設計師,我們必須意識到這是一個巨大的責任,並記得要自問:『這些建築每天能為過路人提供什麼?』」

圖片提供|Vessel

Thomas Heatherwick

英國設計師,1970年出生於倫敦,24歲創立同名工作室Thomas Heatherwick Studio(今名Heatherwick Studio)。作品橫跨多個領域,從建築到家具,都以嶄新、原創、符合人本為特色。致力於讓我們周遭的世界更加歡樂,更有吸引力。作品包括倫敦雙層巴士、2012年倫敦奧運聖火台、美國加州谷歌灣城景園區(Bay View)、紐約「小小島」(Little Island)漂浮公園等。

文|吳哲夫 
攝影|Hufton+Crow、Iwan Baan、Michael Moran for Related-Oxford、Qingyan Zhu、Raquel Diniz
圖片提供|Vess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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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大阪世博於4月13日正式開幕!「荷蘭館」以懸浮空中的發光球體,和結合米飛兔的策展內容成為參觀焦點。La Vie專訪建築團隊RAU Architects,不僅分享建築設計細節與幕後,也不諱直言世博耗費巨大,與當今重視的永續議題如何矛盾,又該如何解?而編輯也實際踏訪夢洲,帶回第一手的荷蘭館參觀心得!

如太陽般的巨大發光球體冉冉升起——這是「荷蘭館」從釋出模擬圖後就烙印在眾人心中的印象,而觀眾也會在入場之前,拿到一顆小球,球上設有感應裝置,只要碰觸展場上的感應點,球體即會發光。從建築到展覽,荷蘭館以「球」的形象貫穿,而這顆球,即象徵了我們所處的地球,指向荷蘭館想探討的永續議題。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永續已是當今顯學,倡議此概念的展覽已非常多見,面對此一容易淪為「說教」的命題,荷蘭館選擇將展場體驗簡化,讓觀眾手捧小球穿梭展場、拿球觸碰感應裝置等自然行為,理解到永續理念。例如,要啟動牆面的聲光裝置,必須越多顆球同時接觸牆面才能達到,若僅有一顆球是無效的,由此連結到人類必須合作,才能迎向未來。又或是,觀眾拿著球在展場移動時,勢必會雙手捧著,小心呵護其不掉到地上,隱喻了人類必須悉心照料地球。搭配展場的各式新媒體藝術影像,造就一場簡潔而印象深刻的體驗。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La Vie也專訪到建築團隊RAU Architects創辦人Thomas Rau,就由他現身說法荷蘭館如何步步發想與落實,以及他對於永續議題、世博意義等的想法與見解!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Q:請先分享荷蘭館的設計概念和籌備過程!

這趟設計旅程始於3年前,目標從一開始就很明確——不僅要打造一座裝載展覽的容器(這在世博中十分常見),而是創造一座「建築即訊息」的場館。無論是細節、材質,或服務人員的手勢,每一個元素都有我們想講述的故事。因此我們採取整體性的設計方法,將建築化為「新曙光(A New Dawn)」的具象呈現——由循環經濟、潔淨能源與國際合作推動的未來。展館的核心,是一顆發光的「人造太陽」球體。這顆直徑10.6公尺的球,象徵從水中汲取的再生能源,尺寸則呼應了岡本太郎在1970大阪世博設計的「太陽之塔」,其頂部的金色面具,藉此向歷史傳承致敬。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我們同時深入汲取日本文化精神,外立面以長達425公尺的波浪狀板條構成,象徵流動的水流,紀念了荷蘭與日本長達425年的交流。這段淵源可追溯至江戶時代,當時日本實施嚴格的鎖國政策,荷蘭幾乎成為唯一的對外貿易國。當時因資源有限孕育出節制、再利用的文化,正是當今所謂的循環經濟的前身。整座展館為可拆解式設計,世博結束後將於新場域重新組裝,確保所有材料皆能持續被利用。建築因此成為一種敘事工具,不僅講述「我們建了什麼」,更講述「我們從現在開始應該如何建造」。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Q:遇到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這個計畫本身便充滿複雜的挑戰。例如在填海造陸的鬆軟土壤上施工,確保建築能夠抵禦地震與颱風,打造出一顆看似漂浮、卻又能讓參觀者進入內部的球體結構。

但真正的挑戰,其實來自「人」的層面。我們的團隊橫跨不同文化、語言、專業領域與時區,在思考模式、解決問題方式與溝通語境上都截然不同。如何「對齊」這些差異,成為我們最需要持續投入的課題,也需要不斷理解、共感與協作。也正因如此,「共識之地(Common Ground)」此一主題不僅僅是設計的概念,更是我們整個合作歷程的真實寫照,是促使計畫得以實現的基石。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Q:私心希望觀眾注意到的荷蘭館亮點?

其實有兩個。首先是夜晚發光的球體,這顆看似懸浮於空中的大球,象徵著永續與創新,引人驚嘆和反思。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第二則是遍布展館各處的QR Code。這些簡單卻充滿力量的設計,讓「循環經濟」不再只是抽象概念,而變得具體可見、可參與。透過掃描,參觀者可以即時了解建築中各項材料的來源與再利用方式,讓繁複的永續理念,化為一場吸引人且可互動的體驗。我們希望參觀者不只是走進這座展館,更能與其背後的價值產生共鳴。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Q:透過荷蘭館,你想傳達給各地觀眾什麼訊息?

這個訊息很簡單,卻極具迫切性:唯有彼此合作,我們才能解決當今全球所面臨的挑戰。荷蘭館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在此相遇,在這個空間,差異將被尊重,合作則被視為必要基礎。

同時,我們也希望參觀者能反思一個更深層的觀點:我們是地球的過客,而非主人。這顆星球是一個封閉系統,不會有全新的資源從外界進入。資源如果不能再生,即是有限。因此我們必須轉向循環性的思維,也就是讓有限資源得以持續流通、再利用的系統性方法。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這項原則正是荷蘭館的設計核心。展館為完全可拆卸結構,從一開始便以再利用為前提而建,確保每一個元素在世博結束後,仍能以另一種形式延續。透過這場實驗,我們邀請參觀者一同邁入「新曙光」,一個由循環、責任與共享願景所形塑的未來,並重新定義我們該如何共同生活。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Q:除了荷蘭館,這次大阪世博最期待看到哪個展館?

我們特別期待造訪日本館,它將深入呈現日本豐富的文化。在「水之廣場」的《藍夜彩虹遊行》(Under the Midnight Rainbow)水舞秀也是必看。最後,藤本壯介設計的「大屋根」堪稱是建築奇觀!

Q:世界博覽會從19世紀舉辦至今,展會本身的意義也隨時代改變,身為建築師,你如何看待2025年舉辦世博的意義?

世界博覽會至今仍具備巨大潛能,作為文化交流、創新實驗與啟發想像的平台。此時此刻,我們比以往都更需要實體場域,讓各國能面對面交換想法、共同面對全球挑戰,而世博正是實現此對話的場所。然而,我們也必須正視某些無法忽視的問題。世博是極為高昂的工程,需要投入龐大的資金、能源與建材,卻只為了短短幾個月。各國展館在同一場域因建造與運輸造成的環境衝擊,在資源緊縮與氣候危機的現況下,更顯得迫切且具爭議性。

(攝影:Zhu Yumeng)
(攝影:Zhu Yumeng)

不過矛盾的是,正因為這種「高度集中」,無論是人群、創意或目的,讓世博具有真實的影響力。在同一個場域實際相聚,所激發的行動力與觀念轉變,往往是數位交流難以取代的。若能以更具責任感的方式策劃與執行,世博是可以成為創新實踐的試驗場,也是凝聚共識、塑造永續與包容未來的契機。

RAU Architects創辦人Thomas Rau。(攝影:Daniel Koeb)
RAU Architects創辦人Thomas Rau。(攝影:Daniel Koeb)

採訪整理|張以潔
攝影|Zhu Yumeng、Daniel Koeb

2025大阪世博「荷蘭館」
時間:2025413日~1013
更多資訊可見荷蘭館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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