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2025威尼斯建築雙年展《智慧.自然.人工.集體》策展人Carlo Ratti:我們該如何定義建築的「智慧」?

專訪2025威尼斯建築雙年展《智慧.自然.人工.集體》策展人Carlo Ratti:我們該如何定義建築的「智慧」?

AI科技當道,現在談論「智慧」甚至想像建築的未來,都不免想到AI,但2025威尼斯建築雙年展策展人暨義大利建築家Carlo Ratti強調,本屆主題《智慧.自然.人工.集體》(Intelligens. Natural. Artificial. Collective.)絕對是以人為本。他認為現在是一個需要「適應力」的時代,而一切學科領域的藩籬都該被打破。

雙年展的傳統格局被打碎了,讓「智慧」如水流般滲透城市的每個角落。為了這屆主題,策展人Carlo Ratti特別選用了拉丁文「Intelligens」一詞,強調英文「intelligence」(智慧)與拉丁文「gens」(人民)的雙重含意,希望將「智慧」重新定義為共享的、進化的力量,暗示著一種更包容、多元且更具想像力的未來。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Andrea Avezzù)
Tosin Oshinowo〈Alternative Urbanism: The Self-Organized Markets of Lagos〉。(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Andrea Avezzù)

在AI熱潮的當下,Carlo Ratti曾在《Dezeen》專訪中強調,這不會是一個「由『科技宅』主導的雙年展」。問起這點,他分享:「我們最初甚至想把雙年展直接命名為『自然智慧』,正好在大家都在談AI的時候提出不同觀點。我真正著迷的是大自然和生態系統的智慧:它們如何適應環境、演化成長、回應各種壓力。」不過,策展團隊後來察覺到,科技若運用得當,其實也能成為人與空間的橋梁,讓數據和設計產生連結。例如現在的城市感測技術,便讓人們能即時「聽見」城市的聲音,使建築更能回應需求。他進一步說明:「AI可以幫助不同領域或社群之間的溝通,把數據轉化為有用的洞察,不是要取代人類,而是增強我們的能力。」而向來關注跨領域協作的他,更倡導「集體智慧」的概念——不只是建築師的創作,而是邀請各領域專家共同參與。最終,雙年展延伸至他對自然(NI)、人工(AI)與集體(CI)三種智慧的探討,而人,始終是這次雙年展的核心。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烏茲別克館《A Matter of Radiance》。(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激起分散式的連鎖反應

本次,以往擔負一大半主展覽展出重任的中央展館(Padiglione Centrale)正好在修繕,可使用的空間變少,不過Carlo表示,「原本看起來的限制反而成了機會,失去中央展館後,反而能讓雙年展走向分散化。」從傳統的綠園城堡(Giardini)、軍械庫(Arsenale)拓展到衛星城市Mestre的馬格拉要塞(Forte Marghera)以及其他更多地點。「這種策略完美映照出智慧本身的運作模式——去中心化、相互連結、多線並進。我們不再依賴單一的敘事主軸,而是讓多重『連鎖反應』在整座城市中並行發生。」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Kate Crawford、Vladan Joler〈Calculating Empires: A Genealogy of Technology and Power Since 1500〉。(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此外,他們也展開雙年展史上首次「公開徵件」模式。不同於以往由上而下的策劃,Carlo團隊透過「Space for Ideas」平台向全球徵集主展覽作品。Carlo分享,選拔標準主要看三個重點:是否符合主題、能否主張結合不同領域的智慧概念,以及知識分享之外,還能如何帶來真正的創新。「談到挑戰,最困難的階段其實也最有意義。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史上第一次舉辦全球開放徵件,投稿數量之多出乎預料,要從中篩選確實是巨大工程,但也是珍貴機會,讓我們找到了那些原本可能被忽略的聲音。」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Boonserm Premthada〈Elephant Chapel〉。(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超過800組參與者的威尼斯實驗場

這屆建築雙年展總共有超過八百組參與者,可能是歷史之最,也呼應了「Intelligens」的核心價值:跨領域合作、勇於實驗、追求創新。最佳展覽參與金獅獎由Diller Scofidio + Renfro的〈Canal Café〉獲得,這個計畫大膽地從威尼斯運河取水,透過現場的過濾裝置轉化為可飲用的咖啡,讓參觀者直接體驗水質轉化的過程。銀獅獎的新銳得主Kate Crawford與Vladan Joler〈Calculating Empires〉以宏觀的時間軸,從五百年前的殖民擴張到今日的數位霸權,梳理出科技發展背後隱藏的權力結構。此外有兩件特別提名藝術家獎,其中奈及利亞建築師Tosin Oshinowo深入拉哥斯街頭市場,記錄這些由居民自發形成的都市空間如何運作;泰國建築師Boonserm Premthada則設計出一座與大象和諧共處的小教堂,重新定義人與動物的空間關係。同樣的精神也出現在未獲獎的優秀作品,另一個打動Carlo Ratti的「水上生活的實驗室」是Norman Foster基金會〈Gateway to Venice's Waterway〉,他進一步解釋:「它處理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威尼斯要怎麼與水共存。我希望這個案例,能為未來的水上巴士站規劃提供參考。」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Norman Foster基金會〈Gateway To Venice's Waterways〉。(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烏茲別克館《A Matter of Radiance》。(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丹麥館《Build of Site》。(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國家館部分,最受矚目的便是金獅獎得主巴林館《Heatwave》。面對日益嚴峻的高溫考驗,他們從傳統智慧中找到靈感,打造出一個懸浮的冷卻系統,為戶外工作者提供庇護,展現建築對社會現實的回應。同時獲得特別提及的國家館也相當出色。Carlo Ratti分享到,英國館《GBR: Geology of Britannic Repair》擁抱了「修復的智慧」,正視複雜的歷史問題;此外另一特別提及的教廷館《Opera aperta》則邀請大家一起修復一座廢棄教堂,讓建築成為眾人協力的成果。除了獲獎作品,還有幾個讓他印象深刻的國家館,如同丹麥館《Build of Site》將展館本身變成循環經濟的活範例;加拿大館《Picoplanktonics》透過活的藍綠菌,探索人工系統和自然系統如何共同演化;烏茲別克館《A Matter of Radiance》則以詩意而優雅的方式,重新詮釋蘇聯時代的太陽能設施。「最讓我感動的是,這麼多國家都主動呼應今年雙年展『一地一解方』(One Place, One Solution)的理念。這不是我們強制要求的,而是透過對話自然形成的共識。這種自發性的呼應,對我來說就是國家館部分最大的成功。」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英國館《GBR: Geology of Britannic Repair》。(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Andrea Avezzù)
教廷館《Opera aperta》。(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Andrea Avezzù)

重新定義建築師的跨領域角色

2023年雙年展《未來實驗室》(The Laboratory of the Future),曾因缺乏建築內容而廣受批評,其實Carlo Ratti很欣賞當時策展人Lesley Lokko將聚光燈投向非洲及其散居群體,讓那些從未有機會述說自身故事的聲音得以被聽見。而他這次則更聚焦在具體建築議題與解方。例如談到氣候危機,他認為,建築和城市規劃必須盡快將「減緩」(mitigation)策略轉向「適應」(adaptation)的策略,但這非消極妥協,而是在壓力下發揮想像力的積極行動。「從演化的視角來看,適應正是在壓力驅動下展現的創造力。我們所建造的環境成為最有力的工具,城市如同複雜的適應系統,能夠靈活應對各種危機。」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加拿大館《Picoplanktonics》。(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但Carlo Ratti也補充,要真正改變我們的城市,需要科學與設計之間建立新的合作關係。他引述Herbert Simon的名言:「自然科學關心事物的現狀,設計則關心事物應有的樣貌」——設計負責想像另一種未來,科學負責建立框架、測試和驗證這些想像。他認為在這個適應的時代,建築必須拓展自己的界限,這就是為什麼「Intelligens」也如此強調集體智慧,不只邀請建築師,還有科學家、藝術家、哲學家和社會運動者一起參與。這也是他們選擇頒發終身成就金獅獎給哲學家Donna Haraway的理由之一:為了強調知識不該被分割,建築更需成為多方對話的平台。「在這個意義下,我認為建築師正在成為『合唱指揮式的建築師』,就像我(與Matthew Claudel)十年前在《開源建築》(Open Source Architecture)這書中提到的概念:一個能夠協調各種不同聲音的專業角色。」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塞爾維亞館《Unraveling: New Spaces》。(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認識不能錯過的國家館

❶ 巴林館 迎戰熱浪的自然智慧

由建築師Andrea Faraguna策展的巴林館《Heatwave》,以簡潔卻精準的空間語彙榮獲金獅獎。空間僅見中央立柱撐起懸浮天花板,地面鋪滿沙土,四周散置沙袋座椅,這看似粗獷的工地場景背後,蘊藏著巴林傳統風塔與遮蔭庭院中被動式降溫的智慧,團隊運用機械通風模擬自然氣流,從威尼斯運河引入涼風,讓參觀者在沙袋上休憩時感受溫度的細微變化。展覽將關注投向最易受氣候威脅的戶外勞動者,提出「熱力公有地」概念,認為熱舒適應該是共享的環境資源,模組化設計也為巴林公共空間提供方便落實的降溫方案。

巴林館《Heatwave》。(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Andrea Avezzù)
巴林館《Heatwave》。(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Andrea Avezzù)

❷ 塞爾維亞館 羊毛編織的時空詩學

走進展間,空中懸掛著大片羊毛織品,宛如雲朵般輕盈飄浮。《Unraveling: New Spaces》由建築師Slobodan Jović策劃,跨領域團隊將傳統編織工藝與當代建築思維相融,織品採懸鏈曲線懸掛,形成流動的紡織天幕。然而這並非靜態展示,無數小型太陽能馬達如蜘蛛般分布其間,日夜不停地拆解織品結構,觀眾每次造訪都將看見不同的形態。展期結束後,所有織品將完全分解,回歸為一團團毛線球,準備下一次的重生。這種「解織」美學挑戰了建築追求永恆的執念,建築不再是堅硬永固的堡壘,而成為柔軟流動的詩篇。

塞爾維亞館《Unraveling: New Spaces》。(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塞爾維亞館《Unraveling: New Spaces》。(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Luca Capuano)

❸ 荷蘭館 在運動酒吧重寫遊戲規則

熟悉的運動酒吧氛圍撲面而來——球衣、獎盃、桌上足球與大螢幕,但一切又顯得不太尋常。《Sidelined》由策展人Amanda Pinatih與設計師 Gabriel Fontana操刀,將這個1953年的現代主義建築化身實驗場域。螢幕中播放的比賽是Fontana重新發明的運動形式,桌上足球的對抗也被改造為集體遊戲。這些看似荒謬的規則背後,是對二元對立思維的根本質疑——為什麼運動非得分敵我?Fontana將酷兒理論運用於空間實踐,當社會日益分化,這場空間實驗提醒我們:改變遊戲規則,或許就能重新想像共同生活的可能。

荷蘭館《Sidelined》。(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荷蘭館《Sidelined》。(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Marco Zorzanello)

❹ 愛沙尼亞館 一場建築悲喜劇

漫步威尼斯Castello水岸,會發現一幢覆滿保溫板的建築打破水都古典秩序。《Let me warm you》由3位女性建築師Keiti Lige、Elina Liiva、 Helena Männa策劃,將蘇聯時代住宅常見的灰色外牆材料貼覆在威尼斯傳統建築上。這種材質衝突彷彿一記當頭棒喝,提醒人們思考歐洲節能政策下的建築改造究竟為了什麼。在這後蘇聯國家,多數公寓屬私人擁有,改建決策卻由居民集體決定,建築師往往被邊緣化。展覽揭露一個尷尬現實:當專業缺席、居民接手,集體決策可能淪為各自利益角力,空間品質在妥協中犧牲。

愛沙尼亞館《Let me warm you》。(攝影:Joosep Kivimäe)
愛沙尼亞館《Let me warm you》。(攝影:Joosep Kivimäe)

★ 台灣館 島嶼智慧的生存哲學

走進普里奇歐尼宮,台灣館以這島嶼包容、彈性的姿態回應著威尼斯的古老建築。成功大學建築學系教授薛丞倫策劃的《[無]信仰:漂蕩世界的臺灣智慧》,將我們的生存經驗轉化為空間語言,探討在變動中尋找穩定的可能性。展間內光影變幻,電子螢幕如城市切片般展開,呈現台灣從北到南的地理樣貌。這些數位地景不只是技術展示,更像一面鏡子,映照出島民在各種可能性之間保持開放的態度。台灣人習慣在颱風季節準備,在地震後重建,在政治變遷中適應。展覽提問:這種看似搖擺的特質,是否正是面對未來挑戰的關鍵能力?

台灣館《[無]信仰:漂蕩世界的臺灣智慧》。(圖片提供:國立臺灣美術館)
台灣館《[無]信仰:漂蕩世界的臺灣智慧》。(圖片提供:國立臺灣美術館)

2025威尼斯建築雙年展《智慧・自然・人工・集體》

展前:即日起~11.23

地點:威尼斯綠園城堡、軍械庫及市內其他場地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Andrea Avezzù)
(圖片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攝影:Andrea Avezzù)

Carlo Ratti

2025年第19屆威尼斯建築雙年展策展人。1971年生於義大利杜林,CRA-Carlo Ratti Associati創始合夥人,是當代最具影響力的建築師與工程師之一,現任麻省理工學院(MIT)教授兼感知城市實驗室(Senseable City Lab)主任。 他的設計實踐巧妙探索數位科技與建築的交融,代表作包括2008年西班牙世博會數位水展館、新加坡CapitaSpring 摩天大樓等,並為2026年米蘭-科爾蒂納冬奧設計官方火炬。

文|吳哲夫 圖片提供|各單位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8月號《全球設計旅店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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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歐建築大師 Alvar Aalto「創造即生活」的自由:田中央黃聲遠 × 芬蘭策展人Mari Murtoniemi深度對談

北歐設計為何總讓人心生嚮往?答案或許就藏在芬蘭大師阿爾瓦.阿爾托(Alvar Aalto)的作品中——那種溫潤樸實卻深刻的人文關懷。在忠泰美術館《創造即生活-愛諾、艾莉莎與阿爾瓦・阿爾托》開展當下,早在芬蘭相識的田中央主持建築師黃聲遠與Alvar Aalto Museum策展人Mari Murtoniemi,這次在台灣相聚,深談Aalto與田中央的生活和創造性。

2016年,田中央工作群歐洲巡迴展《Making Places》的首站,在芬蘭于韋斯屈萊(Jyväskylä)Alvar Aalto Museum登場。這裡是Alvar Aalto作品數量最多的城市,也是Mari Murtoniemi的家鄉,當時她便是此站的策展人。「這絕對不是巧合而是命運。巡迴展從這裡開始,是很有意義的。」黃聲遠回憶起,當1993年他決定回台灣時,《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才剛廢除不久、準備民選總統,正值社會改變的啟蒙時代,「那時年輕的我,感受到我們有機會獲得自由。」他在Alvar Aalto身上,看到一種「探索生命中什麼是真正重要」的自由精神。而為了追尋這種自由,他最終選擇落腳宜蘭。Mari Murtoniemi笑著回應:「這讓我想起Aalto曾說過的話:既有的建築系統太粗暴、太僵化,建築師的工作是為生活提供更溫和的環境。她認為田中央的實踐正回應了Aalto的核心價值觀。

展出逾160件手稿原件、模型與設計作品等,深入探索建築師的生命與創作歷程。(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展出逾160件手稿原件、模型與設計作品等,深入探索建築師的生命與創作歷程。(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Q:你們是如何接觸並被Alvar Aalto的建築理念所影響?


 Mari Murtoniemi 

如果我們看Aalto的旅程,首先是傳統的古典主義,然後逐漸轉變成現代主義,再來開始關注人的體驗,比如病人在帕伊米奧療養院(1933)的經驗。經歷了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教學後,他吸收美國現代主義也發現了其中問題。回到芬蘭故土,慢慢地他開始欣賞工藝。早期現代主義追求機械、工業化的美學,但他選擇展現磚匠、木匠等等工藝與手作痕跡。他1950年代早期的作品就是我的最愛了,賽於奈察洛市政廳(1952)便容納眾多機能、非常實用,蘊含強烈的象徵主義,卻以一種謙遜的方式表達。

Aalto在設計帕伊米奧療養院(1933)時,考量臥病在床的結核病患者,需求與一般病患相當不同,因此所有設計都是以患者的生理與心理需求為依歸。(圖片提供:Alvar Aalto Foundation)
Aalto在設計帕伊米奧療養院(1933)時,考量臥病在床的結核病患者,需求與一般病患相當不同,因此所有設計都是以患者的生理與心理需求為依歸。(圖片提供:Alvar Aalto Foundation)

 黃聲遠 
我學建築的時代,大約是後現代主義、解構主義的開始,對我來說太喧鬧了。在當時的教科書中,Aalto的作品顯得有些奇怪,像是可隨手觸及、離我們太近的日常。那時主流總討論柯比意、Mies van der Rohe、Frank Lloyd Wright這些表現極強的大師,年輕人尋求刺激。另外,我的父母移民加拿大,而我想要安定下來、尋找土地的根源。我不想追隨理論,我想真誠地追隨生活。當時潮流是什麼都想有個完整理論——這是美國人的問題。我慢慢發現歐洲人嘗試理解脈絡,不一定非要有完善論述,更像是接受它就在那。2016年第一次造訪芬蘭時,我已經在做類似的事情,感覺像遇見老朋友。對台灣人來說,不能只是其他文化的鏡像,我們要與真實的人建立關係,透過自己的身體、生活來了解自己。這是種信心,也許建築師的志業,就是勇敢地面對眼前任何需要完成的事件。

黃聲遠、Mari Murtoniemi正觀察著穆拉察洛實驗住宅(1954)模型,討論其設計。(攝影:蔡耀徵)
黃聲遠、Mari Murtoniemi正觀察著穆拉察洛實驗住宅(1954)模型,討論其設計。(攝影:蔡耀徵)

Q:據說前幾天你們與另一位策展人Timo Riekko一同走訪了田中央在宜蘭的作品,有發現與Aalto的理念有相近的地方?


 黃聲遠 
我們經過不少河流與道路,才驚訝於自己多年來走過的路。我有一種照顧人們身體感知需求的責任感,運用不少手工製作的材質,其本身就形成了一種語言,賦予人的感受。

 Mari Murtoniemi 
我感受到了。我真的很喜歡礁溪櫻花陵園(2015)美麗的大型混凝土結構上留下的板材拼接痕跡,可以看見結構本身,也彷彿看見工人施作的過程。我們當時也在討論員山機堡戰爭地景博物館(2011),建築物的和緩曲線映襯自然景觀,與Aalto令建築融入景觀的思考方式有呼應之處。

Alvar Aalto開發的軸狀瓷磚。(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Alvar Aalto開發的軸狀瓷磚。(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黃聲遠、Mari Murtoniemi正在討論Alvar Aalto設計的家居。(攝影:蔡耀徵)
黃聲遠、Mari Murtoniemi正在討論Alvar Aalto設計的家居。(攝影:蔡耀徵)

Q:芬蘭建築家Juhani Pallasmaa曾是《Making Places》展覽的總策展人之一,曾提到Aalto與田中央都關注身體感官與使用情境,你們如何看?


 Mari Murtoniemi 

作為建築師,你可以成為大眾的服務者,同時給予他們美麗的事物。不是所有建築空間都是平等的,他的市政廳作品嘗試令以科層劃分的空間感受更平易近人,塔樓彰顯了其作為社群政治決策場所的民主象徵,也提醒大樓其中與一旁總是有廣場等互動休憩空間。

 黃聲遠 
我感覺Aalto如此自由、不受限制。在設計中尋找自由是非常抽象、內在的概念。他同時照顧建築的精神性和人性需求,過去現代主義建築只追循抽象的理念,但他的作品直觀回應專案條件,自然地處理光線的穿透,同時關注人的身體感知。這很重要,他和家人孩子在海灘上自然地交談。我也經常游泳,我們透過身體學習自由的感受,知道能觸碰到的人與事才最重要。主事者的問題都是遠離了真實的人。我這一代承擔著時代責任,要為自由理念奮鬥,但過去總被教導只能抉擇:要成為英雄還是溫暖的人?Aalto給了我們勇氣:我們可以為理想奮戰,同時照顧好身邊的人。

塞伊奈約基文化暨行政中心計畫(1951∼1987)始於其事務所贏得該市的教堂(1951)和市政廳(1958)的設計競賽,歷經諸多階段,在多年之後逐漸成形。(圖片提供:Alvar Aalto Foundation)
塞伊奈約基文化暨行政中心計畫(1951∼1987)始於其事務所贏得該市的教堂(1951)和市政廳(1958)的設計競賽,歷經諸多階段,在多年之後逐漸成形。(圖片提供:Alvar Aalto Foundation)

Q:這次展覽也強調Aino、Elissa兩任妻子與Aalto共創的角色。田中央當前也是以團體行動,建築師以團隊名義協作似乎是當今風潮,你們認為這反映了什麼?


 Mari Murtoniemi 
我認為Aino、Elissa首先是建築師和設計師,其次是女性。Aino與他一同發展家庭與事業、建立起國際聲譽,也在1935年共創家居品牌Artek,後來成為設計總監,重心更多專注這方面。比Alvar Aalto年輕很多的Elissa則協助Alvar Aalto國際專案的溝通與其事業遺產的延續。當今人們越加好奇並重視誰在這些作品背後,所以如同Aalto2 Museum Centre展出的《Visibly Invisible – Artek's Drawing Office 1936–2004》,我們開始把更多面向呈現出來。

展覽中展出Aalto夫婦1930年代起設計的多款家具作品。(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展覽中展出Aalto夫婦1930年代起設計的多款家具作品。(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自由型態的「阿爾托花瓶」。(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自由型態的「阿爾托花瓶」。(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黃聲遠 
我父母都是教師,我似乎擅長想像空間的可能,但我更享受成為老師。田中央實際上也像一個學校,許多年輕建築師從這裡發散出去。現在我與許多成員住在與工作室同一棟的宿舍,我們家就在2、3樓。我很關心人的關係,他們更像我的家庭成員,我幾乎認識他們大多的家人。 我認為社會的麻煩在於過度分化。現在,不同年齡層之間都可能成為朋友,共同生活就會有想法的多樣性。

在展示Aalto傳奇的「Stool 60」等經典家具的體驗區,黃聲遠、Mari Murtoniemi親身感受這些作品。(攝影:蔡耀徵)
在展示Aalto傳奇的「Stool 60」等經典家具的體驗區,黃聲遠、Mari Murtoniemi親身感受這些作品。(攝影:蔡耀徵)

Q:生活與工作的界線,在Aalto和田中央的創作中是如何體現?


 Mari Murtoniemi 
家庭和工作生活,對Aalto來說其實是混合的。阿爾托之家(1936)中間有個滑動門,在忙碌時拉開,建築師便在客廳外的工作室中工作,甚至他們會把桌子搬到客廳;節奏悠緩時門會關上,讓他們好好聽女兒練習鋼琴。他們某種程度上總是在工作,但我不認為他們是為了工作而工作的工作狂,思考、解決問題是對他們深具啟發和有趣的。

 黃聲遠 
我妻子不是建築師,通常我們在家不會討論工作,沒有她,我認為我不會得到休息,有點瘋狂,我真的熱愛建築。成員也會帶著孩子到這,台灣過去有「客廳即工廠」的說法,我們希望孩子們理解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要他們看見我們多麼努力、真誠地工作和生活。這些對人的考慮、對生活細節的關心,會明顯反映在我們設計的決定上。

Aino與Alvar Aalto於阿爾托之家中工作。(圖片提供:Alvar Aalto Foundation)
Aino與Alvar Aalto於阿爾托之家中工作。(圖片提供:Alvar Aalto Foundation)
阿爾托之家。(圖片提供:Alvar Aalto Foundation)
阿爾托之家。(圖片提供:Alvar Aalto Foundation)

Q:我們可以如何以「創造即生活」的概念回顧Aalto的設計哲學?


 Mari Murtoniemi 
我認為最重要的是意識到問題沒有單一標準的解方,你必須將每個問題視為獨特的問題,並且將每座建築當作獨一的個案來面對。

 黃聲遠 
這次展名很反映真實。創造本身就是自由的前提,每個人都需要自由,而自由的狀態需要不斷重新創造。事情總是不容易,但我仍相信我們能夠創造出一些還不存在的東西,這很重要。創造力正來自於生活。

黃聲遠(左)、Mari Murtoniemi(右)站在原木材質打造的曲線木柵展牆,這呼應了Alvar Aalto的設計語彙。(攝影:蔡耀徵)
黃聲遠(左)、Mari Murtoniemi(右)站在原木材質打造的曲線木柵展牆,這呼應了Alvar Aalto的設計語彙。(攝影:蔡耀徵)

黃聲遠

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與田中央工作群創辦人兼主持建築師。1963年生於台北市,1986年畢業於東海大學建築系,1991年取得美國耶魯大學建築碩士。曾在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建築系擔任助理教授。1993年返回台灣,隔年移居宜蘭,深耕至今30多年。2017年獲頒日本「吉阪隆正賞」,是首位日本外地區受獎人;2018年獲第20屆國家文藝獎與第3屆總統創新獎肯定。

Mari Murtoniemi

Alvar Aalto Museum展覽部門、設計典藏部門首席策展人。自2011年在此工作以來,曾任教育推廣策展人。特別專精跨域藝術策展,樂於向不同觀眾分享Aalto豐富且充滿人文精神的文化遺產。曾負責2016年田中央工作群歐洲巡展《Making Places》,首站於Alvar Aalto Museum的展出。

《創造即生活──愛諾、艾莉莎與阿爾瓦.阿爾托》

【主展區】忠泰美術館

展期|2025.08.16(六)-2026.01.25(日)

地址|臺北市大安區市民大道三段178

開放時間|週二至週日 10:0018:00(週一休館)

參觀資訊|全票150元/優待票100元(學生、65歲以上長者、10人以上團體)/身心障礙者與其陪同者一名、12歲以下兒童免票(優待票及免票須出示相關證件)

週三學生日|每週三憑學生證可當日單次免費參觀

 

【衛星展區】NOKE忠泰樂生活 Uncanny

展期|2025.10.04(六)-11.30(日)

地址|臺北市中山區樂群三路2003

開放時間|週日至週四 11:0021:30、週五六 11:0022:00 

參觀資訊|免票參觀

採訪整理|吳哲夫 口譯協力|Jennifer Shin 攝影|蔡耀徵 圖片提供|各單位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9月號《開一家甜點店》

當綠建築女王林明娥遇上冠軍磁磚節能綠建材!從空間打造永續節能的自然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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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
專注於設計工作,林明娥建築師融匯創永續理念打造ESG空間。

除了打響名號的信義威秀影城,同樣出自其手的IKEA桃園青埔店則以關懷都市鄰里為核心,她提出商場與社區連結、創造良好互動的期許,因此將基地周遭內縮,規劃人行徒步區、自行車道與廣場,將最好的綠地留給居民,甚至打造10公尺高的植栽綠牆和開放式BBQ屋頂花園,與社區鄰居及環境共榮。

打造「被動式節能」的理想生活

作為內政部優良綠建築評審委員,林明娥也持續推動綠建築的更多可能性,創造與自然更共榮的建築設計。「我認為理想生活是在空間裡可以感到愉悅,能夠與光線、空氣、風互動。」其陽明山自宅正是她落實永續建築的典範:坐擁山林景致,可全開放式的落地玻璃引入陽光與自然綠意,大量的開窗製造空氣對流,也以貫穿三層樓的小中庭帶來通透明亮感,樹影婆娑、昆蟲鳥語鳴啼,「讓我覺得這個空間很有生命力。」。遵循著白天不開冷氣的生活準則,林明娥建築師也透過雙層牆、雙層玻璃的建築手法將暑熱隔絕於屋外,節省空調耗能,「這都是『被動式節能』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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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師林明娥

被動式節能即透過建築本體設計優化隔熱、通風與採光,以自然手段降低能源需求,林明娥建築師認為首先需熟稔基地環境的物理條件,「記得在西南風吹的方向開窗、控制窗戶高度與陽光角度的關係調整西曬強度,於颱風與東北季風向立牆......這些都是具體做法。當設計手法或選用的材料合適,建築物就能夠讓人舒適,我認為這是生活和設計連結最好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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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軍建材台中品牌形象館亦使用品牌創新綠色工法示範理想生活。

綠信仰的強強聯手

林明娥建築師也指出,在台灣高溫多濕的氣候條件下,建築外殼的隔熱與防水性能格外關鍵。冠軍磁磚提出的綠色創新工法「外牆乾掛節能系統」與「屋頂架高隔熱系統」就是佳例——冠軍節能磚外飾材以輕量化金屬構架固定在RC結構外牆,中間產生的空氣層帶來隔熱效果,RC牆也免於太陽直射而產生高溫,不僅降低室內溫度4℃,也打造出通風層,熱能得以隨空氣流動排出,亦防止雨水浸濕RC結構牆。此外,屋頂架高隔熱系統亦經成大實驗認證,能隔絕90%的熱傳導,有效降溫達15℃,為現代建築節能開啟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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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軍建材 台中品牌形象館

而外牆乾掛的作法搭載冠軍磁磚推出的綠建材「科技節能石」,多尺寸規格、多模面與花色的選擇,適用於牆面、地板與步道,2公分的厚度隔熱又不易碎裂,獲得林明娥建築師的青睞。在其操刀的宜蘭建案中,於屋頂、露台甚至戶外庭院空間大量選用,形成的鋪面更是易於清潔保養、不長苔,實現耐久耐用的機能性。「由於冠軍磁磚就在苗栗製造,於工程實務節省了許多運輸碳排與運費,若材料數量計算有誤差,也能快速取得,可及性高,在機能性、美學品質皆可媲美進口建材的情況下,何不愛用國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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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來璞石麗緻

不只將理念落實於自身作品,並持續尋求地球永續的建築解方,林明娥建築師對於冠軍領先建築同業推動節能綠建材也大力讚賞,並給予實際使用的反饋,強強聯手,致力打造綠建築最佳表面建材系統與實踐,催生出永續住宅空間的更多可能性。在「綠」的共同信仰下,林明娥建築師以建築空間的自然平衡,為冠軍永續建材的應用譜寫出無限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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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軍建材 竹苗品牌形象館

文字 / Diane Tang

攝影 / 李明宜

圖片提供 / 冠軍磁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