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從蘭陽平原田野間到站上日本建築聖殿 站在宜蘭田中央的建築大師黃聲遠

2015年7月,長期耕耘於宜蘭二十餘年,由建築師黃聲遠帶領的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後簡稱田中央)首度跨越太平洋,在日本知名建築藝廊TOTO GALLERY‧MA(TOTO 間美術館,後簡稱間美術館)展出個展。做為首度獲邀的台灣建築團隊,在這座過往曾經展出安藤忠雄、伊東豊雄、SANAA等建築大師的日本建築聖殿中展出,同時為田中央出版專書,對於田中央而言無疑是一大肯定,更是台灣建築史的里程碑。

 

La Vie此次親往宜蘭田中央,專訪主持建築師黃聲遠、執行長杜德裕及田中央的夥伴們,並跨海專訪間美術館營運委員會的成員、日本建築大師內藤廣,從台灣在地及日本異地雙視角,一同理解田中央的建築精神及那可貴的宜蘭經驗。

 

黃聲遠與宜蘭二十幾年的對談熟悉到從水高就能知悉時間與季節的變化,他說:「其實你在宜蘭住久了,對於每天水的高度是會有感覺的。而蘭陽平原最美的就是水的穩定度,放眼台灣,像宜蘭水文分布如微血管那樣密的地方其實很少。」

 

建築形式反映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長期在宜蘭經營的他,學界曾以「批判性地域主義」理解他的作品,回應他從在地出發卻又非懷舊的風土建築,並仍然掌握現代主義的現代性及進步性精神。他笑著說:「其實我沒有想這麼多耶,因為我個性上還是比較爭取不被束縛的狀態。我真正關心的應該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那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模糊及重疊的。在美國求學工作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會回來的,因為在外地,一旦說再見就是真的再見了;但在台灣,他形容就像是爸媽跟你說早上去工作,傍晚會回來,我們共走過一段,雖然短暫分離,但之後又會再度相遇。「你會對這種事情充滿期待。我一直對於重疊、對不準、不穩定的感覺是有興趣的,所以你可以在我們的建築作品看見有許多這樣的呈現。」因而在宜蘭社福館、礁溪生活學習館、或是羅東文化工場皆可窺見每個系統獨立存在,卻又相互重疊交叉的設計關係。

 

關注於人的特質同時也體現他對公共空間的關懷,在丟丟銅森林、宜蘭三星展演場及大尺度的羅東文化工場,皆以棚架形式為城市鄉鎮留下「空」,取代商場興建,讓在地住民擁有活動場所。於羅東文化工場連接運動場之處,捨棄平地規劃,因為平坦土地很有可能被運用為籃球場,一旦固化功能,就被部分使用者獨占,喪失了所有大眾可接近的親近性,因而他設計了一片斜緩草坡,不僅順利銜接棚架廣場與操場的高低差,不限定場域功能,更擴及了大眾的使用可能性

 

不提出落入俗套的答案

「你知道要做一個有文化意識的建築師,是要耐罵的。」


許多人都以一股革命般的反抗精神形容田中央,黃聲遠老實說:「其實我們早期也沒有故意想到反抗,只是覺得若回應的是一個太過俗套的答案,那做不做似乎沒那麼大的差別。」


最近在淡水開幕的雲門劇場也是如此。對於這片曾是中央廣播電台的基地、威權氣息濃厚的場域,黃聲遠在建築細節中隱喻著他對於後殖民時代及曾為軍方建築的態度。在建築形式上,除了對應觀音山山景的建築造型,呈現雲門的大器;他堅持保持建築的不完整感、粗糙感、臨時性,表現出雲門的草創精神,甚至刻意留下一些可能會被批評的破綻。「我抗拒的是不喜歡別人跟我說何者較好,當你給出一個幾乎完成的答案,就會有比較。所以我從來不讓它完成,因為這世界不該有答案。面對那些破綻,我是真的不知道答案,如果在我不清楚答案的情況下,勉強去回應它,我寧可留到未來。」這些黃聲遠在一些細節中留下「破綻」並不影響結構安全,也非刻意地留下問題引發討論,只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未知。

 

從建築至基礎建設,整合性思考城市議題

尋逛宜蘭,從西堤屋橋延伸至津梅棧道、冬山河水門橋、至最近正在施工中的寒華橋,田中央的作品從來不僅限於建築,更擴及至大型的土木工程建設,這是在分工極細的日本建築界難以想像的。位於寒溪之上,連接宜蘭原住民部落的寒華橋,在田中央的想像中,不再只運用漂亮欄杆形塑橋樑美學,他們讓寒華橋呈現如溪底砂石般的質感,橋樑不再突兀於地景間,而是隱身於其中,化為自然中的一部分

 

「我發現我對於這些基礎建設(Infrastructure)的興趣,慢慢都比建築還要大。」黃聲遠說。「我們現在的土木工程例如道路或橋樑,都只有『環境影響評估』,未來能不能有『文化性影響評估』呢?如果能讓對藝術、美感比較有感覺的人進入,加入一些無形效益,會讓投資更值得。」黃聲遠反思的是城市基礎建設的整合思考,在規劃交通系統時,除了本位的交通思索之外,仍需考慮美學等文化性多面向討論,相較於建築對於公眾產生的效果,基礎建設泛出的漣漪可能還要更大,受益的人還要更多,這也是田中央積極參與交通系統甚至觀光整合行銷系統的主要原因。

 

非城非鄉的想像

二十年來,宜蘭從一座無以名狀的場域,在田中央、公部門、工程部門及在地住民的奮鬥下,逐漸擁有了自己的樣貌。雪隧通車後,更成為忙碌大城的後山桃花源,但也無可避免的面對城市發展進程中的難題。從前黃聲遠提出了一個城市不超過10萬人的想像,如今他漸漸萌生「非城又非鄉」的不同想法。因為如果城市不超過10萬人,城市無法更新,但若一直將容積塞到城中心,高密度的城中心住民們又犧牲了生活品質。如何兼顧城市及鄉村的生活品質?

 

黃聲遠提問著:「如果我們把重點放在『山跟海的有意思』,以嚴格生態保育規定維護宜蘭的山跟海,但在宜蘭中央高速公路以西的區域放鬆一些容積限制,這是我最近的思考,讓宜蘭非城又非鄉。」模糊城與鄉的邊際,創造出城市邊緣的氣氛,讓不管或城或鄉的宜蘭住民皆能親近自然與綠地,是黃聲遠所提出的未來想像。


(2018/04/30更新) 獲頒第三屆總統創新獎 黃聲遠以家書點出台灣建築界困境

以個人名義獲頒第三屆總統創新獎的建築師黃聲遠,發表得獎感言時,以「寫給女兒的一封信」訴緩緩道出台灣建築界面臨的問題,他提到台灣至今依然沒有一座建築博物館,承接公共工程案時,也得時常面臨資金短缺,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困境,但他看見許多同樣意識到問題的優秀建築師開始改革自己,他盼望「不只站在高牆的另一邊,而且決心把事情做好。高牆有一天會變成土壤,有一天會變成支持你們的肩膀」。

 

節錄部分內容

在歐洲,我們終於平等的交到了很多朋友,透過各國之間友好的「建築博物館互助系統」,避開被孤立,分享台灣的美好。只是他們不得不驚訝:台灣至今沒有建築美術館,「你們的審美和認同如何累積?台灣是怎麼做到讓孩子們,#甚至未來的公務員覺得美好家園的重要?」其實他們還不知道,台灣連以前做好的公共空間,都沒有能「好好養護」的文化。

 

那天,看妳申請大學,跳過選填建築的時候,我竟然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我已經55歲了,還得常常向已經有各種病痛的爺爺奶奶借錢發薪水。

 

好笑的是設計公共工程,不只得先幫國家融資,面對一次又一次「就算承辦人員有心,卻一不小心又抄到舊條款」的惡夢,堅持不放棄,是不願讓承受越來越多文書規定的青年徹底失望、甚至不願意再進場。小米呀小米,能夠「批判近利、反省未來」的公共建築,永遠是全世界人民據以相信「自己可以做主」的心理基礎;聽見別人的聲音,超越被框住的夢想。完全忘掉自己、奮力一搏的那一刻,我們才有機會從本質中「創新」。

 

而我最要好的朋友們,包括妳的媽媽,都仍在社會最需要的時候奮不顧身。我們都曾被調查,我們都曾被搜索,親愛的小米,當他們衝進家門的時候,我知道你不會哭。

 

我們選擇不只站在高牆的另一邊,而且決心把事情做好。
高牆有一天會變成土壤,有一天會變成支持你們的肩膀。

 

不是所有的事都源起於公家,在每一個角落努力,我相信從理想出發的政府,一定不會忘掉初衷。親愛的小米,在妳離開家鄉獨立飛翔的時刻,請不要忘記,幸運做為台灣人永遠的堅持:

 

生而自由,和風一樣自由,和雨一樣自由,和野草一樣的自由。

做和不做,都是我們自己的決定。

 

Info | 黃聲遠建築師

 

黃聲遠,1963年生於台北,台灣東海大學建築學士,美國耶魯大學建築碩士,早年曾於Eric Owen Moss Architects擔任Project Associate,回台灣前於North Carolina State University任教。

 

他堅信建築的根基是紮在真實的生活上,但生活最真實的狀態,卻非物理驗體般固定不動,而是無時無刻變化。因此,這精確的認知本身,卻潛在地指向不精確的或變動的狀態,這就是黃聲遠與後來成形的田中央創作的特質。

 

那些你也許還不知道的宜蘭之美 跟著田中央建築逛宜蘭

 

Text/彭永翔 Photo/王漢順 via/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

 

【完整內容請見《LaVie》2015年0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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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未來建築可能!MAD《呼吸細胞》裝置亮相首爾城市建築雙年展:42個體共組生命感介面,可發光、噴霧、與環境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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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看這造型,你想到什麼——床墊or超大型氣泡紙?馬岩松建築團隊MAD於2025首爾城市建築雙年展呈現最新藝術裝置《呼吸細胞》,藉由整座牆面共計42個具生命感的「細胞」及其柔軟表皮,探索未來建築與環境互動的可能介面。虛與實,呼與吸,本篇解構該作品從主體結構到配備機制,帶你一次看懂MAD對本屆雙年展主題「讓城市更加人性化」的深切回應。

建築何以呼吸?談及物質層面上無生命體的呼吸,多半抽象指涉那些或立或臥於地表的附加物,如何與周遭環境達成某種平衡,開創自然和人造和諧共處的契機。當代建築大師如安藤忠雄、隈研吾皆是此派理論具代表性的實踐者,尤擅利用材料、光影乃至時間的流動性,為作品注入生命感,進而成就建築於「存在意義」層面上恍如擁有生命之感。論其關鍵,不外乎是無機外殼因人們的碰觸、出入甚或居住,逐漸充盈記憶、情感與氣韻等有機內在。

將呼吸歸回最小單位,MAD藝術裝置落地首爾

今年迎來第5屆舉辦的首爾城市建築雙年展(Seoul Biennale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ism,簡稱SBAU)由英國建築鬼才海澤維克(Thomas Heatherwick)出任總監,以「讓城市更加人性化(Radically More Human)」為念,在松峴綠色廣場、首爾城市建築展覽館及周邊地區打造為期54天的盛大展覽,廣納市民與世界訪客一同參與這樁揭露於人稠城市之中、聚焦且突顯人本建築重要性的公共議題。

如今展期已至尾聲,11月18日閉幕在即,讓我們將感知、感受歸回生命的最小單位,好好呼吸——受總監海澤維克邀請,建築師馬岩松領軍MAD建築事務所(MAD Architects)創作名為「呼吸細胞(Breathing Cells)」的藝術裝置,自開幕亮相兩大展場中的戶外開放空間,即憑面積11.52平方公尺高牆率先與「環境」產生互動,再藉溫暖親和的外觀引眾禁不住觸摸,進一步完成與「人」的交流。

MAD藝術裝置《呼吸細胞》將於首爾城市建築雙年展戶外展區「松峴綠色廣場」持續展出至2025年11月18日。(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MAD藝術裝置《呼吸細胞》將於首爾城市建築雙年展戶外展區「松峴綠色廣場」持續展出至2025年11月18日。(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具感知力與回應力的建築實驗,尤在與外界互動中彰顯其生命感。(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具感知力與回應力的建築實驗,尤在與外界互動中彰顯其生命感。(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作品解構——打開「城市包裹」,緩衝環境壓力

▍主體:氣膜&智能控制系統

作為MAD對未來建築立面的探索,該裝置高4.8公尺、寬2.4公尺,配備得以通過智能系統控制的「可呼吸」燈光單元與水霧機制,在充分回應本屆雙年展「以人為本」的策展理念之餘,同步發想出一種「具生命感的城市介面」且付諸實驗:當控制系統作動時,半透明氣膜構成的建築表皮能感應並調節光線與溫度,向裝置外部傳遞舒適氛圍,彷彿張開無形雙臂環繞觀者;而當控制系統處於待機狀態時,其材質與型態既似一張讓人發夢的巨大床墊,柔軟而富包容力,亦如日常包裹內肩負緩衝重任的連片式充氣氣枕,有效阻絕外力的壓迫和撞擊(想像「城市」這只包裹裡裝填的是人和建物、充氣氣枕緩衝的是環境壓力⋯⋯)。

除了是MAD對未來建築立面的探索,《呼吸細胞》亦回應本屆雙年展「以人為本」的策展理念。(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除了是MAD對未來建築立面的探索,《呼吸細胞》亦回應本屆雙年展「以人為本」的策展理念。(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半透明氣膜構成的42個獨立「生命體」,配備「可呼吸」燈光單元與水霧機制。(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半透明氣膜構成的42個獨立「生命體」,配備「可呼吸」燈光單元與水霧機制。(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配備:燈光&水霧

燈光方案則由MAD過去亦曾於其他項目(如2025威尼斯建築雙年展中國館外裝置《一把油紙傘》)中與之合作的「歐普照明」提供,每日白天、夜晚各一時段點亮整座細胞牆,不僅載入冷暖色澤切換設計,更藏有水霧噴灑功能,亦虛亦實的無數細小分子瀰漫作品周圍,鼓動涼爽氣息、散布如夢似幻的視覺效果,還一併為植被做好保濕。

燈光變換由歐普照明提供技術支持,日間、夜間各有一次展示。(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燈光變換由歐普照明提供技術支持,日間、夜間各有一次展示。(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水霧噴灑同時降溫和保濕,更營造如夢似幻的視覺效果。(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水霧噴灑同時降溫和保濕,更營造如夢似幻的視覺效果。(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虛實之間,構建三向對話

發掘看似位於傳統硬質建材對立面的「軟性表皮」與環境互動的可能性,也緊扣雙年展主題,隱喻未來建築對「人性化」更深層的理解——建築不僅是功能的容器,更應成為自帶感知力與回應力的生命體。MAD主持建築師馬岩松一席話道出此作經得起理性解構、卻不失感性詩意的核心概念,「《呼吸細胞》試圖探討個體與城市環境之間的微妙關係。每個『細胞』都代表著城市中的獨立個體,而光線與霧效的律動則象徵著生命與城市的呼吸節奏。」換言之,它在在推敲的無疑是人、建築及城市環境三者的新關係,同時標誌每一「單體」的獨立性。

MAD主持建築師馬岩松親揭《呼吸細胞》核心概念。(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MAD主持建築師馬岩松親揭《呼吸細胞》核心概念。(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旨在推敲人、建築及城市環境三者的新關係,同時標誌每一「單體」的獨立性。(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旨在推敲人、建築及城市環境三者的新關係,同時標誌每一「單體」的獨立性。(圖片來源:MAD Architects)

第5屆首爾城市建築雙年展|MAD藝術裝置《呼吸細胞》

  • 時間:即日起至2025年11月18日,每日12:00-13:00、19:00-20:00展示燈光及水霧
  • 地點:韓國首爾松峴綠色廣場(Songhyeon Green Plaza)

資料來源|M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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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空鴨」、牛角、棒棒糖屋到杜拜世博韓國館:專訪韓國建築師Moon Hoon的狂想建築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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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建築師Moon Hoon(文焄)以充滿幻想的建築作品吸引眾人目光。從濟州島的「太空鴨」到牛角、貓頭鷹、棒棒糖等奇趣造型,他拒絕嚴肅,希望多些樂趣與幽默。然而細看之下,他看似超現實的建築其實很「韓國」。

2001年,Moon Hoon 創立了自己的建築工作室「Moonbalsso」。其中「balsso」重組自韓文「발전소」(bal-jeon-so),意為「發電所」,他刻意讓事務所名字與建築沒有直接關聯。「我想從固化的建築師角色中解放出來,我可以是藝術家,也可以是建築師、設計師,可以是任何東西。」

Moon Hoon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建築師。父親是地質學家、母親是英文教師,他出生於韓國江原道多山的礦業小鎮。那裡盛產鎢礦,廠房、機器、氣味還有煙霧令他著迷,「就像電影《攔截記憶碼》,它們散發著未來主義的氣息,充滿機械裝置,就像科幻小說的場景。」後來,他隨家人移居澳洲塔斯馬尼亞州。4歲開始塗鴉,他很內向,整天坐在桌前畫畫。中學美術老師鼓勵他辦展,期間他的畫竟全部賣光,「價格雖然不貴,但14、15歲的我很開心,好像可以自稱為藝術家。」不過,Moon Hoon只想做自己,還沒想成為任何職業身分。或許因為畫了許多風景和建築物,要讀大學時,「我不想當純藝術家,所以就選了建築。」那是接近藝術同時帶有科學性質的學科,幸運地,他非常享受。他喜歡上眼光超前的建築家:Louis Kahn的光與寧靜,以及Lebbeus Woods末日氣息的未來主義建築繪圖——這令他想起童年的礦鎮。

〈New Type Pavillion〉,2011年。(圖片提供:Moonbalsso)
〈New Type Pavillion〉,2011年。(圖片提供:Moonbalsso)

一場幽默感的建築遊戲

Moon Hoon持續繪畫,圖紙讓他能恣意揮灑狂想,而他的畫作也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等機構收藏。不少客戶被他的繪畫與風格吸引,委託他設計房屋,奇幻色彩的中小型住宅也成了人們對他的印象。他為業餘搖滾樂團打造同名住宅「Rock It Suda」(2009),屋主在西班牙深受鬥牛精神啟發,異想天開的牛角造型便由此而來。

為業餘搖滾樂團「Rock It Suda」貝斯手設計的6棟主題鮮明的週末屋,包括法拉利紅、芭比粉等色彩,中央建築頂著如西班牙鬥牛般的長角。(圖片提供:Moonbalsso)
為業餘搖滾樂團「Rock It Suda」貝斯手設計的6棟主題鮮明的週末屋,包括法拉利紅、芭比粉等色彩,中央建築頂著如西班牙鬥牛般的長角。(圖片提供:Moonbalsso)

他的「Lollipop House」(2011)如同粉色螺旋棒棒糖,而釜山的「Busan Times」(2016)中,客戶任職於需在夜間執勤的保全業,過程中他慢慢延展聯想,直到最後大家說:「咦,這看起來像貓頭鷹!」無論是為商業攝影師打造的「Sangsang Museum」(2003)那座「德古拉的現代城堡」,或複合用途的「Two Moon」(2015)、「MARS Building」(2020),客戶都不想要平庸的設計,於是他們一同天馬行空。他笑著說:「不只是我特別,我的客戶們也都是很獨特的人,所以我們碰在一起就是『獨特加獨特』——雙重獨特!」

「Lollipop House」(2011)立面讓人聯想到棒棒糖,裡面隱藏著7層的生活空間。(攝影:Namgoong Sun,圖片提供:Moonbalsso)
「Lollipop House」(2011)立面讓人聯想到棒棒糖,裡面隱藏著7層的生活空間。(攝影:Namgoong Sun,圖片提供:Moonbalsso)
「Busan Times」(2016)的屋主是受到Moon Hoon的畫作吸引而委託他設計造型奇趣的家宅。(攝影:Kyungsub Shin,圖片提供:Moonbalsso)
「Busan Times」(2016)的屋主是受到Moon Hoon的畫作吸引而委託他設計造型奇趣的家宅。(攝影:Kyungsub Shin,圖片提供:Moonbalsso)
為商業攝影師業主設計的「Sangsang Museum」以吸血鬼德古拉城堡為靈感概念,打造現代混凝土建築,夜晚圓窗透出紅光如德古拉雙眼。(攝影:Kim Yong Kwan,圖片提供:Moonbalsso)
為商業攝影師業主設計的「Sangsang Museum」以吸血鬼德古拉城堡為靈感概念,打造現代混凝土建築,夜晚圓窗透出紅光如德古拉雙眼。(攝影:Kim Yong Kwan,圖片提供:Moonbalsso)
「Two Moon」是一座複合咖啡廳和畫廊的私人文化中心,靈感源自情色驚悚片《Two Moon Junction》,為一對兄弟打造各自獨立卻同時相互對話的建築。(攝影:Kim Changmook,圖片提供:Moonbalsso)
「Two Moon」是一座複合咖啡廳和畫廊的私人文化中心,靈感源自情色驚悚片《Two Moon Junction》,為一對兄弟打造各自獨立卻同時相互對話的建築。(攝影:Kim Changmook,圖片提供:Moonbalsso)

設計網站上,他最廣為流傳的作品可能是濟州島的「太空鴨」(Space Duck)。這座「Wind House」(2015)是Moon Hoon為一位眼科醫生設計的度假屋,最顯眼的是上方的金色「鴨嘴」,未來眼鏡般的T字型開窗呼應了屋主身分。「濟州島以風聞名,我的靈感來自女人的頭髮在風中飄動的模樣,但人們看了覺得像太空生物。」因此有了這有趣暱稱。

他從生活周遭的一切汲取創意,「重點是沒有禁忌與自我審查。」他想為建築帶來幽默感與樂趣,對他而言,「遊戲」是一種態度,放鬆一 點反而會做出更好的作品。然而,建築更關乎客戶的期待與需求。「即使我想創造趣味性,但會優先關心客戶所需的每項機能,最後才加入這些『香料』。」

濟州島上的「Wind House」被人們暱稱為「太空鴨」,上方金色建體源自女性被風吹拂的輪廓,底下住屋則如同在地傳統家宅低伏於地。(攝影:Namgoong Sun,圖片提供:Moonbalsso)
濟州島上的「Wind House」被人們暱稱為「太空鴨」,上方金色建體源自女性被風吹拂的輪廓,底下住屋則如同在地傳統家宅低伏於地。(攝影:Namgoong Sun,圖片提供:Moonbalsso)

永保童真的建築夢想

Moon Hoon曾為「Wind House」製作一部動畫《Wind Dream》,其中房子化身為射出激光的防禦武器。他解釋道,濟州島是火山島,他便設想建築可以在火山爆發時擊碎熔岩與碎石,拯救人類免於災害。「一切都有雙面性:自然可以幫助我們,也可以摧毀我們;風可以幫助我們,也可以摧毀我們;有救世主,也有毀滅者;上帝既創造也毀滅。」

他從大學時期就迷戀哲學,除了西方思想,也喜愛老莊思想、佛學,尤其鍾情於印度文化。在他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的畢業論文中,他為韓國設計了一座跨海大橋,橋上一邊是火葬場,一邊是愛情旅館,將死亡與生命這兩個看似對立的概念並置。「火葬場代表死亡與終結,但燃燒後轉化為能量,意味著重生。愛情旅館裡人們做愛、創造生命。我們說做愛是『短暫的死亡』,就像蜜蜂求愛後死去,對某些動物而言,性即是死亡,死亡即是新生。」創意亦是如此。

他有一幅被MoMA典藏的畫作〈Creative Terrorism〉(創意恐怖主義),靈感來自911事件。「我並非要做道德判斷,但那次撞擊真令我震撼。沒人想過會有那種作法,既駭人又帶有創意性質。」他認為,當沒有資源與權力但想傳遞訊息時,必須透過創意,這是「好的意義上的恐怖主義」。

獨立開業24年來,Moon Hoon坦言自己接到的多是個人委託案,2020年杜拜世界博覽會韓國館是他迄今最大的公共計畫。「大公司可能覺 得:『Moon先生太冒險、太藝術性了。』不過我確實想做更大的建築,或許有機會因預算更多而自由度更大,雖然不是所有時候都這 樣。」那這些年,他對建築的想法變過嗎?他搖搖頭說沒有過,形容就像Enigma樂團的〈Return to Innocence〉一樣,「也許我更像在倒 退回年輕時的純真,看世界時一切都是新鮮的。就像古諺所說:當你變老時,你也變回孩子。」他始終只想做有趣的建築。問他若所有圖:紙上的想像都能實現,最想完成什麼?「像《星際大戰》裡的宇宙飛船,飄浮在空中的水平摩天大樓,那會是我的夢想計畫。」

2020年杜拜世界博覽會韓國館以1,597個旋轉方塊展現未來移動概念,如巴別塔般螺旋上升。(攝影:Kim Changmook,圖片提供:Moonbalsso)
2020年杜拜世界博覽會韓國館以1,597個旋轉方塊展現未來移動概念,如巴別塔般螺旋上升。(攝影:Kim Changmook,圖片提供:Moonbalsso)
2023年繪圖作品。(圖片提供:Moonbalsso)
2023年繪圖作品。(圖片提供:Moonbalsso)

我就是我所是的模樣

談到當今韓國建築的特質,Moon Hoon觀察到,表面上看似一般西方現代建築,但韓國性早已深藏其中。以傳統韓屋(hanok)為例,其室內外界線曖昧,像窗戶因木材質輕,可以像變形金剛一樣折疊和升起。這可能成為韓國建築師們的養分。「人們認為亞洲建築是傳統的,但我覺得它們本來就是很入時的未來主義。我考察過許多韓國傳統建築,將其中元素融入作品中,我不會特別強調『這是韓國建築』,但影響就在其中。」比如人們看「Wind House」多半只注意到上方的金色量體,但房屋下半部實際上根植於濟州島傳統建築;杜拜世博韓國館的中央表演空間參考韓屋小型庭院「마당」(madang)的開放性,蜿蜒交織的坡道設計模糊了內外邊界,在不同高度、位置錯落出多個視角,在外部也可能看見內裡的活動。

「Wind House」底下住屋實際是非常濟州島在地傳統家宅的設計語彙。(攝影:Namgoong Sun,圖片提供:Moonbalsso)
「Wind House」底下住屋實際是非常濟州島在地傳統家宅的設計語彙。(攝影:Namgoong Sun,圖片提供:Moonbalsso)
2020年杜拜世界博覽會韓國館結合傳統韓屋「madang」形式打造開放展演空間。(攝影:Kim Changmook,圖片提供:Moonbalsso)
2020年杜拜世界博覽會韓國館結合傳統韓屋「madang」形式打造開放展演空間。(攝影:Kim Changmook,圖片提供:Moonbalsso)

他笑說自己的作品在韓國建築界中,「可能算是醜小鴨吧?」但他並不擔心這點,「韓國建築有很多樣貌,大多更加安靜、嚴肅。這很好,我比較多彩、華麗搶眼,我就是我原本的樣子。」他也從不擔心歸屬與認同,就像他既是韓國人,同時也是世界主義者。「我認為應該開心地向內探索,而不是一直向外張望。專注於你的工作、你感興趣的事,持續下去,然後我們自然就會成為世界的一部分。」他設計衣服、眼鏡與任何創作,「如果回到文藝復興時期,米開朗基羅、達文西他們也不只做藝術,還設計建築、武器甚至直升機。」 他認為建築師的角色要保持開放的態度。

〈Statue of New Freedom〉,2022年。(圖片提供:Moonbalsso)
〈Statue of New Freedom〉,2022年。(圖片提供:Moonbalsso)

談起生活,Moon Hoon自 己的生活節奏很不固定,有時做很多事,沒靈感時什麼都不做;有時凌晨4點就來事務所,有時10點才來。他只有一個固定作息,「我每天花1小時用漢字抄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算是冥想。除此之外,我每天都在變化,自由做任何想做的事。」他像風一樣,這也正是他的建築風格——千變萬化的遊戲狂想。

Moon Hoon。(圖片提供:Moonbalsso)
Moon Hoon。(圖片提供:Moonbalsso)

Moon Hoon(文焄)

以非傳統和趣味風格著稱的韓國建築師。畢業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2001年創立建築事務所「Moonbalsso」。設計經常被形容為超現實主義,負責設計2020年杜拜世界博覽會韓國館,其他代表作包括「Rock It Suda」、「Two Moon」、「Wind House」等。「Sangsang Museum」在 2005年榮獲韓國建築協會(KIA)獎。他的繪畫作品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和柏林Tchoban基金會等機構收藏。 

文|吳哲夫 攝影|Kim Changmook、Kim Yong Kwan、Kyungsub Shin、Namgoong Sun 圖片提供|Moonbalsso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10月號《韓國設計特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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