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獎最佳樂團落日飛車如何走向國際市場?一窺海外巡演和國際合作幕後

落日飛車_01

從2016年開始,落日飛車走遍美洲、歐洲、東南亞、中國、日本、韓國等地域,從一場台下只有3位觀眾,唱到完售千人場館。他們並非鎖定海外華人市場,而是真正觸及當地聽眾,為自己也為台灣音樂開闢了一條新路。

2021年第32屆金曲獎,落日飛車獲頒最佳樂團,主唱兼吉他手曾國宏(國國)一上台就說起搭車前往會場時和司機的互動,「司機大哥說,噢我以前也搞band,是彈bass的,大概十幾年以後你也有機會跟我一起來開車。」但他們真的開了一台車,「它乘著夕陽繞去世界很多地方,這台車就叫作落日飛車。」

落日飛車現今建立起各地巡演的合作單位,在歐美和澳洲、亞洲各有不同的公關公司,在日本、泰國、中國均有合作的經紀人。
落日飛車現今建立起各地巡演的合作單位,在歐美和澳洲、亞洲各有不同的公關公司,在日本、泰國、中國均有合作的經紀人。

通往世界的車道起點,始於2016年落日飛車以EP《JINJI KIKKO》復出,80年代的funk、Disco、Jazz等舒緩節奏,搭上全英文歌詞,在海外網路和電台受到迴響,也開始收到海外演出邀約。國國說,這些邀約都是100∼200人小型場地,沒有提供機票住宿,無異是很大的經濟壓力。

剛好Airbnb和廉價航空興起,讓他們得以壓低預算,先從鄰近的日本、新加坡跑起,再拓展到歐美。他們放眼海外市場的原因再直覺不過,因為唱的是英文歌。國國說,寫中文歌總覺得很彆扭,但英文不是母語,讓他感覺與唱歌的自己脫勾,「可以說是一種逃避,但也可以是一種遊戲。」他們唱著「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Jellyfish Happy Swimming」,不完全正確的文法、英文母語者不會有的字詞組合,聽在外國人耳裡成了詩意趣味。

落日飛車於9月重啟國際巡演,每一站人數幾乎都是千人起跳。
落日飛車於9月重啟國際巡演,每一站人數幾乎都是千人起跳。

沒有前例可循的海外巡演

台灣音樂人到海外巡演並不少見,五月天、周杰倫等都唱進歐美,不過鎖定的都是華人市場;落日飛車的目標,是想觸及在地聽眾。沒有前例遵循,樂手出身的團員們是如何摸索出海外巡演的眉角?「誠實來說沒有得摸索,一切都是且戰且走。」國國笑說,第一年去美國巡演時用的是旅遊簽證,第二年想到要申請工作簽證時,就在面試時被抓包,本想矢口否認,沒想到面試官當場講出他們表演的場館和日期,只好乖乖坦承。

也在2017年之後,他們漸漸了解音樂演出的產業鏈,國國說,歐美演出廠商分成中盤和尾盤,中盤是類似經紀人的「Agent」,會到各大場館看演出,找尋喜歡的樂團簽約,並把樂團賣給尾盤的「Promoter」,Promoter就是實際舉辦表演的演出商。「Agent是巡迴可以辦起來的關鍵,2016年第一次出國,要說那是巡迴我也說不上,因為很少場,自己東湊西湊,或是國外的樂團也喜歡我們,邀我們一起到他們表演的場子。真的要透過Agent,才可以排成一個巡迴,像今年我們一次就要唱38場。」

落日飛車形象照。
落日飛車形象照。

對於全球流行的亞洲復古浪漫曲風,國國表示最初創作時還沒有這個浪潮,之所以和其他音樂人的歌曲在音質上接近,和運用的麥克風、混音軟體類似有關,但細究音樂語彙都差異很大。他進一步說明,Agent的工作很吃人脈,得看其常與哪些演出商合作,而演出商又有在地和國際之分。在地演出商常由幾家唱片行老闆聯合,固定在某個城市舉辦演出;「國際則像是Coachella、Glastonbury,這些大音樂祭本身也是演出商,會跟很多場地合作辦秀,先邀請音樂人來辦專場,當你有能力賣完1,000、2,000人的場子,就有機會被邀請去大型音樂祭,產業鏈是一層一層往上爬。」

不同於歐美層層分工,亞洲並沒有中盤商,中國則是中盤、尾盤和音樂廠牌,3個單位由同一間公司一條龍式經營。國國說,目前落日飛車在歐洲和美國各有合作的Agent,每年巡演規模都逐漸成長,「真的有看到打平希望,覺得這是一個可以開發的市場是2019年,然後疫情就來了(笑)。」2019年他們在倫敦可以賣完1,200人、紐約800人、巴黎650人,周邊商品銷售也不俗。

長期研究流行音樂的中正大學傳播學系教授簡妙如觀察,包括落日飛車,草東沒有派對、大象體操、Deca Joins等獨立樂團,差不多都在2015年之後崛起,不走傳統唱片公司的商業模式,自組團隊並走向海外。她分析大環境背景,流行音樂產業分成「製作、發行、流通」3個環節,過去這些能力都掌握在唱片公司。1980年代末期,錄音器材門檻降低,首先在製作端有了鬆動;再到2015、2016年國際唱片產業,數位加上串流的營收已超越實體銷售,「這意味著,不僅製作,發行和流通也不需要公司幫助,這是很大的唱片產業變革。」

這群成長於數位時代的音樂人,接觸很多國際音樂和資訊,自然會想把自己推向國際市場。其中落日飛車能打入海外在地聽眾,她認為音樂仍是最關鍵,除了全英文歌詞和國際化曲風,「目前台灣獨立樂團裡,落日飛車每一位團員的現場演奏水準,我覺得是最強的。他們不是伴奏樂手,而是可以在台上很有默契地演奏、彈唱,也能即興,強度能和國際級音樂人比拚。

芝加哥音樂人Paul Cherry簽約給夕陽音樂,國國說兩人透過巡演認識,2020年赴美宣傳《SOFT STORM柔性風暴》時Paul還到他住的Airbnb待了一個禮拜。
芝加哥音樂人Paul Cherry簽約給夕陽音樂,國國說兩人透過巡演認識,2020年赴美宣傳《SOFT STORM柔性風暴》時Paul還到他住的Airbnb待了一個禮拜。

創作者相互串聯的趨勢

落日飛車走入國際不僅在演出面,也在音樂創作上發展跨國合作,和韓國樂團HYUKOH主唱吳赫、泰國歌手Numcha合唱,近日也以廠牌「夕陽音樂」的名義推出《夕陽無限好聽》合輯,集結落日飛車、雷頓狗、宋柏緯,和Paul Cherry、Phum Viphurit、Michael Seyer、O3ohn、never young beach,版圖遍及台灣、美國、泰國、菲律賓、韓國、日本。

「這張合輯裡只有O3ohn是我不認識的,其他每個都是見過面、玩過音樂、喝過酒的朋友。」國國說,這也是出國巡演的附加價值,「我喜歡的音樂人問我要不要去喝一杯,我再累也要去。通常你跟他聊天,他就會給你聽最近在做的音樂,如果你跟他說,這很讚欸我想錄個吉他,他一定會說好啊,這樣就有很多合作和交流機會。」

《夕陽無限好聽》邀請兩組音樂人針對同一個主題創作不同歌曲,其中〈小陽台 Little Balcony〉由落日飛車和泰國歌手Phum Viphurit演唱,是唯一一首「相同」的曲子。
《夕陽無限好聽》邀請兩組音樂人針對同一個主題創作不同歌曲,其中〈小陽台 Little Balcony〉由落日飛車和泰國歌手Phum Viphurit演唱,是唯一一首「相同」的曲子。

不同於過往音樂人的跨國合作是公司對公司,他認為社群時代下個人點對點的串聯絕對是趨勢,落日飛車的MV也常與外國導演合作,此次合輯就有曾拍攝星野源MV的日本導演Pennacky,以及來自韓國的DQM、巴西和美國的動畫師兼導演Bernardo Britto & Alexa Lim Haas。合作模式並無新奇,「只要有心、願意好好寫一封信,他也喜歡你的音樂,這些事情都是有機會成的。」

有趣的是,《夕陽無限好聽》是來自不同國家音樂人的創作,但聽來都有復古、抒情的感覺,再加上近年Vaporwave、City Pop等80年代曲風重新流行,世界彷彿興起一陣復古浪漫情懷。簡妙如認為串流是重要原因,這類曲風的大眾接受度高,在演算法機制下類似曲風會相互推薦,很容易獲得擴散。從文化層面來看,「現今在新自由主義下,所有KPI都要快速回應,創新是很容易消耗的。還有全球時代的風險,日本福島核災、22K低薪、99%對1%的極端貧富差距,都讓人絕望。這時安穩的80年代,經濟飛黃騰達的城市流行曲,唱著欣欣向榮的城市愛情,給了不安的現代一點慰藉。」

落日飛車現今建立起各地巡演的合作單位,在歐美和澳洲、亞洲各有不同的公關公司,在日本、泰國、中國均有合作的經紀人。
落日飛車現今建立起各地巡演的合作單位,在歐美和澳洲、亞洲各有不同的公關公司,在日本、泰國、中國均有合作的經紀人。

音樂品味和製作能力就是know-how

目前夕陽音樂的收入來自實體、周邊、版權、巡迴、商案,國國說,落日飛車幾乎不做代言,但有諸多和不同樂團、品牌合作音樂的商案,不過也以海外居多。「這也是我們想要的樣子,台灣對我們而言就是過得舒服,是研發、寫歌的基地,不想有太多『人』上面的曝光。廠牌就是讓音樂人開心做音樂,能提供好的支持,給予宣傳、美感、音樂上的意見,就很不錯了。」

簡妙如也說,過去常用唱片「公司」的詞彙,那是資本主義下集結資金、擴大規模、以利益極大化為邏輯,但獨立音樂更強調「廠牌」(Label)的概念,本務就是音樂製作的能力跟獨特的音樂品味。「廠牌可以有一定規模,必須要有一套專業化制度,例如獨立的財務分工。但完全沒有必要變成一間大唱片公司,也不是要做一個和韓國SM、JYP抗衡的國際公司,廠牌的know-how就在於它的美學、風格與文化。」

疫情前一年100場以上的海外演出,落日飛車也將累積的經驗傳承給其他樂團,例如美秀集團在北流的演唱會音樂總監,就是落日飛車的音控,會告訴他們練團、演出時要注意的細節,「至少他們不用經歷到,唱了200場才知道要戴耳機。」

從首張專輯《Bossa Nova芭莎諾瓦》落日飛車即以英文創作,國國說:「出國巡迴後發現,這種台式英語最近4∼5年是一種政治正確,你來自哪裡,你的英文有屬於自己的口音,是一件酷的事情。」
從首張專輯《Bossa Nova芭莎諾瓦》落日飛車即以英文創作,國國說:「出國巡迴後發現,這種台式英語最近4∼5年是一種政治正確,你來自哪裡,你的英文有屬於自己的口音,是一件酷的事情。」

國國笑說,「以前會經歷一些自尊的問題,覺得搖滾樂團不能戴耳機啊!但唱了200場後發現真的唱太爛了,沒關係就戴耳機吧。」他們也將歐洲合作的Agent和Tour Manager介紹給大象體操,「大方向的原則和流程可以共用,但能不能完全複製獲得成功,不見得。至少有一個模型,每個樂團可以調整成自己喜歡、適合的樣子。」畢竟在這個講求創意與品味的世界,不論音樂或商業模式,都是獨特最高。

 BIZ NUMBER 

【6,740 萬】落日飛車在Spotify上有許多歌曲破千萬點擊,最高的〈My Jinji〉已超過6,740萬。

【2,000 人】2019年落日飛車在倫敦就已能完售1,200人的場地,今年再度重啟的國際巡迴,倫敦已成長到2,000人規模的場館。

【2 座】落日飛車至今兩度獲金曲獎肯定, 2019年以〈Slow/Oriental〉獲得最佳MV、2021年以《SOFT STORM 柔性風暴》奪下最佳樂團。

文|張以潔 圖片提供|夕陽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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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群山淡景》導演石川慶深談「兩面性」:在記憶流逝為記錄以前,當代影像如何轉化紙上瘡痍、尋得希望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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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擁書迷萬千、原作者石黑一雄親自監製電影《群山淡景》於2025年12月5日全台正式上映。集結廣瀨鈴、二階堂富美、吉田羊和童星鈴木碧櫻等魅力演員,本片挾第78屆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入選之勢,相繼亮相日本院線和金馬影展後,已然取得東西方不同歷史文化脈絡下的解讀與反響。La Vie專訪將撥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巨作光環,探知幕後製作祕辛,以及真正吸引導演選擇再次挑起改編大樑,「現在不談,以後要談就難了」的究竟何事。

1952、1980、2025⋯⋯時光流轉,哪怕濃墨褪去,淡筆仍保記憶中依稀可及之景。英國作家石黑一雄出道作《群山淡景(A Pale View of Hills)》自1980年代面世以來首度影像化,由日本導演石川慶(Ishikawa Kei)捕捉藏於深沉主旨背後的戲劇性乃至娛樂潛力,適切揉合洋氣與和風、新穎形式與古典神韻,從當代人漸漸無知亦無感的原爆事件和反核論述,轉而聚焦同樣占據原作相當份量的女性故事,進一步發散出如移民、多元與多樣性等21世紀你我依舊在面臨,也依舊能產生共鳴的議題。

《群山淡景》原作寫於女性解放運動盛行的1980年代,並回望50年代對女性的壓抑;而如今距離80年代又過去40年,卻仍存在待解決的共通議題,故需一位能讓現代觀眾共鳴的演員進行詮釋。(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群山淡景》原作寫於女性解放運動盛行的1980年代,並回望50年代對女性的壓抑;而如今距離80年代又過去40年,卻仍存在待解決的共通議題,故需一位能讓現代觀眾共鳴的演員進行詮釋。(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欲藉此作搭起跨越40年時間鴻溝的橋樑,導演以自身所處「不近不遠」的時代位置,試圖領觀眾回望一段歷史,不,或許更該說是一份記憶——「我們在重現的是角色『記憶中的歷史』,而不是『歷史』本身。」然所有歷史某種程度上卻都經過「誰說了什麼樣的故事」堆疊建構,最終還是回到「記憶」這件事。因此,比起用宏觀的拍攝角度去看待史實中二戰引發的國族悲劇,石川慶改編石黑一雄小說,循的依舊是親子關係這樣的微小架構,讓觀眾意念隨真相的隱蔽與揭露,跳轉於任何人事物皆具備的光與暗、希望與絕望等兩面性之間,冷不防勾動那些必須忘掉又忘不掉(只好扭曲成另一種形狀),或屬於個人、或屬於群體的巨大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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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訪談內容皆含有劇透,介意得知劇情情報的讀者,建議看過片後再行閱讀;若本身即為書迷,歡迎馬上進入《群山淡景》的電影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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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個關於長崎的故事

記憶會騙人

故事始於1980年代的英國鄉間,韓戰後改嫁英國人並攜女赴英的悅子(廣瀨鈴、吉田羊分飾青年和中年),在丈夫過世、與日本前夫所生的大女兒景子自殺後,決定賣掉一家人生活的房子;與英國丈夫所生的二女兒妮姬(Camilla Aiko飾)這才從倫敦回到老家幫母親一同收拾。幾日陌生相處中,她請求母親講述1950年代的長崎往事,關於佐知子(二階堂富美飾)及其女萬里子(鈴木碧櫻飾)的點滴於是被娓娓道來。可記憶會騙人、情感會讓現實偏色失真,這些往事終究只描繪出存在悅子心中的長崎。至於真實的長崎,對妮姬而言永遠都是不曾到過的地方。

飾演從小在英國長大的日英混血女兒妮姬,本身即為混血兒且現居倫敦的Camilla Aiko通過試鏡選上;導演稱她自帶特質與角色已相當接近。(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飾演從小在英國長大的日英混血女兒妮姬,本身即為混血兒且現居倫敦的Camilla Aiko通過試鏡選上;導演稱她自帶特質與角色已相當接近。(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作為故事主體,50年代悅子、佐知子、80年代悅子、妮姬4位女性身上具備既相似又不同之處。(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作為故事主體,50年代悅子、佐知子、80年代悅子、妮姬4位女性身上具備既相似又不同之處。(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妮姬視角相當於觀眾視角

電影透過將妮姬這個原作中相對被動的角色,強化為「發動者」的觀點轉換,成功為觀眾引路,使我們得以跟著無論內在養成、外在形象都不算距今太遙遠的人物,逐步發掘石黑一雄擅用的「不可靠的敘事者」筆法下,主角所說哪些是謊言,哪些可能是真相。而屋內一條象徵通往真相、末端是景子生前房間的關鍵走廊,特別借助狹長陰暗的場景設計,與當年佐知子的長崎住處做成圖像上的連結,「這個房子在電影中也是很重要的角色,我希望它本身如同生命體般存在。」深不著底的沉鬱氛圍彷彿景子孤魂不散,亦彷彿鑄成於長崎的「錯」緊抓不放。

原作通篇以悅子第一人稱自揭,電影版則改由妮姬主動發掘母親祕密;包括懷孕及「寫作者」身分設定皆為原作所沒有,意在使之更感同身受聆聽母親陳述故事。(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原作通篇以悅子第一人稱自揭,電影版則改由妮姬主動發掘母親祕密;包括懷孕及「寫作者」身分設定皆為原作所沒有,意在使之更感同身受聆聽母親陳述故事。(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整體襯墊暖色調的長崎畫風,唯佐知子住處冷凜陰沉,且其狹長空間刻意和悅子英國住家走廊連結,突顯景子一角與長崎這段故事的緊密關係。(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整體襯墊暖色調的長崎畫風,唯佐知子住處冷凜陰沉,且其狹長空間刻意和悅子英國住家走廊連結,突顯景子一角與長崎這段故事的緊密關係。(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色調切分時空,細節聯繫角色

1950年代長崎和1980年代英國色調一暖一冷,同時帶動視覺與觸覺體驗的「溫差」,不僅明確割裂夢與現實,更為長崎篇增添非寫實的奇幻感。掌鏡的是導演第四度合作的老朋友兼波蘭洛茲電影學院好同學Piotr Niemyjski。石川慶坦言,兩人通常不需要溝通到太細節的部分,也能理解彼此心中構想,「但我們還是會盡量保持充分的溝通。」舉凡個別場景要表達的重點是什麼、燈光和一鏡時長如何調控等,縱使尋求答案的過程往往很辛苦,也絕不放出鏡頭隨便就拍,「我們兩個都是這樣個性的人,一定會在找到理由後才去進行下一步動作。」

影像溫度區分代表回憶的長崎和代表現實的英國,同時藉由斷裂式的時空穿插增添懸疑調性。(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影像溫度區分代表回憶的長崎和代表現實的英國,同時藉由斷裂式的時空穿插增添懸疑調性。(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悅子、(佐知子)、萬里子/景子出遊這一日可謂堆疊出整部電影的奇幻氛圍高點,然夢的崩毀也隨之而來。(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悅子、(佐知子)、萬里子/景子出遊這一日可謂堆疊出整部電影的奇幻氛圍高點,然夢的崩毀也隨之而來。(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佐知子的特寫鏡頭尤可察覺出「暖中帶寒」的細緻燈光拿捏。(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佐知子的特寫鏡頭尤可察覺出「暖中帶寒」的細緻燈光拿捏。(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漫長而嚴謹的磨合造就堅實默契,應對此次分為日本和英國兩地的龐雜拍攝,「包括服裝、美術,甚至演員都大洗牌,感覺就好像同時間做了兩部電影。」然兩人合作無間下,幀幀影像展開真如兩副明信片套組,分別貫串英國篇和長崎篇的鏡頭美學耐人尋味,Piotr Niemyjski也憑此作提名BIFA英國獨立電影獎最佳攝影。

不只色調,長崎畫面真有畫報般質地平滑、輪廓模糊的非寫實感;兩套完整的鏡頭美學處處做出鮮明差異性。(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不只色調,長崎畫面真有畫報般質地平滑、輪廓模糊的非寫實感;兩套完整的鏡頭美學處處做出鮮明差異性。(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且若仔細去看,還能尋獲冥冥之中聯繫兩時空的彩蛋。比方說悅子英國家裡的掛畫,和長崎家裡的紙門擁有相同圖騰;又或者英國時期悅子的穿著,選用與長崎時期互有呼應的材質和花紋,皆是製作團隊精心鋪排的巧思。不過,講究各方面到位的背後,跨國取景也不會少被錢追著跑,「一開始預計拍10天,但有次製片跟我說『不如把1天改為準備日,先用9天排排看行程吧』。我想說有1天準備日的話也行,就那樣去排;結果後來大家都不叫那天準備日了,其實就是少了整整1天拍攝日。」導演略略苦笑地分享其一「趣聞」,表示在物價極高的英國,預算掌握確實艱難。

即便拍攝週期壓縮,英國篇的場景布置、服裝造型仍相當講究,如沙發一側牆上掛畫藏巧思。(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即便拍攝週期壓縮,英國篇的場景布置、服裝造型仍相當講究,如沙發一側牆上掛畫藏巧思。(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奔死還是重生?

原作和電影過半後,觀眾大都陸續意會到悅子口中的「我朋友」就是她自己。尤電影特意安排廣瀨鈴飾演的悅子,從窗戶遠遠望見吉田羊飾演、如著喪服般全身黑的女人朝佐知子家走去,這「觀看真實自己」的一幕,更屬全片畫風變調的轉捩點。明示觀眾悅子即便深受喪女之痛所困,以至於需要編造故事並為自己設定一個旁觀角色來抽離痛苦,但到頭來,「我」仍得面對「她」——另一個自己、自己的另一面,才可能向原作者筆下不斷強調的未來前進。

談及之於全片有象徵意義的瞭望台場景,導演大讚兩位演員「都知道我們想要的是什麼」,不用多說就能精準表演。(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談及之於全片有象徵意義的瞭望台場景,導演大讚兩位演員「都知道我們想要的是什麼」,不用多說就能精準表演。(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而導演極為重視並著力刻畫的「兩面性」,除可見於悅子和佐知子身上、恐怖懸疑與靜謐美麗交織的氣氛裡,亦深刻彰顯在作品日文譯名《遠い山なみの光》承載的「光」字,「關於這個『光』,既是兩個女人在稻佐山瞭望台上談到的希望之光,同時也象徵原子彈落下的光,正負面是並存的。」有趣的是,整部電影大致上依時間序順拍至此,逐漸同步化的兩位演員、兩個角色,正按導演最初設定,於此瞭望台場景合為一體兩面。

保有各自模樣投入拍攝的廣瀨鈴和二階堂富美,在拍攝中逐漸產生化學反應,最終連說話口氣都相似到讓導演毛骨悚然。(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保有各自模樣投入拍攝的廣瀨鈴和二階堂富美,在拍攝中逐漸產生化學反應,最終連說話口氣都相似到讓導演毛骨悚然。(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再延伸論之,如果悅子在原爆中倖存可謂重生,為讓女兒隨自己移居英國的一連串作為又像帶她去奔死,生死的兩面性亦不言而喻。種種夾雜在原作曖昧語句間的思索和探問,經由較文字強烈且直觀的影像媒介,清晰展露兩面性、轉譯出雙重意涵,實為石川慶對《群山淡景》改編工作踩得相當有力的基調。

悅子為原爆的倖存者,第一任丈夫更曾對懷孕的她說「那一天你沒有暴露到輻射真的很慶幸」,彷彿孩子亦倖存於危害。可到頭來她卻深陷間接「害女喪命」的愧疚之苦。(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悅子為原爆的倖存者,第一任丈夫更曾對懷孕的她說「那一天你沒有暴露到輻射真的很慶幸」,彷彿孩子亦倖存於危害。可到頭來她卻深陷間接「害女喪命」的愧疚之苦。(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原先導演還斟酌著該和兒童演員釋義到什麼程度、講太多會不會也聽不懂,沒想到萬里子的飾演者鈴木碧櫻劇本上早已滿載密密麻麻的筆記,且是最理解這部片的一個演員。(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原先導演還斟酌著該和兒童演員釋義到什麼程度、講太多會不會也聽不懂,沒想到萬里子的飾演者鈴木碧櫻劇本上早已滿載密密麻麻的筆記,且是最理解這部片的一個演員。(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在他人期待與自身想望之間創作

坎城首映後收穫難忘笑容

那麼究竟找來原作者、世界著名小說家、自己也很會寫劇本的石黑一雄擔任監製,是什麼樣的體驗?石川慶表示,其實石黑一雄先生的態度自始至終保持「雖然這是我的原作,可一旦拍成電影,它就是你的電影,你可以用你的詮釋拍出你自己的電影」,以大體上不干涉太多、但適時提供意見的方式給足創作者信任感,甚至連年輕一輩必然拋不開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頭銜的顧慮,他都備好強心針:「《群山淡景》是我25歲很年輕時寫的出道作,你的經驗比當時的我還多,所以請有自信地去做。」時間就這麼來到坎城首映後,石黑一雄掛著滿臉笑容,「緊緊握住我的手說了句『非常好呢(すごく良かったよ)』」的最終回饋,至今令石川慶印象深刻。

驀然回首,已從新銳成為中流砥柱

2016年首部長片《愚行錄》即登世界三大影展、2023年憑《那個男人》橫掃「日本奧斯卡」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導演等8項大獎、2025年《群山淡景》勇闖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以及10年間還能解壓縮的豐碩創作歷程,石川慶從最早被冠上的「新銳」前綴,一路帶著常相合作的「石川組」成員們迎來愈趨壯大的作品規模,如今已然成為日本中生代電影導演裡中流砥柱般的存在。本人直言「滿不可思議的,我一直都覺得自己還是新人,回過神發現已經變成所謂『中堅導演』了(笑),最近特別有感。」

然廣受外界認可、逐步行穩文學改編之道、於國際影壇多有機會嶄露頭角⋯⋯這些「好的標籤」是否催生或反倒阻礙導演的未來創作?「(能參與大企劃當然是好事)但還是得在某些時候把尺度拉回來、縮小規模,有意識地建立一個能做更為個人化作品的環境。不然照這樣下去,企劃好像只會越來越大⋯⋯」雖未言明,話語間多少流露的不安,讓人確信導演肯定有許多有趣的念頭在腦中醞釀,「這次就已經拍到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那下次的原作會是什麼簡直難以想像啊。」或許規格不見得往上加高,鍾情石川慶風格的觀眾們,想必非常期待導演在小製作裡大放異彩。

石川慶表示並不想太去意識外界給予的定位,希望專注在自己想拍的作品上。(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石川慶表示並不想太去意識外界給予的定位,希望專注在自己想拍的作品上。(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記憶終有一天只會剩下記錄

終戰80年,哪怕世上還有一名困於傷痛中的人活著,有些話就不能被說。然而,身處一個時代銜接下一個時代間轟隆作響的巨變期,如同本片以男人和女人二分的「與時代俱進」和「被時代拋下」群體,當今人們也嘗試解除噤聲,從歷史洪流中奮力將舊情感抓入新價值之中,不讓記憶太快流逝為記錄。「現在我們還能把那個時代的事當成『記憶』訴說;但再過幾年,就只能作為『記錄』來論。到那時候,要冷靜對話可能就很難了。」

專訪最後,忍不住問出那個抓緊褲腳擔憂會不會得罪不同信仰者的「當代日本怎麼談二戰」問題。不過是多慮了,接在帶著笑意的「怎麼說呢⋯⋯」之後一席話,導演並沒有不答,卻也輕巧地擴大問題核心至日本以外、包括台灣在內的整個當代社會,皆可能面對的類似情境。這無疑扣回1977年生的石川慶、在2025年拍出《群山淡景》的必然性,以及,作為時代連結的重要性。

日本當代社會氛圍右翼化,讓石川慶認為應該要趁此時點去談《群山淡景》所談的故事。(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日本當代社會氛圍右翼化,讓石川慶認為應該要趁此時點去談《群山淡景》所談的故事。(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日文表達連結的動詞「繋がる」語帶「羈絆」意味——《群山淡景》探討人事物的一體兩面,而情感恰恰塗刷了歷史高牆的兩面:但凡情感在,很多事情談不得;可不談,待現在仍懷情感的人慢慢逝去直到為數「零」,記憶便成「已死」的記錄,無以再生成對話空間。或許我們永遠不得而知何時最是時候,那麼趁記憶還能引起這些、那些波瀾⋯⋯(願彼端的你自由填答)。

拍出這部作品,願成為連接當代人與過去記憶的橋樑。(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拍出這部作品,願成為連接當代人與過去記憶的橋樑。(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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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Ning Chi          口譯|陳幼雯          圖片提供|東昊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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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回首》真人版電影2026年台灣上映!是枝裕和執導:「感謝能讓我在同樣的時代遇見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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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炎拳》、《鏈鋸人》等作擁有眾多粉絲的漫畫家藤本樹,其扣人心弦之作《驀然回首》(LOOK BACK)真人版電影,將由是枝裕和導演一手包辦導演、劇本、剪輯,並將於2026年上映。

《驀然回首》是漫畫家藤本樹在2021年於漫畫平臺「少年Jump+」上所發表的作品,敘述一心以成為漫畫家為目標的兩位少女之間青春動人的故事。當時《驀然回首》在知名創作者與漫畫粉絲之間引起熱烈討論,打動許多讀者的心,更獲得「這本漫畫真厲害!2022」男性部門第一名的殊榮,2024年推出的動畫電影版於世界規模最大的動畫影展「法國安錫國際動畫影展」首映,在世界各地上映後更造成轟動,獲得極高的評價。

是枝裕和執導《驀然回首》真人版

特別的是,是枝裕和導演在收到執導邀約前,就被《驀然回首》真切的故事所打動,據說他當時偶然在書店看到了這部作品,被封面的「背影」所吸引就買下來一口氣讀完了,是枝裕和導演表示:「藤本樹先生如果沒畫這部作品,應該就無法繼續前進吧,我深切地感受到那樣的心情。對我而言,《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就是那樣的作品。」

是枝裕和導演將執導《驀然回首》真人版電影。目前《驀然回首》也已結束拍攝,正在進行剪輯。(圖片提供:車庫娛樂)
是枝裕和導演將執導《驀然回首》真人版電影。目前《驀然回首》也已結束拍攝,正在進行剪輯。(圖片提供:車庫娛樂)

感謝能在這個時代遇見這部作品

後來製作人小出大樹邀請是枝裕和導演執導《驀然回首》的真人版電影,與原作作者藤本樹見面後,是枝裕和導演表示:「一開始是希望能向藤本先生致謝,謝謝他讓這樣的作品誕生,感謝能讓我在同樣的時代遇見這部作品,但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記得自己就下定決心覺得必須執導本作。」藤本樹也透露《海街日記》是他看的第一部是枝裕和導演的電影,對於導演細膩的執導方式讚不絕口,他表示:「如果是枝導演能執導《驀然回首》,就什麼都不用多說了,我很期待!」

《驀然回首》是漫畫家藤本樹在2021年於漫畫平臺「少年Jump+」上所發表的作品,敘述一心以成為漫畫家為目標的兩位少女之間青春動人的故事。(圖片提供:車庫娛樂)
《驀然回首》是漫畫家藤本樹在2021年於漫畫平臺「少年Jump+」上所發表的作品,敘述一心以成為漫畫家為目標的兩位少女之間青春動人的故事。(圖片提供:車庫娛樂)

以藤本樹的家鄉為中心進行拍攝

《驀然回首》故事敘述一心以成為漫畫家為目標的兩位少女「藤野」、「京本」之間青春動人的故事。真人版電影和原作相同,將與美麗的四季一同細膩地描繪兩位主角「藤野」、「京本」從小學時期以來這13年的歷程。本作也以《驀然回首》原作作者藤本樹的家鄉秋田縣仁賀保市為中心進行拍攝,獲得當地民眾熱心的協助,在電影中將可飽覽豐富的四季之景。

《驀然回首》前導海報(圖片提供:車庫娛樂)
《驀然回首》前導海報(圖片提供:車庫娛樂)

濱田英明拍攝視覺照與劇照

另外,《驀然回首》還請來攝影師濱田英明負責拍攝視覺照與劇照,目前釋出的兩張視覺海報,也出自於濱田英明之手,一張是兩位主角在房間作畫,另一張則是兩人行走於雪地的背影,這都是電影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

《驀然回首》前導海報(圖片提供:車庫娛樂)
《驀然回首》前導海報(圖片提供:車庫娛樂)

資料提供|車庫娛樂、文字整理|Adela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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