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羅》導演曹瑞原 ×《茶金》導演林君陽首次對談:時代劇的野心,台灣的過去需要多些想像

《斯卡羅》導演曹瑞原 ×《茶金》導演林君陽首次對談:時代劇的野心,台灣的過去需要多些想像

曹瑞原在《斯卡羅》穿越回 1867 年的羅妹號事件,林君陽在《茶金》走一遭 1950 年代的茶葉商戰,這次 La Vie 和他們相約 2022 年,不僅是兩位導演首次公開對談,私底下也是初次見面。

台劇從《流星花園》以來的愛情偶像劇主流, 到近10年以《麻醉風暴》、《通靈少女》等多元劇種開啟復興,今年第57屆金鐘獎更迎來「大年」,《華燈初上》、《俗女養成記 2》、《火神的眼淚》等作品強碰,更有相對少見的時代劇《斯卡羅》、《茶金》出線。由曹瑞原執導的公視史詩旗艦戲劇《斯卡羅》, 以1867年羅妹號事件為底,在原著《傀儡花》上譜出新貌;公視時代生活劇《茶金》則是林君陽繼《我們與惡的距離》後的導演作品,從傳奇茶商姜阿新女婿廖運潘的9本家族故事《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出發,融合多位真實人物與時代脈絡拆解重組出1950年代的台茶興衰。他們是相差近20載的不同世代導演,過往作品也截然不同,卻都在去年推出時代劇,也很巧地同為攝影師出身。極其殊異卻又存在交集的兩人,從他們的導演之眼看出去,時代劇與台劇產業是什麼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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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瑞原(右)和林君陽的作品截然不同,但都為攝影師出身的導演,也很巧地同為彰化人。(攝影:KRIS KANG)

Q:曹導先前有多次時代劇拍攝經驗,君陽導演則是首次嘗試,面對《斯卡羅》和《茶金》各自是如何進入?

曹瑞原:我會喜歡時代劇,可能跟成長經驗有關,好像自己一直留在父母家裡,日式房子、很優雅的生活。雖然沒有經歷那個時代,但我生下來後看到那個時代,拍時代劇好像就有機會回到那個記憶。老實說,我對當代的東西沒有太深刻的感覺,年代有年代獨特的味道,比如說阿哥哥時代、嬉皮時代,不像現在是混搭的。當然接下來我也會拍當代劇,我會找到讓自己進入的方式,但在本質內在上,我可以拍很多時代的東西。每一次拍時代劇都是很新鮮的旅程,我知道「那個東西我要去尋找它」。 《孽子》要把眷村的味道和樣貌找出來;《孤戀花》要拍上海十里洋場的舞女,以及落魄後到台灣那卡西酒家,兩種完全不同的時代女性環境;《一把青》時代比較接近《孽子》,但我想表現出空軍跟空軍太太的樣子。這次《斯卡羅》推到150年前,不是所有資料都充足,反而可以去延伸、擴大美學的想像。另外我覺得大環境一直在拍偶像劇,至少可以把戲劇類型拉出來一點。

《斯卡羅》導演曹瑞原(前左)與攝影指導韓紀軒(前右)_公視提供《斯卡羅》於屏東、台 南、新北、苗栗等地歷時 135天拍攝,圖為曹瑞原 (前左)與攝影指導韓 紀軒(前右)。
《斯卡羅》於屏東、台 南、新北、苗栗等地歷時135天拍攝,圖為曹瑞原(前左)與攝影指導韓紀軒(前右)。(圖片提供:公共電視)

林君陽:我雖然沒有看過那個時代,但一直有想穿越回到那個年代看看的想法。《茶金》有點像回到爺爺的年代,小時候聽他講帶書僮去日本的故事,好像天方夜譚,這是蠻私人的情感。但不管是當代劇或時代劇,每一個故事都有值得研究的東西。拍《我們與惡的距離》試著去理解精神疾病、司法與新聞現場的為難, 鑽進去也是挖不完的。我想回應曹導講的,回看某個年代確實會明確定義出很符號性的東西,做《茶金》的過程我也思考過這一點。當代感覺各式各樣元素都可以承載,但是不是因為我們生活在現在,什麼都可以的狀況下,所以無法定義我們的時代?我們可以定義20年前,因為我們可以濃縮,其實那個時代還是有很厚的切面。單純以這件事情來說,時代劇就容易產生美學,《茶金》就是這種感覺,我們留下所謂和風日式、又把國民政府的某一種美學納進來。如果要拍青少年,1980年代青少年可以開始貼標籤,牛仔褲、垮褲等,但當代年輕人有各種可能,那是活在當下的困難,其實拍當代戲也是一種挑戰。

公視時代生活劇_茶金_工作照_導演林君陽拍攝日光茶廠群戲_CHI07905林君陽希望《茶金》能為台灣的 1950年代留下新的想像與記憶,若未來有穿越劇穿越回 1950年,也許洋樓、茶廠等都可以成為創作元素。
林君陽希望《茶金》能為台灣的 1950年代留下新的想像與記憶,若未來有穿越劇穿越回 1950年,也許洋樓、茶廠等都可以成為創作元素。(圖片提供:公共電視)

Q:《斯卡羅》和《茶金》都是取材於真實事件,要如何拿捏真實和虛構?

曹瑞原:歷史事件不能變,《斯卡羅》沒有扭曲任何史實。但裡頭的人物,以清總兵劉明燈為例,在羅妹號事件中,他有出兵、有跟著李仙得行動,可是史料對他的記載很少。但我有戲劇要求,李仙得身邊的總兵一定要變成他的障礙,不然李仙得會沒有戲、沒有對抗的力量。再來我們查到,劉明燈在台灣留下不少題字石碑,在治理台灣上是很有野心的。這時再去想像,這樣一個將軍和李仙得碰撞在一起會如何?他的形象就會出線、立體化。史實不能丟,但可以抓大放小。羅妹號事件的過程都在戲裡,可是我有加一段延伸跟擴充,歷史上沒有最後一集那場戰爭,雙方談判後就結束了,但這樣戲劇的期待會沒有滿足和重心。

《傀儡花》(暫名)飾演社寮頭人「水仔」的吳慷仁(右)與導演曹瑞原(左)走戲排練_公視提供吳慷仁 (右)為詮釋社寮頭人 「水仔」,在外型與個性 上都下了極大功夫。
吳慷仁 (右)為詮釋社寮頭人 「水仔」,在外型與個性上都下了極大功夫。(圖片提供:公共電視)

林君陽:我可以附和並延伸這點。當年姜阿新的紅茶生意,從極盛時期到破產,其實延續到 1960、1970年代,如果套用在劇中,薏心都中年了。我們將故事濃縮在1949年開始,最後結束隱約在1956年,這就跟史實完全脫鉤,但我希望戲劇上有緊湊度。至於為什麼選擇這段時間?其實《茶金》想講述1949年之後,台灣在政治體制、大國夾殺的大環境下風雨同舟的影射。另外如果跨到1960年代,演員就要從年輕演到中年,在各種層面上都非常不好處理,而這也不是這部戲想講的。我覺得《茶金》也許有一個可以留給後人的事情,中國的穿越劇穿越回宮廷,很多學者都出來說,真實的唐朝、清朝宮廷才不長那樣。韓國也一樣,《大長今》故事背景的古韓國真的是那樣嗎?但因為大量拍歷史劇,會留下古中國、古韓國的某種印象。台灣過去沒有宮殿,《茶金》好像補足了一塊回憶,一個漂亮、優雅的1950年代上流社會。台灣一直有人在拍時代劇,但常常必須因陋就簡,大量的竹籬笆、土牆、磚牆,說這些就是台灣的過去,想像空間小了點。台灣一直都有富麗堂皇的地方,但如果這些地方沒有形成文化記憶,就沒辦法成為創作元素。

公視時代生活劇_茶金_飾演吉桑的郭子乾 快六十歲第一次演連續劇男主角 在劇中氣場超強大DSC6686-15081《茶金》不論是郭子乾飾 演的「吉桑」,或劇中其他角色,皆從真實人物的不同 面向拆解、拼湊而成。
《茶金》中不論是郭子乾飾演的「吉桑」,或劇中其他角色,皆從真實人物的不同面向拆解、拼湊而成。(圖片提供:公共電視)

Q:時代劇實景難尋,《斯卡羅》在屏東和台南搭出琅?和府城聚落,《茶金》則在夢想動畫LED棚完成車拍,美術和特效的運用各是如何選擇?

曹瑞原:以台灣的製作環境跟資源,當然一定還是先找實景,但 《斯卡羅》150年前的實景幾乎是零。我們需要客家、閩南、原住民部落,還有安平港,景還是能搭就搭,但要計算很精準地搭,一毛錢都不能浪費,也就是要知道:搭到什麼程度我可以拍,拍完再加上動畫,就可以成立。之前《一把青》有比較多實景,除了機場、機棚用搭的。這次《斯卡羅》也不完全都是實搭,很多遠的地方還是有穿幫,還是要靠特效。我想特效一定是趨勢,未來虛擬棚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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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陽:實際體驗虛擬棚還是有一些需要克服的技術限制,《茶金》取巧了一件事情:車拍蠻適合這個技術。因為沒有當時的街道,又覺得所有事情都在房間裡發生太悶了。知道夢想動畫跟文化部在做一個案子,掃描過去的台灣建築建立3D素材庫,台北橋的基礎結構剛好在裡頭。於是我開始發想,因為故事發生在新竹,新竹的人要去台北談事情,一定要經過台北橋;我就把戲改寫,把所有需要出門的戲都寫在車上,窗外會經過台北橋,再加一顆全CG的「車過台北橋」,建構出地理環境。前面這麼做了之後,我就把後面很多場戲梳理到車上,包含薏心和KK的訣別,車窗外是新竹要去火車站前、比較荒涼一點的田間小路。老實說那場要實拍也可以,找一條旁邊都是竹林的產業道路就拍掉了。但古董車是一個問題,再加上種種原因,就把它塞到棚裡。兩天排好排滿,把所有車拍在LED棚解決,我覺得蠻划算。回到曹導講的,台灣各種資源限制讓我們被逼得這麼做,但這不一定是最佳解。

公視時代生活劇_茶金_工作照_導演指導日光茶場群戲_DSC3570-tea10937林君陽指導日光茶場群戲。
林君陽指導日光茶場群戲。(圖片提供:公共電視)

Q:兩位都是攝影師出身,這樣的背景對當導演有什麼影響?

林君陽:攝影就是在練那個「框」,框的遠近大小,選擇放進什麼樣的人、用什麼角度拍,就會變成什麼樣的一張照片。我是拍戲多一點的攝影師,當技術算是成熟的時候,比較像是在用鏡頭跟演員對話,我在承接他們的情緒,情緒很大的時候可能退一點點,情緒很小的時候近一點點。如果是手持,又加上運動,我什麼時候要在什麼角度看到你,比如說你這時候哭得很漂亮,但我移動到你的側面,因為那樣承接情緒的感覺比較像這場戲的樣子。到了導演這個位置,我覺得我還是在處理同樣一個框,只是現在武器更多了,聲音也歸我管、有能力介入演員表演,知道畫面拍起來剪接可以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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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瑞原:攝影變成導演的優點,是讓場景跟演員的連結變得更有機,其實到最後我是可以不用事先做很細緻的分鏡,因為攝影師的訓練,反而會讓我因為現場的感覺去啟動創作。缺點就是放不開攝影,會一直要求攝影師達到我想要的畫面,這一定是在扼殺攝影師的潛能。而且因為對攝影的堅持,反而忘了導演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我常常是為了美而美,可是一個畫面在現場不是只有美不美的問題。我也是經過好幾年才慢慢打破,開始真正讓所有情緒跟著演員走,不是讓演員去附和我的框。最重要的一點,也讓攝影師更自在。

林君陽:我有一次很過分,有一場戲拍到一半,我在旁觀的視角發現只要在某個時間點鏡頭橫移到另一個演員身上,這場戲就會有個蠻好的節點,我一時衝動就在拍攝當下走到攝影師旁拉著他的手直接轉過去。做完後我在現場馬上道歉!攝影師和導演還是該有彼此創作的空間與職權。

曹瑞原:那你們攝影師脾氣很好吼(笑)。這就是因為你懂,但我覺得可能會因小失大。導演跟攝影之間也是慢慢磨合,確實攝影的語言跟導演的語彙,如果match會非常愉快、非常棒。但現在我覺得,能夠讓所有工作人員把潛力散放出來,那才是導演的工作。

《斯卡羅》劇情進入關鍵倒數,查馬克・法拉屋樂(中)飾演的大股頭卓杞篤將面臨一觸即發的戰事,左二為程苡雅,右二為張瑋帆_公視提供查 馬克·法拉屋樂(中)以 大股頭卓杞篤一角,入圍 金鐘獎最佳男主角。
查 馬克·法拉屋樂(中)以大股頭卓杞篤一角,入圍金鐘獎最佳男主角。(圖片提供:公共電視)

Q:許多人都將台劇困境指向市場小和資金小,若撇除這兩者,台劇面臨的挑戰是什麼?

曹瑞原:要有遠見,且要有野心、要真正去執行。我覺得君陽這一代是最好的年代,他們這批現在40多歲,一出生就接觸影像,而未來一定也是影像世界。我們應該要談的是,10年後的影視產業是什麼樣子?直接往那邊走,不要再檢討追不上韓國、要用什麼方式追。台灣太特別,這個島嶼上的年輕人太特別,小學哈日、國高中哈韓,接下來身邊各種新住民文化,從小看藍綠惡鬥,這都不是其他國家小孩有的經歷,他們的包容性很強大,刺激是極多面向,也許他們都不知道,但這些都是創作養分。

林君陽:雖然現在是最好的年代,我同時覺得這也是扎根的年代。我在研究所時讀產業,剛好研究的是韓國。他們的根底非常穩,那個穩來自民族性,譬如「光頭事件」(1999年,韓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政府有意開放外國電影配額,眾多影人上街抗議),最終守住最基本的一塊電影市場。從這件事開始,李滄東上任文化部長,很有遠見地提出要發展影視產業。他們其實也經歷亂流,但因為很扎實的基礎,國內資金市場可以餵養產業。雖然一直不想跟韓國比,但就是一個model在那。《魷魚遊戲》的李政宰為什麼可以拿到艾美獎?早10年就算拍得再好,美國人也不可能去看韓國片。但BTS等韓流興起,那種流行性會讓他覺得:我看你的《魷魚遊戲》,是我的文化的一部分,是世界文化的一部分。台灣很特別,曹導講的年輕人很特別、文化背景很特別,這些特別都有機會去形塑自己的文化,讓我們做出來的作品跟別人不一樣,光是這個不一樣,就價值連城。

小檔DSC09834曹瑞原(左)、林君陽皆認為拍時代劇並非在還原,而是從歷史的切面下,擴充時代的回憶與想像。
曹瑞原(左)、林君陽皆認為拍時代劇並非在還原,而是從歷史的切面下,擴充時代的回憶與想像。(攝影:KRIS KANG)

曹瑞原

世新大學廣電系畢業。早年擔任攝影師、也拍攝紀錄片,後投身電視劇創作,以《孽子》、《一把青》兩度獲金鐘獎戲劇節目導演獎。2021年執導《斯卡羅》,入圍第57屆金鐘獎戲劇節目、男主角等13項大獎。

林君陽

台北藝術大學電影研究所畢業。早期擔任多部電視劇攝影,兩度入圍金鐘獎攝影。以《我們與惡的距離》獲第54屆金鐘獎戲劇節目導演獎。2021年執導《茶金》,入圍第57屆金鐘獎戲劇節目、導演等16項大獎。

文|張以潔   攝影|KRIS KANG

圖片提供|公共電視

場地協力|瓦豆 WEDO L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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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台北金馬影展尾聲,迎來了韓國影后裴斗娜。銀幕上氣場全開,滿眼都是戲;私下收斂著神情,說起話來溫柔堅定。從表演侃侃而談、回顧《空氣人形》拍攝,再論及串流趨勢下電影該如何「改道」壯大⋯⋯捲動閱讀裴斗娜媒體座談全記錄。

2009年,尾隨小望咚咚咚地跑上街,觀眾彷彿用「成人的認知」,重新經歷幼時理解世界的過程,真實觸碰生命最原初的「感性」——靈氣的標籤,似也就此貼在角色飾演者裴斗娜身上。2025年,裴斗娜受金馬之邀首度造訪台灣,代表作之一的《空氣人形》亦於影展主場地松仁威秀巨幕廳和近400名觀眾再相會。然大家眼睛可見、恰體現片名「空氣」兩字的輕盈姿態,實則自裴斗娜演員肩上所承載之重幻化而來。

跟La Vie一同前進電影特映前的記者會現場,聽聽走過20餘年心路歷程的裴斗娜,聊角色、聊和各地影人的合作,聊影視產業的當下變化與未來展望。

裴斗娜受金馬之邀來台,代表作《空氣人形》於影展主場地舉行特映;圖為其飾演角色「望」。(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裴斗娜受金馬之邀來台,代表作《空氣人形》於影展主場地舉行特映;圖為其飾演角色「望」。(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開高走高的表演路

金馬電影大師課向來邀請享譽國際的導演、演員及身懷不同專業的幕後推手,進行創作面及實務面分享,與電影從業人士展開較平時映後座談更聚焦產業經驗的深入交流。作為本屆講師的裴斗娜向媒體表示,「聽到『Master』這個詞我其實有點擔心,我不覺得自己是大師。」縱使本人謙讓,光《空氣人形》中細膩精湛的演技便為她妥妥扛起頭銜,更遑論一路上的作品實績和獎項肯定。

1999年正式出道,2000年即憑奉俊昊導演首作《佛蘭德斯的狗(플란다스의 )》奪得青龍獎最佳新人、2002年再以《貓咪少女(고양이를 부탁해)》摘下百想后冠;長著一張有故事的「電影臉」,做演員如她的天職般,一埋頭就是人生約莫四分之一的時光。

註:《佛蘭德斯的狗》、《貓咪少女》僅為意譯,非正式中文片名。

有別於電影中散發的強大氣場,裴斗娜自揭容易在眾人面前感到害羞。(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有別於電影中散發的強大氣場,裴斗娜自揭容易在眾人面前感到害羞。(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觀眾從旁看來多不簡單,裴斗娜開口卻完全不談艱辛付出,只用「運氣好」帶過自己剛入行便遇上韓國影視產業蓬勃發展、眾多優秀作品推陳出新的年代,有幸連獲和大咖導演合作的機會(當然,這些導演也是在這些年間漸成大咖或越來越大咖),「我從他們身上學到的是所謂的匠人精神,他們這麼執著地去找到(對於作品)更好更棒的解答,在我眼裡是一種很神聖的作業方式。」正因如此,技藝的純熟絲毫不讓她有所鬆懈,至今未曾想過用「輕鬆」的方法表演,而是始終深信不限於電影、電視劇,但凡想做好任何作品,「真的一定要非常努力,且是所有人一起努力,才能夠把作品一步步地推向更高的境界。」細數多年來伴她往更高境界爬升的亞洲名導奉俊昊、朴贊郁、山下敦弘、是枝裕和,乃至參演好萊塢巨作《雲圖》結識的華卓斯基姐妹(The Wachowskis)等,裴斗娜直言「他們為我帶來非常多繼續努力的動機。」清冷的眉眼,總在說著這些話時蹙起堅毅心志,也掠過真誠笑意。

記者會上,裴斗娜談及奉俊昊、朴贊郁、山下敦弘、是枝裕和等多位導演對她的啟發。(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記者會上,裴斗娜談及奉俊昊、朴贊郁、山下敦弘、是枝裕和等多位導演對她的啟發。(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竭盡所能詮釋《空氣人形》那顆心

#01 空氣其實一點都不空(輕)氣(盈)

台灣觀眾對裴斗娜最深的印象,無疑是2009年是枝裕和執導的日本電影《空氣人形》。全片藉「人偶」和「人」之間的「一心之差」臨摹人類情感輪廓,探問情為何物;其中,由裴斗娜出演的充氣娃娃「望(のぞみ)」,堪稱讓觀眾皆比男主角們更傾心——故事既圍繞著「心的有無」續寫,「最重要的就是把她那顆心詮釋出來,其他東西都是次要。」裴斗娜回顧彼時,大家雖都盛讚她的肢體語言如空氣般輕盈,但對她來說,「演的當下其實像戴著面具、揹著磚頭,感覺非常沉重。」

裴斗娜賦予「望」一角的生動靈魂令人難忘。(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裴斗娜賦予「望」一角的生動靈魂令人難忘。(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可想而知,許多電影手法或特效都能幫助娃娃活起來,但演員畢竟本就是活生生的人,要「塞」回無生命形體中,確實得下功夫由內到外調整。這部分她也坦言,事前並沒有就一般認為的充氣娃娃會怎麼擺、怎麼動去做分析,只全神貫注於「如何完整映現她的內心世界」,即忠實依循角色心理波動做出行動。

望原來僅僅是一只充氣娃娃,某日突然擁有了人「心」,也因此在「生命」中體驗到傷心。(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望原來僅僅是一只充氣娃娃,某日突然擁有了人「心」,也因此在「生命」中體驗到傷心。(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02 李屏賓用鏡頭永存感性

這部影迷心中的神作,還有一個人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台灣攝影師、現任金馬執委會主席李屏賓老師的鏡頭孕育了電影的究極美學和妙不可言的「感性」,裴斗娜甚至說在自己所有作品裡,「李老師那時候幫我拍的《空氣人形》,應該算是最能夠把我最感性的一面好好呈現出來的作品」。如今有緣再見面,高興之餘她還憶起當年,「他(李屏賓)總是喜歡拿著攝影機到處巡,去找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很細緻的地方。」那樣努力的身影讓她倍覺可愛,也從起初因為分別來自韓國和台灣、相對不易親近彼此而產生的敬畏之中,逐漸發現對方原來非常溫暖,(只是話少而已,並不像一開始以為的「不說話是生氣了嗎?」)笑。

李屏賓為《空氣人形》掌鏡,讓不同的美感在電影裡被看見。(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李屏賓為《空氣人形》掌鏡,讓不同的美感在電影裡被看見。(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做演員是天職

當所謂的熱愛成為日復一日的工作,是否依舊熱愛?如何永遠熱愛?「好想放下一切」的掙扎人人都有過,即便年紀輕輕就闖出名堂的影后同樣不得豁免。一句「我不能說我一路走來始終如一」道出成為「演員裴斗娜」超過20個年頭,少不了辛苦到不想再繼續的時刻,卻總被這番思緒拉回:「我最會的、能夠做得最好的事情,不就是這個嗎?」當然,單純技術上的擅長,不一定足以支付築夢的龐大代價,精神上的滿足感或許才是屢戰屢勝的終極籌碼——「我很喜歡拍攝現場,只要是站在攝影機前面,就會非常幸福。」自曝有舞台恐懼症、直接站在眾人面前常感到害羞的裴斗娜,用「幸福」這樣貴重的字眼描述她所選擇的「天職」,也難怪生涯至今每個角色皆扎根厚實基底,洋溢生命力。

「演員裴斗娜」和很多人一樣,有過對所謂的熱愛不想再繼續的時刻。(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演員裴斗娜」和很多人一樣,有過對所謂的熱愛不想再繼續的時刻。(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OTT崛起、銀幕在消失,電影何去何從?

等待翻譯的秒差裡,她輕聲嘆息,好像已經心照不宣地給了最深切的答案⋯⋯。疫後世界回不去的事情很多,生活層面大家都有感;然「觀影型態」的改變,業內人士想必最衝擊。串流平台的出現,降低了獲取信息的門檻,不用出門,甚至連屁股都不用挪,只要點開電視螢幕、手機畫面,多少創作者的心血便在進度條上供隨意拉動。這麼說嫌太煽情,其實大勢所趨之事沒有探究對錯好壞之必要,裴斗娜對無可奈何的現象倒不糾結,直搗核心:「那我們就要把電影做到讓大家『非去電影院看不可』的程度。」舉凡音效、視覺效果都是著力點,未來支撐家庭劇院的OTT內容,和值得進到傳統影院沉浸感受的絕佳作品,便能齊頭並進、共同成長。「這是危機沒錯,但面臨危機就要變得強大。」抱以愛電影的情懷,裴斗娜喊話「一起發展」的重要性。

裴斗娜指出OTT是大勢所趨,但她身為影人能盡力讓電影更好。(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裴斗娜指出OTT是大勢所趨,但她身為影人能盡力讓電影更好。(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同場加映#01:接下來想試著寫作

相信大家定會好奇影后有沒有考慮過演而優則導?裴斗娜謙遜到語出驚人,「像我這種沒有才華、沒有天賦的人,不敢去做那麼大的夢想。」合作太多業界佼佼者的「副作用」怕是太低估自己。「但最近呢,其實我想了滿多的。演戲這些年的心路歷程,讓我構成了一些世界觀,如果真的要嘗試,可能是寫作。」未透露想著墨什麼樣的內容,那我們就只有期待的份了。

主持人問到如果要嘗試表演以外的事會做什麼,裴斗娜語帶保留地說可能是「寫作」。(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主持人問到如果要嘗試表演以外的事會做什麼,裴斗娜語帶保留地說可能是「寫作」。(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同場加映#02:裴斗娜看台灣風景

韓流席捲全亞洲非一兩天的事,K-pop、韓劇、韓國電影可謂台灣人普遍的休閒娛樂。今年,台灣感性一詞首於韓國社群掀起話題後,愈發深化為客觀第三者認證台灣之美的象徵;海內外影視作品拍出的街道被逐幀朝聖,則間接彰顯觀景窗的魔法——「台灣感性」連動著鏡頭美學,可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的裴斗娜卻不吝表示,「真的,台灣的風景就像我在電影裡、照片裡看到的一樣美,難怪韓國人這麼喜歡來台灣。」且除被風景吸引,美食也令她無比期待,「我哥、我家人,甚至我們造型師、彩妝師,都大大地稱讚台灣真的是美食天堂。」抵台後已經先去吃了別人推薦的麵店,還因為被老闆認出而嚇一跳,更實感韓國影視文化真是如此受到大家歡迎,「我非常自豪,同時覺得一定要更努力把我們更棒的作品呈現給大家,獲得了一些責任感和歸屬感。」並稱金馬在亞洲地區是非常重要的影展,很榮幸能參與此次盛會。

裴斗娜經紀公司社群曬出「台灣感性」照。(圖片來源:Goodman Story Instagram @goodmanstory_official)
裴斗娜經紀公司社群曬出「台灣感性」照。(圖片來源:Goodman Story Instagram @goodmanstory_official)

「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我的心情非常悸動。」不覺得自己是大師,但鼓起勇氣來台灣開講大師課,因為想要和台灣影人、觀眾見面——這樣的裴斗娜,誰能不喜歡呢?

文|Ning Chi          口譯、圖片提供|金馬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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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澤亮(左)、橫濱流星(右)皆為主演過大河劇的90後演員。(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吉澤亮(左)、橫濱流星(右)皆為主演過大河劇的90後演員。(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2010年上映的《惡人》,李相日認為實現了過往一直很模糊、想追尋的電影風格,「如果要往下個階段邁進,我希望能拍更加傳統的題材,於是找到了日本傳統藝能裡的歌舞伎。」其中,李相日對於人稱「人間國寶」的現役女形坂東玉三郎相當有興趣,儘管《國寶》並沒有以其為原型,但他假設坂東玉三郎為喜久雄,那師父輩就是戰前便已活躍的中村歌右衛門,如果能描寫這些將一生奉獻給女形的演員們,應該會很有趣。

喜久雄和俊介初次同場亮相的歌舞伎舞台《藤娘》。(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喜久雄和俊介初次同場亮相的歌舞伎舞台《藤娘》。(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與吉田修一私交甚篤的他,也私下分享過這個想法,「我對歌舞伎產生興趣的這件事情,應該也影響到了吉田修一會寫出《國寶》。」後來小說出版前,李相日竟直接收到了吉田修一寄來的稿子,「他好像在講: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所以說拍這部電影,也算是我的宿命。」

渡邊謙(中)飾演歌舞伎名家花井半二郎。(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渡邊謙(中)飾演歌舞伎名家花井半二郎。(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喜久雄和俊介的關係並非典型的對立,且難以分辨出誰為天才、誰為地才。(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喜久雄和俊介的關係並非典型的對立,且難以分辨出誰為天才、誰為地才。(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小說到電影:主線選擇與時光跳躍

所謂女形並非男人模仿女人,根據小說的描寫,是男人先化為女人,再將女人姿態褪去後留下的「形」,因此演繹女形者的精髓在於「空」。對於喜久雄此一絕世女形,李相日最初便認定只有吉澤亮能夠演出,除了美貌與氣質相稱,李相日也對他在《我很好》、《王者天下》的演技留下印象,特別是在後者的漫畫改編架空世界裡,「僅有他散發出跟別人不一樣的氣質。」

李相日形容吉澤亮就像一個「容器」,且具有深不見底的神祕與魅力。(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李相日形容吉澤亮就像一個「容器」,且具有深不見底的神祕與魅力。(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國寶》企劃始於2020年,在李相日心中,喜久雄是和吉澤亮畫上等號的。(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國寶》企劃始於2020年,在李相日心中,喜久雄是和吉澤亮畫上等號的。(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電影也邀請中村雁治郎擔任歌舞伎指導,吉澤亮與飾演俊介的橫濱流星,各花費1年半、13個月練習,戲中演出皆親自上陣,聲音和肢體全無替身。

中村雁治郎不僅擔任《國寶》歌舞伎指導,也在片中飾演彰子的父親、歌舞伎名家吾妻千五郎。(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中村雁治郎不僅擔任《國寶》歌舞伎指導,也在片中飾演彰子的父親、歌舞伎名家吾妻千五郎。(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吉澤亮(右)演出喜久雄在登台《曾根崎心中》前在後台緊張發抖的戲,李相日認為是他真正進入角色的關鍵場次。(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吉澤亮(右)演出喜久雄在登台《曾根崎心中》前在後台緊張發抖的戲,李相日認為是他真正進入角色的關鍵場次。(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共分上下2冊的原著,不僅刻畫歌舞伎的台前幕後、世襲文化,加入女性與西方音樂等的「新派」、歌舞伎演員和影視文化的關係、歌舞伎產業的興衰,以及1964東京奧運和1970大阪世博等時代氛圍,都鑲嵌其中。

面對架構龐大的故事,李相日選擇將重心放在「喜久雄如何用技藝闖進歌舞伎世界」上,許多原著重要配角如喜久雄的跟班德次、殺父仇人辻村,皆大幅刪減或沒有登場。他解釋,這兩個角色都是加深喜久雄在「黑道」血脈的身分,若多加描寫會讓喜久雄「有家可歸」,但電影要突顯其「孤身」闖蕩,就得讓他沒有退路。

飾演喜久雄和俊介童年的演員:黑川想矢(上)、越山敬達(下),分別曾在《怪物》、《我心裡的太陽》有亮眼表現。(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飾演喜久雄和俊介童年的演員:黑川想矢(上)、越山敬達(下),分別曾在《怪物》、《我心裡的太陽》有亮眼表現。(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高畑充希(中)飾演喜久雄的青梅竹馬春江。(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高畑充希(中)飾演喜久雄的青梅竹馬春江。(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電影橫跨了19642014年,50年的光陰在片中大幅跳躍,一幕與一幕間常常差距10年之久,有些角色就此消失、有些關係從此變質,卻沒有解釋原因。「我覺得這是一種電影語言。我一開始就決定,不要說明理由,我要拍的只有當下發生了什麼事、這些人是什麼狀態。」

李相日說,即便片長近3小時,卻幾乎沒有任何回憶鏡頭,而這其實更貼近真實人生,本就不可能跳接到過去時光;而某階段關係緊密的人,也可能在下個階段不再出現,原因不見得是吵架,只是彼此不再有交集。「可以用這種方式拍攝,也是基於喜久雄就是這樣子的人,對他來說,人生中每個人都是過客。」

見上愛飾演的藝伎藤駒,和喜久雄的互動勾勒出其台下面貌。(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見上愛飾演的藝伎藤駒,和喜久雄的互動勾勒出其台下面貌。(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日本舞者田中泯(右)飾演有人間國寶之稱的女形萬菊,他在片中以「手」展現的演技值得關注。(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日本舞者田中泯(右)飾演有人間國寶之稱的女形萬菊,他在片中以「手」展現的演技值得關注。(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從不同文化者拍出歌舞伎純粹之美

有趣的是,歌舞伎如此「日本」的題材,攝影竟由拍攝《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來自突尼西亞的Sofian El Fani擔綱。面對此疑問,身為第3代韓裔移民的李相日笑說自己也非日本人,接著解釋,日本人對於拍攝傳統藝能,有相當大的包袱和壓力,但他希望可以在敬意之上,「由一個不同文化圈、有著不同美感的外國人掌鏡,拍出很純粹的歌舞伎之美。」

李相日曾和Sofian在Apple TV+影集《柏青哥》合作,進而邀請他擔任《國寶》攝影指導。(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李相日曾和Sofian在Apple TV+影集《柏青哥》合作,進而邀請他擔任《國寶》攝影指導。(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Sofian最大的特色,在於以手持鏡頭拍攝片長3小時的《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不過《國寶》是固定和手持皆有。李相日說,要突顯Sofian在手持上的才華,就不能使用太多次,「在歌舞伎的場面,特寫是相當重要的環節,我希望Sofian都用手持去拍攝,讓觀眾看到演員在台上的內心變化。」

李相日說,要拍哪些鏡頭從場勘開始就有個底,但自己是不畫分鏡的導演。(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李相日說,要拍哪些鏡頭從場勘開始就有個底,但自己是不畫分鏡的導演。(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鏡頭、演技、音樂的緊密結合

片中共有3齣劇目在前後段各跳了兩次,呼應了喜久雄3個階段的人生:他與俊介從《雙人道成寺》展露默契,在《曾根崎心中》共赴曲折人生與生死別離,最後喜久雄獨舞《鷺娘》,即便只剩一個人也要追尋理想。「所有的劇目和劇情都要非常緊密,才能發揮故事的力量。」

電影以喜久雄和俊介共演《雙人道成寺》的舞台,象徵兩人的羈絆。(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電影以喜久雄和俊介共演《雙人道成寺》的舞台,象徵兩人的羈絆。(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雙人道成寺》為戀愛少女遭背叛,最後化身為蛇的故事。(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雙人道成寺》為戀愛少女遭背叛,最後化身為蛇的故事。(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李相日解釋,相較於《曾根崎心中》是有台詞的戲目,攝影師明確知道演員在講哪句台詞時,會拍到很棒的畫面;《鷺娘》是超越台詞的演出,那場戲共出了23機,他和Sofian均有共識要拍出喜久雄在「無人之境」,因此不僅臉部,從指尖到腳尖,都是Sofian手持鏡頭欲捕捉的範圍。

演繹《曾根崎心中》時,吉澤亮不僅要飾演劇目中將隨愛人殉情的女主角「阿初」,還要演出「正在扮演阿初的喜久雄」此刻的心境。(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演繹《曾根崎心中》時,吉澤亮不僅要飾演劇目中將隨愛人殉情的女主角「阿初」,還要演出「正在扮演阿初的喜久雄」此刻的心境。(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鷺娘》敘述愛上人類的白鷺精靈,化為人形後其情感卻未被回應,最終於雪中死去。李相日認為舞台上的喜久雄,就像在和歌舞伎殉情。(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鷺娘》敘述愛上人類的白鷺精靈,化為人形後其情感卻未被回應,最終於雪中死去。李相日認為舞台上的喜久雄,就像在和歌舞伎殉情。(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歌舞伎與音樂的融合,也是一大看點。觀眾會先聽到該戲目的現場音樂,隨著演員表演,慢慢疊加由原摩利彥製作的電影音樂。李相日解釋,「歌舞伎音樂是跟著戲目走,電影音樂是跟著演員的情緒走,兩者在製作上是分開的,並在混音的時候融合,最後達到共鳴。」而乍聽運用了大量西方弦樂的配樂,實則放了不少日本傳統樂器,因為經過精細配置,所以和風的感覺並不明顯。

片中大量從舞台後方拍攝歌舞伎場景,是平時觀眾難以看見的視角。(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片中大量從舞台後方拍攝歌舞伎場景,是平時觀眾難以看見的視角。(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除了舞台上的場景,一幕喜久雄跌落谷底在頂樓酒醉跳舞的戲,一鏡到底的長鏡頭慘淡而優美。李相日說,當天從中午開始準備、下午走戲,拍攝時間為傍晚落日前的「魔幻時刻」30分鐘。雖然動作有彩排過,但實際上的發揮,李相日交給吉澤亮由內而外地用情緒帶動肢體,「因為動作無法預測,所以我跟Sofian決定,這場戲一定要用手持,才能跟著他的動作走。」他也補充,這場戲的另一個重點,在於表達喜久雄和森七菜飾演的彰子間的關係,透過兩人極短的台詞,讓觀眾一目了然看出,彼此之間已經沒有愛情。

喜久雄在頂樓跳舞的戲,以一鏡到底的手持鏡頭拍攝。(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喜久雄在頂樓跳舞的戲,以一鏡到底的手持鏡頭拍攝。(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森七菜(左)飾演出身歌舞伎名門的彰子。(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森七菜(左)飾演出身歌舞伎名門的彰子。(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以下段落將提及小說和電影結局,尚未觀看者請斟酌閱讀!

極致美學為何致命地吸引人?

改編電影的有趣和困難之處,在於小說能以文字馳騁想像,但電影得將想像化為影像。喜久雄在故事裡不斷追求「沒有看過的景色」,電影透過「雪」的意象貫穿,從真實的雪到舞台上的紙吹雪,以及喜久雄眼裡閃爍的光景。但李相日並沒有肯定「雪」即是電影給出的詮釋,而說這僅是個「提示」。他認為根源來自喜久雄父親被殺死時,天上飄下來的細雪,從此一最根本的畫面,連結到他想看見的景色,「雪花的意象對他來講,可能是與死亡的連結,一種非現實、非人間的東西。我也是到滿後期的時候,才決定要用這個方式呈現。」

永瀨正敏飾演喜久雄父親立花權五郎。(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永瀨正敏飾演喜久雄父親立花權五郎。(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鷺娘》的白衣與白雪,李相日認為對喜久雄來說具有與死亡的連結意象。(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鷺娘》的白衣與白雪,李相日認為對喜久雄來說具有與死亡的連結意象。(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其實在小說最後,不難察覺到喜久雄與死亡的連結。「我覺得在電影裡,如果要導出結論的話,有一點礙事,或者說我並不覺得,給觀眾一個明確的結論,是一個很好的詮釋方式。」因此他在最後,選擇描繪喜久雄對美麗的極致追尋,「美的概念本來就非常難以定義,在追求美的過程中,一定會遇到很殘酷、很醜陋的事情,去追求極致的美學,有時候也是很冷酷的行為,最後也可能會迎接死亡。但為什麼這種美會這麼致命地吸引人,是我想要透過電影傳達的。」

喜久雄在片中不斷追尋沒有看過的景色。(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喜久雄在片中不斷追尋沒有看過的景色。(圖片提供:©SHUICHI YOSHIDA/ASP ©2025 "KOKUHO" Film Partners)

喜久雄的人生幸福過嗎?吉田修一在連載結束後寫下了這句話,他沒有答案,電影也沒有定論,或許喜久雄在追求的,早已超越幸福所能度量。

從《怒》的沖繩人與同性戀、《流浪之月》的生理缺陷者,到《國寶》的女形,李相日的電影經常描繪主流中的少數或異類,對此他說:「我覺得拍人生一帆風順的故事好像沒有什麼意思。」(圖片提供:傳影互動)
從《怒》的沖繩人與同性戀、《流浪之月》的生理缺陷者,到《國寶》的女形,李相日的電影經常描繪主流中的少數或異類,對此他說:「我覺得拍人生一帆風順的故事好像沒有什麼意思。」(圖片提供:傳影互動)

李相日
1974年生於日本新瀉縣,1999年自日本電影大學畢業。首部導演作品《青〜chong〜》即入圍Pia影展4項大獎。2006年執導《扶桑花女孩》獲第30屆日本奧斯卡獎最佳作品、最佳導演與最佳劇本獎。2010年首度與吉田修一合作《惡人》廣受國際好評,橫掃日本奧斯卡獎、知報電影獎等。其後相繼推出《怒》(2016)、《流浪之月》(2022)等代表作。

文|張以潔 口譯|張克柔
圖片提供|傳影互動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La Vie 2025/11月號《懷舊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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