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美學大師蔣勳的光印象:「所謂光鮮亮麗,在很亮的光裡,人都是偽裝的」

台灣美學大師蔣勳的光印象:「所謂光鮮亮麗,在很亮的光裡,人都是偽裝的」

每次蔣勳去行天宮附近的錄音室錄音前,總習慣繞去大龍峒廟口吃碗米粉湯,「還是老店熬的湯底好。」從小成長於保安宮後方巷弄,蔣勳懷念的不只是慢火細燉的滋味,還有高度工商業化前,看得見星空月光的光環境。

 

50年代的台灣,還是節儉的農村社會。蔣勳說,現在的年輕朋友恐怕很難想像,小時候家家戶戶最普遍的光源是蠟燭和油燈,儘管家裡也有電燈,但幾乎得隨時關燈,否則就會被父母責罵。就連當時比較有照明設備的廟宇神龕,光線也都是壓低不刺眼的。

 

遠離人造光 重回自然光環境 

正因當時對物資的珍惜,日常環境中反而可以感受到多種自然光。小時候蔣勳從家往西北邊走就是淡水河,往東就是基隆河,沿路上一直能感覺到河水的光,「記憶中河裡有黎明、夕陽,還有月光。」

 

「我很懷念那個年代,大家曾經擁有光的美好記憶。」在七巧節的晚上,蔣勳的母親會在院子裡講牛郎和織女的故事,母親指著天上的銀河,帶著孩子們辨認織女和牛郎星,一邊讀著唐詩,「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文學跟自然環境竟也能完全的融合在一起,那是他童年裡最感謝的一件事。

 

而元宵節,蔣勳一定到保安宮排隊領燈籠,提在手中的紙燈籠,風一吹就燒起來,一下子成了一團火光。「原來人生中有一種光是這麼幽微又燦爛,卻不能永恆。」這變成了蔣勳生命裡,最強烈的美學記憶。

 

也許從另外一個角度,在那樣的環境長大似乎很窮,卻是拜沒有過度的人工照明所賜。然而不過數十年,看得見自然光的光環境已經徹底消失了,蔣勳心裡覺得很遺憾。現代人的情緒處於焦慮和亢奮之中,或許跟不當的光環境有關。

 

蔣勳相信成長於不同的光環境,對光的感受不一樣,在美學上所要傳達的東西肯定也不同。蔣勳曾經在月圓的晚上,帶美術系的學生到太魯閣玩,立霧溪的水被月光照亮,整個峽谷亮起來,美得驚人,所有的學生都呆住,有的甚至都哭了。

 

「夜店如果要讓人High起來,一定先閃動光,刺激人的感官。」蔣勳一直覺得台灣的人心浮動,跟長期對光害無感,沒有意識這是心靈之害有關。尤其一到選舉,高達10層樓的候選人巨幅看板,光打得亮通通的,加上宣傳噪音,非常可怕。

 

反觀法國、日本,連海報的尺寸都有所限制。他相信,如果有一天台灣的候選人贏得選票,不會是因為聲光壓過別人,反而是由於懂得有所節制,那意味著台灣整體的文化美學環境提升了。

 

減光新美學 讓奪目、絢麗退場 

「醜,其實也是有慣性的。」節制對感官漫無邊際的刺激,是台灣一定要走的一條路。尤其光與聲音無遠弗屆,不是自己做好就可以,也會受到周遭環境的影響,蔣勳覺得政府應該要起來帶頭,或許在中秋的晚上不是烤肉,而是集體減光一小時,讓大家重新有機會感受月光盈滿之美。

 

「整合同一個區域的公共建築和街區照明,避免各事其主也是可以努力的方向。」像是新修復的國定古蹟台灣總督府鐵道部與鄰近北門照明的協調性;以及整個博愛特區的照明系統,包括總統府、外交部台北賓館、立法院、行政院、台大醫院,甚至二二八公園等,將來如果規畫好。做出示範,城市的照明從奪目退回到幽微,一定會慢慢的呼喚出很多記憶出來。

 

在地社區有共識也很重要,像池上的天堂路本因應觀光的需要設了路燈,但當地農民說,稻穀被24小時的路燈照射,無法休息,這已經不是池上米,最後集合一百多位農民之力反映,終於拆掉路燈。蔣勳跟龍應台曾在這裡看到非常漂亮的銀河,由此可見台灣有些地方的民間力量已經展現。

 

在幽微光里 找到真正的自我 

「光太亮時不能談心事。」所謂光鮮亮麗,在很亮的光裡,人都是偽裝的,不太容易有真實的自己出來。

 

白天的光是職場、公眾的光,只有在夜晚幽微的光裡,人們才會比較靠近一些些。蔣勳說,所以如果朋友來家裡談心,燈開得太亮的話,兩個人都會處在焦躁狀態中;他也跟朋友說,「如果想跟孩子談心,餐桌的光不妨可以調低一點」,至少不要讓光直接照到眼睛,一定會有幫助。

 

相對於希臘神話描寫的多是太陽的光,蔣勳說東方特別喜歡的是月光,唐詩裡很多的光都是夜晚的光,所以李白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詩裡頭透出的是可以跟月亮、跟自己影子對話的光,唐詩宋詞經常保留了人在夜晚做自己的難得和喜悅,所有的光都是幽微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望月懷遠〉,張九齡

 

適切的光亮 剛好即是最好

25歲的蔣勳前往克里特島的時候,在愛琴海夜航的渡船上頭,看到海面上遍灑的月光,想起兒時所讀過的〈望月懷遠〉,撼動不已。現在再看這首唐詩,幾乎就是一種對於光的呼喚,一種減光的呼籲。「滅燭憐光滿,不堪盈手贈」,當一個人能夠感受、憐惜月光的好,將燭火滅去,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蔣勳相信,有一天我們能感覺得到月光,甚至想用雙手捧起來送給遠方的朋友,那是人的心安靜下來,美學又回來了。

 

「童年有一個好的記憶,人的一生會受用無窮。」蔣勳一直覺得,兒時的記憶幫助他很大,如果說小時候讀過的唐詩,是美的庫存,可以一生提領不盡,那麼找回台灣適切的光環境,是同樣重要的。

 

或許那時,所有曾經被忘卻的感受性,會像他曾經看過河上的幽微月光,再度回到生活,和生活者的意識中,蔣勳對此不禁有一絲期待。

 

小檔案 蔣勳

作家、美學家,長期創作論述生活、文學與藝術,引領人們進入美的殿堂。今年擔任第一屆台灣光環境獎評審,出版最新著作《雲淡風輕:談東方美學》。

 

撰文者:駱亭伶

※本文由 商業週刊 提供,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關於光影的更多資訊,請見《La Vie》2018年12月號:光與影的生活時刻 】

延伸閱讀

RECOMMEND

2025大阪世博「null²」策展人落合陽一專訪:當鏡子映射出數位分身,誰才是真的本人?

2025大阪世博「null²」策展人落合陽一專訪:當鏡子映射出數位分身,誰才是真的本人?

數位分身與人類本尊有何差異?非自然的建築,可以如生命體般蠕動嗎?2025大阪世博最具話題性的展館,新媒體藝術家落合陽一策劃的「null²」絕對榜上有名,堪稱最難預約展館之一。他以「鏡子」為媒介,藉由這座會呼吸、舞動的建築詮釋其自身的「數位自然」理念,邀請觀眾駐足重新思考人類與未來科技間密不可分的關係。

null²」的建築體由不規則的鏡面方塊堆疊而成,外牆由邊緣向中心凹陷、扭動,配合音響的震動,每一分秒都映照出世博會場的萬千模樣。除了充滿未來感的吸睛外觀之外,「null²」場館內的天花板、地面鑲上了發光LED面板,四周牆面則以鏡子組成,無止境地反射了展間內的人群姿態。而豎立在展場內的大型螢幕,則是能夠遇見「數位分身」的裝置。置身其中,人們將透過螢幕與自己的分身互動、對話。

「null²」由多個不規則鏡面方塊堆疊而成。(攝影:蔡耀徵 © La Vie)
「null²」由多個不規則鏡面方塊堆疊而成。(攝影:蔡耀徵 © La Vie)

操刀這座展館的落合陽一身兼新媒體藝術家、研究者與企業家等頭銜,以自身發展出的「數位自然(Digital Nature)」理論為基礎,致力於探索數位空間與物質世界的融合。在創作上,他常透過超音波、雷射等先進技術再現光、聲音或水等自然元素,創造出既真實又虛幻的體驗。或者是透過作品將「空無」、「存在」等抽象概念具象化,誘發人們思考生命的本質。他也積極於新聞節目、論壇等公開場合現身發言,在AI、高齡化社會、教育制度等方面提出獨到觀點,是目前廣受日本社會矚目的跨領域人物。

8座主題館位在世博會場的中心,「null²」展館的存在感十分強烈。(攝影:蔡耀徵 © La Vie)
8座主題館位在世博會場的中心,「null²」展館的存在感十分強烈。(攝影:蔡耀徵 © La Vie)

以新媒體藝術打破既有概念的二元對立

落合陽一於2017年曾參與協助日本爭取世博主辦權,直到世博確定落腳於大阪後,他也在2020年以新媒體藝術家身分正式加入,成為主題館的8位策展人之一。「我一直透過創作和研究持續探索『鏡子』、『數位分身』以及『空/null』等概念,懷抱著強烈的企圖心,希望能在世博這樣具有高度公共性的大型展會上,實現大膽的社會實驗。」他說。

2022年落合陽一作品《null的樹影斑駁》。(圖片提供:落合陽一「nullの木漏れ日」展示風景,2022年。3D Phantom提供:株式会社Life is Style)
2022年落合陽一作品《null的樹影斑駁》。(圖片提供:落合陽一「nullの木漏れ日」展示風景,2022年。3D Phantom提供:株式会社Life is Style)

呼應這屆世博主題「設計一個讓生命閃耀的未來社會」,主題館「null²」也被賦予了「鍛造生命」此一關鍵字。面對這個命題,落合陽一結合其自身的創作概念之一「null/空」展開發想。他說明,在電腦科學中null 代表了「空值」;而在佛教思想中,「空」指的是「雖無形,卻能化為萬象」的原始狀態。乍看來自不同領域,但這兩個術語擁有「因為尚未定型,反而孕育著一切可能性」的共通點。「我認為從『空/null』的狀態中創造全新價值的過程,正是『鍛造生命』此一行為本身。」他解釋。

(圖片提供:落合陽一「昼夜の相代も神仏:鮨ヌル∴鰻ドラゴン」展示風景,2024年)
2024年落合陽一個展《晝夜交替亦為神佛:鮨null∴鰻龍》。(圖片提供:落合陽一「昼夜の相代も神仏:鮨ヌル∴鰻ドラゴン」展示風景,2024年)

這並不是落合陽一第一次在創作中採用此一哲學思維,包含2022年的《null的樹影斑駁》(nullの木漏れ日)與2024年的個展《晝夜交替亦為神佛:鮨null∴鰻龍》(昼夜の相代も神仏:鮨ヌル∴鰻ドラゴン)中,皆可見「空/null」的概念應用。透過電腦技術,落合陽一創造出無形的光或影像,讓觀者體驗到無形之物的呼吸、氣息,藉此撼動「無與有」、「自然與人工」等二元對立的概念。而大阪世博的「null²」則將概念再往前推進,不僅止於單純的展出,更創造出了數十萬人可同時共感的參與式體驗。「可以說是過去作品的集大成,同時也是對未來社會的一種原型預演。」他說。

(圖片提供:落合陽一「昼夜の相代も神仏:鮨ヌル∴鰻ドラゴン」展示風景,2024年)
2024年落合陽一個展《晝夜交替亦為神佛:鮨null∴鰻龍》。(圖片提供:落合陽一「昼夜の相代も神仏:鮨ヌル∴鰻ドラゴン」展示風景,2024年)

讓建築像生命體蠕動,又保有安全結構

從中心思想「空/null」出發,落合陽一更以長年來的創作媒材「鏡子」串聯起整體概念。他說明,鏡子自古以來扮演著「區分自我與外界邊界」的意義,但當鏡面產生扭曲時,整個世界也會產生流動,自己的輪廓也逐漸瓦解。「正因如此,當我們試圖重新思考『什麼是自我』、『何謂世界』時,鏡子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象徵媒介。」他說。

「null²」外觀的鏡面膜歷時多年嘗試開發而成。(圖片提供:Yoichi Ochiai)
「null²」外觀的鏡面膜歷時多年嘗試開發而成。(圖片提供:Yoichi Ochiai)

展館外側的「鏡子」,由日本膜結構領域的知名大廠「太陽工業」以及建築團隊「NOIZ」共同協力完成。落合陽一和太陽工業嘗試在樹脂薄膜上蒸鍍金屬,經過數年的嘗試後,才開發出現今保有金屬光澤,卻又能柔軟變形的鏡面膜。他們也研發了一套透過機械手臂的局部壓迫、大型低音喇叭產生振動來扭曲牆面的操控技術,藉此營造出建築體的動態生命力。

以鏡面作為展館外觀的「null²」,因能反射天空顏色,讓展館在雨天也能有與天空融合在一起的灰階美感。(攝影:蔡耀徵 © La Vie)
以鏡面作為展館外觀的「null²」,因能反射天空顏色,讓展館在雨天也能有與天空融合在一起的灰階美感。(攝影:蔡耀徵 © La Vie)

另一方面,建築團隊NOIZ 面臨的挑戰,則是如何在鏡面膜的動態呈現下,保持整體結構的平衡與安全性。為了解決這個問題,NOIZ團隊將建築劃分為多個區塊,限定了可動範圍,除此之外的部分則使其自然地反映環境震動。落合陽一說:「這樣的設計使建築彷彿生命體般蠕動,卻又保有建築結構的安全性,成為此次技術突破的關鍵。」經過無數的挑戰,最終才得以設計出團隊所設定的願景,打造出一座「不是靜態的容器,而是流動且具有智能的建築」。這也反映了落合陽一的「數位自然」理論,讓「非自然」能「如自然般舞動」,藉此誘發觀眾重新思考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係。

當自我與數位分身相遇

走進展館內,則是另一面映照自我的「鏡子」。不同的是,這面鏡子不是忠實地呈現鏡前的一舉一動,而是在鏡中重生出另一個自己。由落合陽一團隊所開發、取名為「Mirrored Body」的數位分身,結合了入口處的高速3D掃描技術、聲紋識別與AI語音合成裝置,再加上大型語言模型驅動的即時對話生成系統,不出數分鐘內,自己的分身將會被投影到展館內的螢幕上,與本尊進行互動。

「null²」展覽探討數位分身議題。(攝影:蔡耀徵 © La Vie)
「null²」展覽探討數位分身議題。(攝影:蔡耀徵 © La Vie)
「null²」內部空間全為鏡面,入場需要脫鞋。(攝影:蔡耀徵 © La Vie)
「null²」內部空間全為鏡面,入場需要脫鞋。(攝影:蔡耀徵 © La Vie)

針對開發數位分身的動機,落合陽一說明,未來數位分身可能成為「擴增自我的代理人」。它們可以代替本人參加會議、協助創作,成為AI與人類協作發展的重要媒介。不過同時,也會產生「何謂真正的本人?」等身分認同的疑惑,以及數據管理和所有權等倫理議題。「正因如此,我認為在世博進行這場實驗,對於推動社會共識、深化哲學反思有很重要的意義。」他說。

目前僅有事前預約者,能進入「null²」展館內的鏡屋體驗,現場發的整理券並不能進入鏡屋,只能站在鏡屋外觀看。(攝影:蔡耀徵 © La Vie)
目前僅有事前預約者,能進入「null²」展館內的鏡屋體驗,現場發的整理券並不能進入鏡屋,只能站在鏡屋外觀看。(攝影:蔡耀徵 © La Vie)

在世博舞台拋出質問:人類該如何與科技共生?

在世博實踐自身思想的實驗性行動,十分符合落合陽一看待現今世博的舉辦意義。他提到,19世紀的世博展示了國家威信,20世紀的世博則在宣揚企業實力,而進入21世紀,世博正逐漸轉型為全球環境課題、文化多樣性的對話場域,以及包容新的價值觀、哲學思維的實驗平台。他說:「包含AI、機器人、區塊鏈等,在這個即使是個人也能引發巨大革新的時代,世博不再只是『為了國家或企業的展覽』,而更像是一個『匯聚多元未來願景的沙龍』。」

「null²」展覽的新媒體藝術透過鏡面反射,呈現無止境的樣態。(攝影:蔡耀徵 © La Vie)
「null²」展覽的新媒體藝術透過鏡面反射,呈現無止境的樣態。(攝影:蔡耀徵 © La Vie)

回歸其新媒體藝術家角色,聚焦於世博中的科技革新應用時,落合陽一向我們分享了他對於未來世界的想像。「整體而言,我對科技發展抱持正面態度,特別是對於AI與數位分身在『擴增人類』方面的應用充滿期待。如果我們能讓AI部分取代知識工作、活用多個虛擬分身,甚至由AI代理我們的思考與行動,人類就能更專注於創造性與自由的活動。」他說。

落合陽一透過「null²」,探討人類與科技的關係。(攝影:蔡耀徵 © La Vie)
落合陽一透過「null²」,探討人類與科技的關係。(攝影:蔡耀徵 © La Vie)
世博會場不時可聽見「null²」建築的音響發出的聲響,但「null²」內的音樂設計,風格和戶外聽到的截然不同。(攝影:蔡耀徵 © La Vie)
世博會場不時可聽見「null²」建築的音響發出的聲響,但「null²」內的音樂設計,風格和戶外聽到的截然不同。(攝影:蔡耀徵 © La Vie)

但同時落合陽一也強調,科技發展也伴隨了自我認同、倫理道德的問題,尤其在社會制度尚未跟上的階段即過度濫用科技時,會產生不少未知的危險。不過他也說,也因此世博正是個絕佳契機,開放眾人共同討論「未來社會的理想樣貌」。他說,「在這過程中,既有如置身於烏托邦般的樂趣,也可能混雜著迷失自我的反烏托邦式恐懼。最終,『null²』將作為一個裝置,引導我們思考:人類該如何與科技共生、如何取捨,並在此過程中持續『鍛造生命』。」

新媒體藝術家落合陽一。(攝影:Ninagawa Mika)
新媒體藝術家落合陽一。(攝影:Ninagawa Mika)

落合陽一

新媒體藝術家。1987年出生,自2010年開始藝術創作活動。作品以跨領域的物化、轉換,以及對實體物質的憧憬為主題發展。現任筑波大學副教授,亦擔任2025大阪世博主題館策展人。代表作包括攝影集《質量への憧憬》(amana・2019)、NFT作品《Re-Digitalization of Waves》(foundation・2021)等。曾獲2016年Prix Ars Electronica榮譽獎、歐盟STARTS Prize、2019年SXSW Creative Experience ARROW Awards;入選《Apollo Magazine》40 UNDER 40 ART and TECH、獲得亞洲數位藝術大賞優秀獎,並多次入選文化廳媒體藝術祭藝術部門審查委員會推薦作品。

企劃|張以潔 文|廖怡鈞
攝影|蔡耀徴、Ninagawa Mika
圖片提供|Yoichi Ochiai

延伸閱讀

RECOMMEND

專訪花藝家陳曦的器物日記:在花與器之間,與世界對話

專訪花藝家陳曦的器物日記:在花與器之間,與世界對話

「今天我想讓花器成為主角,還是讓花成為主角?」在陳曦的花藝世界裡,花與花器互為主體,共同塑造作品的輪廓。從初遇日式「草月流」花道的自由創作精神,到成立花藝工作室與選品品牌牌Ephe3era,她一步步將創作哲學融入日常,讓器物成為情感的延伸,也成為她與世界溫柔對話的方式。

陳曦原本在服裝產業從事打樣與代工生產管理工作,雖然能熟悉服裝製程與生產環節,卻也著重執行與標準化,較少自由發揮的空間,讓她感到日漸枯燥與受限。直到一次在日本旅行時,朋友提議參加插花課,她才首次接觸到這門藝術,「當時其實沒有太多期待,但那堂課意外開啟了我對花藝的想像。」像是在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回到台灣後,她在網路上找到了草月流的花藝課程,從此開始一邊工作,一邊學習插花的生活。

(攝影:蔡耀徵)
陳曦使用草月流常見的多孔花器,讓花材在線條與結構上有更自由的表現空間。(攝影:蔡耀徵)

「不同於池坊、小原流等傳統花道的嚴謹規範,草月流提供更開放的創作空間,讓插花者能自由展現個人特色。」對陳曦而言,草月流最吸引她的就是其自由性。成立於1927年的草月流標誌了日本插花藝術的現代化轉變,提出「任何人、任何材料、任何地方都可以插花」的核心理念,鼓勵創作者靈活運用各種現成素材。而二戰後,東京滿目瘡痍、鋼筋裸露的建築殘骸成為日常景觀,草月流的藝術家便開始以這些廢墟物件作為創作靈感——不論是鐵條、碎裂的混凝土、舊家具的一角,甚至殘破的瓦片與木樁,都成為作品的一部分,進一步打破了傳統插花對花器的限制。

(攝影:蔡耀徵)
偏好素雅風格的陳曦,近年來也嘗試在作品裡加入顏色鮮艷的花材。(攝影:蔡耀徵)

花期易逝,器物長存

隨著深入學習花藝,陳曦也開始對花器產生強烈的興趣,並以「住家兼工作室」的方式斜槓經營花藝事業,同時開設花藝課程。然而一次搬家時,她驚覺自己的花器收藏已經多到成為一種(甜蜜的)負擔,加上學生們也希望能嘗試更多不同類型的花器,選品支線Ephe3era的概念便因此成形。「隨著收藏越來越多,我開始思考,這些花器不該只是靜置,而是應該進入更多人的生活,被不同的人持續使用。」她回憶道。

「Ephe3era這個名字來自英文Ephemera,指的是短暫存在的事物,例如車票、收據等短期使用的印刷品——植物的生命短暫,器物卻能長久流傳。」陳曦透過網拍、跳蚤市場以及與陶藝家合作,尋覓各種材質與風格的花器,納入她的選品。其中,她特別喜愛二手的陶藝花器,「它們就像古著,即使不是全新,也因為帶有手工痕跡與歲月質感,更顯生命力。」對她而言,器物全新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能否經得起時間考驗,成為值得長期擁有與使用的存在。

(攝影:蔡耀徵)
陳曦的工作室裡不只有花材,還有風格多樣的花器,展現了她對器物的品味與熱情。(攝影:蔡耀徵)

花與器相依,共築創作的平衡

而談及花器在花藝中的重要性,陳曦認為,關鍵在於如何運用它來決定作品的呈現方式——「今天我想讓花器成為主角,還是讓花成為主角?或者,我希望它們彼此搭配,讓兩者同時成為主角?」這沒有固定標準,而是取決於創作者的風格與當下的設計意圖,「如果花器本身造型感強烈,例如帶有雕刻細節或特殊結構,那麼花材應相對簡約,以免喧賓奪主;反之,當花器設計素雅低調,花材便可更加豐富或具層次感,展現作品的張力。」在她的創作中,花材與花器並非單純的主角與配角關係,而是互相烘托、彼此成就,塑造作品的完整性。

(攝影:蔡耀徵)
牆角一隅也藏著兩件小陶器,其中白色的那件竟然是可以背在身上的小花器!(攝影:蔡耀徵)

日常創作時,陳曦偏好素雅、沉穩的花器,例如選擇帶有灰階、低飽和色調的器物,並避免使用過於鮮豔的花材。「有些人擅長創作濃烈、飽滿的風格,而我則喜歡讓作品帶有收斂、安靜的氛圍。這可能與我的個性有關,因為我本身比較強烈,所以在插花時,會希望讓自己回歸平衡。」不過近年來,她也嘗試跳脫既有的創作習慣,例如在作品中加入亮色作為點綴,讓色彩在畫面中產生層次變化。這樣的改變,不僅讓創作保持新鮮感,也讓她在熟悉的風格之外,探索更多可能性。

(攝影:蔡耀徵)
外型奇特的草月流花器,是實驗性插花最好的舞台。(攝影:蔡耀徵)

器物是橋樑,花藝是對話

隨著對花藝與器物理解的深化,陳曦逐漸發現,器物不僅是創作的載體,更是一種連結世界的方式。「當購買或收藏某樣器物時,我們不只是獲得了一件物品,而是將它的故事、文化背景,甚至製作者的想法帶回家。」 她形容器物像是一座橋樑,串聯著製作者與使用者之間的美感共鳴。這種感受也體現在她與陶藝家的合作中——即便雙方並無私交,透過欣賞與使用對方的作品,彼此之間也形成了某種連結。而當這些器物進入更多人的生活,這份對話也將持續擴展。

「在開始做花藝前,我並不確定自己真正熱愛什麼,但當我投入其中,透過與不同的人合作,發現有人欣賞我的作品並願意交流時,漸漸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從開始學習花藝到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對陳曦而言,每一次花藝創作,都是一次尋找平衡的探索,也是一場與世界的對話。當花器與花材相互襯托,它便不再只是靜態的擺設,而是一種情感的延伸,讓器物真正融入生活,也讓她在創作的過程中,與世界產生細膩而深遠的聯繫。

(攝影:蔡耀徵)
架上琳瑯滿目的花器,是陳曦從各地慢慢蒐集而來的珍藏。(攝影:蔡耀徵)

陳曦的花&器——搭配筆記

 花材 

拖鞋蘭・乾燥枸橘樹枝

 心法 

這次的創作從花器開始——先選了一款少見的 設計,再回頭搭配手邊的花材,意外找到剛柔之間的平衡感。作品以「尖銳與圓潤」的對比為主題,花器並非單一圓形,而是圓與銳角的錯落組合,帶來獨特的立體感。搭配刷成香檳金的乾燥枸橘樹枝,增添個性與結構感;拖鞋蘭的花腳刻意剪短,使其成為畫面中的穩定重心,不會太搶戲,卻能保留獨特的神情。整體配色以低飽和為主,讓視覺柔和卻有層次。

(攝影:蔡耀徵)
(攝影:蔡耀徵)

 花材 

假肉桂・獼猴藤・小町草

 心法 

選用了一款帶有燒焦感綠點的花器,釉色變化自然,質感獨特。這類多孔花器是草月流常見的特色,能自由調整插花方式,而瓶口間適當地留白,更凸顯花器是作品的一部分。花材搭配上,讓不同質地的枝條交錯,既有輕盈感,也帶點中性氣質,營造滿滿的春日氛圍!

(攝影:蔡耀徵)
(攝影:蔡耀徵)

陳曦

以日本花道作為基礎,發展出和洋混合風格,講究花材色調的和諧以及多元的花型設計;善於解構植物原有型態,跳脫傳統的插花手法,賦予人們對日式花藝新的印象。2019年底於台北開啟花道私塾,以日本草月流派為主軸,透過基本花型探討花與生活周遭連結的可能性。同時經營線上花器選品Ephe3era

文|葉欣昀 攝影|蔡耀徵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4月號《從器物開始的理想生活》

延伸閱讀

RECOMMEND